多麼舒服...多麼飽足的睡眠啊!不再是渾身冰冷在沒有溫度的被窩裡醒來,我舒展着自己久未伸開的身體...腳踢到了什麼東西,我趕緊睜眼,咦——是羽扇?我伸手拿開羽扇才知道天亮了。我緩了一下,發現柚子坐在牀尾外的凳子上。
...他一夜未睡?他拿他的扇子,給我擋早晨的光線?我呆呆地注視着他......他坐在牀尾幹什麼...啊——!我挺身坐起,縮回腳,掀開被子,“牀裡有東西!啊——啊啊!”
他取過扇子,然後,認真理順扇子的羽枝,“是吾的手,給汝取暖。”
他說得太理所當然,彷彿我的腳,就該用他的手才能取暖......且慢,他是爲了給我取暖,才坐在牀邊整整一晚......是我說了一句,不要暖水袋麼?我就這麼抱着被子,腳都忘了收回被中,便被淚水模糊了雙眼,看不清柚子此刻兒的模樣。
“汝——那雙是泉眼麼?昨天,打溼了吾的衣裳,今天,又想打溼什麼?”他走過來拿羽扇,輕撫我的後背,“莫哭了,早餐有驚喜,快來!”
......
想到馬上到來的重頭戲,就算我逐步透露,但會給柚子帶來什麼感覺呢?我依舊無法吃得開懷.......
又來到昨晚說話的小亭子。“準備好了麼?”我還想再提示他一下。
柚子輕搖羽扇,目光越過我投向遙遠的天際,過了許久才說:“不如,汝跟着吾學幾年武,有了自保能力再去。”
“幾年?十年還是二十年?縱然一百年,在刀無極面前,就有自保能力了?況且,我自會去,有能力保我的人的身邊。至於宵小,你不會送些防身的東西麼?”
柚子握扇子的手緊了緊,頭也轉向我。“汝非理智之人,汝之多情善感,必使汝受害,如絲帛何以擋箭鏃!”
“.....我幹麼,要擋箭鏃?我只要用絲帛纏住羅睺的心,把他牽來你處,就好了。”我想了想又說,“衆擎易舉、衆志成城、衆人拾柴火焰高、你不懂,就看看無衣師尹吧!他把自己每一個親人,都充分利用了。相當於,你一個人同時對上他們幾個人。怪不得你鬥不過他!你......看看素還真也行,滅團之星的苦境第一發明家,是他的管家。苦境第一打手的葉小衩,是他的保鏢。更兼友人無數,再不濟還有小鬼頭、小狐承歡膝下,人家生活得何等愜意啊!大業得成,又不虧待自己。哪像你一事無成,不是四處逃竄,就是被關起來...連唯一的愛人都沒保住,弄得自己一生狼狽。守得了天下衆生,守不了心愛一人,不是英雄!”
柚子的老母親模式還要開動,我趕緊打斷他,“除了你以外,還有兩人,我也很喜歡,但凡可能,我不願他們再受,哪怕一分鐘的傷害。我不是你,我要去守護在他們身邊!”
“.......誰呢?”
“羅睺和黃泉...火狐夜麟就是黃泉。”我把早餐要來的的蛋殼,套在食指上,要來的蔥葉繞在中指和拇指上,“這個當做咒世主的句芒劍。”我纔不做咒世主的偶人!
我拿着所有的東西,走去簾幕掩映的亭外,盤腿坐好,只將雙手的娃娃伸進簾幕,立在亭欄上。從湘靈和柚子花亭初遇開始,到湘靈追尋楓岫越空間過程中,遇到身陷危機的南風不競,情急之下,善良的她出手救了南風不競,卻違反穿越秘術契約而化成石像。那一瞬間,她感到了不捨、後悔,今生她再也見不到楓岫麼?千萬種矛盾思緒凝聚在一滴眼淚之中。我的手指偶無法涕淚,只得讓“她”緩緩停滯,身形凝固在涕淚之狀。我全情投入擺弄人偶,不知柚子如何,我是手指被碰疼了,都不能打斷我。
南風不競用盡辦法,也不能解除湘靈的石化。好不容易柚子解除了湘靈的石化,卻不顧她而去。湘靈幾番尋至,柚子的冷語冷麪,倒是貫徹得完美。全然不顧湘靈九死一生越境的驚險,更不憐惜湘靈低到塵埃的挽留。
我怎麼記得清柚子和湘靈說的每一句話,只能全劇不着一詞,將湘靈每個不捨的動作,逐次遞進演出,至於許許多多的淚,還是無從流下。我用掩袖附身輕顫來表示,我想柚子會懂的。倒是我反覆推敲、只有這首歌合適。然而,在低啞的哭唱中,我錯亂了曲調——
“是誰導演這場戲,在這孤單角色裡,對白總是自言自語。對手都是回憶,看不出什麼結局。自始至終全是你,讓我投入太徹底。故事如果註定悲劇,何苦給我相遇,演出重聚和別離.....沒有星星的夜裡,我用什麼吸引你,既然愛你不能共情,只能微笑哭泣,讓我從此忘了你。沒有星星的夜裡,我把往事留給你,一切只是獨角戲,那你好好看戲,心碎只是我自己......“
柚子無數次離去後,湘靈最終哭倒在地,這曲是我配唱的背景音,不知有沒有感動柚子,反正我是哭得稀里嘩啦......
