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 個人榮辱價值幾何?
韓烽率領的山地連,繼續在中條山一帶與日軍周旋,遊擊作戰,暫且不提。
卻說另一邊,在得知晉南戰役爆發之後,一方面擔憂晉南的親人,另一方面想要返回晉南,對中條山戰況進行實時報道,沈文月從獨立團根據地離開。
一路上,孔捷給安排了兩位戰士隨行保護。
其中一位戰士正是在不久之前,沈文月隨二營長沈泉伏擊戰中,曾經救過沈文月一命的戰士小武。
另一位戰士叫鄭田,是個老兵,還是當初韓烽帶着連隊的老兵。
這一對組合,小武機靈,鄭田經驗老道。
孔捷估摸着,有兩人協助,沈文月三人應該能夠順利通過沿途日僞軍設下的關卡,返回晉南。
而返回晉南所花費的時間,比沈文月三人想象的要更久。
沿途,爲了通過日僞軍設下的關卡矇混過關,沈文月將自己裝扮成一個假小子。
好在一路有驚無險,只是日軍在沿途設立的關卡增多,一路耽擱,等到沈文月一行趕到晉南區域的時候,已經是一週之後。
接着,三人趕到晉南區域的一座縣城,還沒有進城,便看到城門口已經有駐守的日僞軍。
沈文嶽吃了一驚,就在不久之前,這裡還是國軍統轄區,怎麼會出現日本人和僞軍?
路上鄭田拉住一個行色匆匆的路人低聲詢問,“老鄉,問一下,些縣城門口怎麼有日僞軍了?”
那路人望了一眼縣城門口的日僞軍,目光之中露出一抹憎恨,但更多的是無奈和恐懼,回答道:“還能是怎麼回事?前線陣地國軍打了敗仗,陣地也被鬼子佔領了,鬼子僞軍接着就佔領了縣城。”
鄭田目露震撼,三人是收到晉南戰役爆發的消息,就從根據地馬不停蹄地趕往晉南區域的。
這纔過去多久,抗戰爆發以來,那中條山陣地國軍守了整整四年多,眼下日軍突然打過來,這才一週多時間,難道就守不住了?
一旁的沈文月驟然聽聞此消息,臉色已經有些發白,她有些緊張地問道:“老鄉,那垣縣、濟縣、孟縣這些縣城,也被日軍佔領了嗎?”
路人搖了搖頭,苦笑道:“其他縣城我就不太清楚了,但是看樣子多半也落到了鬼子手裡。”
說罷,路人長吁短嘆中走遠。
一旁的小武聽沈文月說過一些情況,她的家人就住在垣縣,另外報社是在濟縣。
如果垣縣和濟縣也已經淪陷的話,報社和沈文月的家人,如今的情形恐怕也不好說。
見沈文月臉色難看,近來與沈文月熟絡了不少的小武寬慰道:“姐,你也別太擔心了,就算日軍佔領了垣曲和濟縣,鬼子應該也不會隨意傷害平民,只是軍事管制要嚴格一些,眼下戰線應該不在垣曲,濟縣附近,咱們進城並不算困難。”
沈文月想了想,重新打起精神,點了點頭。
三人便朝着垣縣的方向趕路。
有一點小武說得沒錯,即便是在戰亂時期,無論是國軍還是日軍佔領區內,他們需要經濟對軍事上的支援,就再加上百姓的數量過多,無法嚴格的管控百姓的出入,所以他們也會在一定程度上允許百姓的流通,只是加強軍事管制而已。
淪陷區經濟的重心自然是在城市,所以日軍主要是把控城市,而周邊的鄉村,也會相對的控制一部分,再多的,偏遠的,無力控制的,也就丟給了八路軍,這纔有了八路軍根據地在敵後的逐漸發展。
百團大戰之前,在佔領區內,日軍對於百姓出入的管控其實並不算太過嚴格,往往只要略作搜查,確定沒有攜帶槍支之類的危險武器,便會允許進城。
直到百團大戰,八路軍突然展現出強大的力量,自那以後,再從縣城外的農村入城,又沒有通行許可證或者良民證的百姓,這纔開始受到日僞軍路卡的嚴格盤查。
此時,戰線早已經越過垣縣,濟縣附近。
沈文月三人趕到垣縣之後,在城門口接受過日僞軍的盤查,順利進城。
入城後,趕到沈宅,沈文月順利地見到自己的父母,見父母安然無恙,她這才長舒了口氣。
沈父沈有三,原是個讀書人,經商方面卻也是個人才,步入商界之後,很快便展露鋒芒,花費了十數年時間,將沈家打造成晉南有名的富戶。
多的不說,在垣縣附近,這沈家絕對是當之無愧的首富。
國軍掌管中條山一帶時,一向依賴鄉紳大戶,沈有三作爲這一代的富豪,又相當支持國軍方面的抗日,爲此雖不至於毀家紓難,卻是多生援手,給予了大量的經濟支援。
所以作爲當地國軍錢袋子的沈有三,在軍界也是有一定面子和人脈的。
“爹,軍隊既然守不住前線,就應該早安排民衆撤離,難道部隊的人沒有提前安排您和母親轉移嗎?”
眼見自己的父母親陷入日軍的佔領區,沈文月不免有些擔憂。
沈有三卻是笑得從容,說道:“我這輩子前三十年讀書,後二十年經商,讀的是聖潔書,到頭來,卻百無一用是書生。掙的是世俗錢,反倒算是爲民族、爲抗日事業做出了一份貢獻。”
“國軍的人倒是也提前通知過我,可以安排人護送我們一家離開。”
“可戰事來得突然,咱們家的那些個產業都來不及轉移,我若走了,豈不是白白地便宜了日本人?留下,還能暗中周旋一二。”
沈文月焦急道:“爹,可這太危險了。”
沈父寬慰道:“放心,沒有人能忽視錢的誘惑,不管是國軍還是日軍,只要日本人想要從我這裡拿到錢,拿到更多的錢,只要他們明白不能殺雞取卵的道理,便不會輕易動我沈家。”
說到這裡,沈父有些怪責道:“倒是你,文月,聽說前一陣子還跑到敵後去了,這不是胡鬧?父親福薄,你母親