然後,是南風不競爲湘靈,宣戰天下,一個月無人能打敗他,他便要強娶湘靈。最後一夜,柚子終於不得不來。結果,在期限內竟然沒能打敗南風不競,聽到新的一天雞鳴那刻,你放棄繼續搏鬥,竟突然停手等死!
演到此處,我實在不能不說你兩句——“閉眼就戮時,你是何種心思?爲什麼不再做努力,而甘心赴死!你的計謀呢?你不是說,這世上有其他的事比正義更重要麼?你對想要武力佔有女人的南風不競,沒有客氣!但是,雞鳴之聲響起時,你怎麼就罷手了呢?什麼太過關心,亂了方寸!都不是!明明是,你預計到——不是南風不競,也是別人!你寧可死,也不願活着,眼睜睜看着湘靈躺在別人身下!”
簾幕暴起,我倒飛出去,又猛然落下。跌坐地上的我,卻沒有因此停下言語,“一邊拼命往外推,一邊痛不欲生,即便如此,也不思改變嗎?“我變了聲調,控都控制不住,”想想,也是呢。面對南風不競的挑釁,你都不敢承認自己的心意......我都替你窩囊。”到此,我已是嘶聲力竭,實在不知還能說些什麼。
......
他竟不接我的話,“湘靈呢?”
“她死在殺戮碎島,”我站起來,搖晃地走回去準備着下一段的東西,“湘靈扮成她的姐姐,被殺戮碎島...虐殺。不過,她感不到疼,因爲,這滿是悲痛的一生,馬上就可以解脫了。”
聽到簾幕裡傳出東西碎裂的聲音,我不再言語。我一手操縱布偶,緩緩爬行在亭欄上,一手拿着比偶人頭還大的石頭,不斷打擊偶人。每次,都疼得我想尖叫,但除了咬緊下脣,毫無辦法......還有就是——蒼天啊,是否要救一條生命,自己必須要付出代價?我不是革命志士,沒受過酷刑...我爲柚子和湘靈的支出,夠了麼......
我勉力把注意轉移到表演上——我的手,疼得生理性地停頓、顫抖,簡直不用演了,就是真的啊!它不受控地收縮,恰好把我藏在手心的血包不斷擠壓,流出的“鮮血”,蹭在欄杆,又滴滴流淌下來,期間,偶人一直都沒擡起頭,只是爬呀爬呀.....
我聽見柚子在亭中走動,越走越快。
“爬什麼啊?爬過去還不是死......”我實在不忍,將湘靈被扔在金屬長刺中,捅穿身體,最後才被砍頭的一幕演出。戟武王那樣強人,都暈了過去。傷好之後,便屠盡了殺戮碎島的所有男子.......如果你看到了,會怎樣呢.......
“咚!咚!乒乒乓乓!”沉重的、清脆的聲響,打斷了我。我還沒看清楚,瞬間簾幕飛揚,柚子已消失亭中。
我慢慢轉過身,抖索地伸直痠麻的腿。靠着亭子坐在地上,好久都起不來。手輕輕退出人偶,捧着手背吹氣時,我想,千萬不能衝動了!絕不能再給人演布偶戲了,簡直自虐啊!
可是......我的疼痛不假,柚子的疼痛不假,此地萬民的生死也不假。這個世界,是這裡每個人實實在在的經歷,也包括我的經歷......那麼,這個世界和我以前的世界到底,有何不同……我實在搞不懂,爲什麼會出現這樣兩個世界?我閉上眼,頭痛欲裂。
但,我終究不能,把眼前的這個世界,當作虛假的之書來看待!日非久,然情已生,以後該怎麼辦?我會留戀這個世界?不願回去嗎......
地上終究太冷,我拉着簾幕站起來,走進亭中想坐在凳子上。亭中的景象令我大吃一驚,傘柄破碎的羽扇,桌子,茶杯,茶水滿地都是。我忽然不是那麼疼了,看來我的布偶戲首秀很成功!
只是,打動你的不是我,從來都只有湘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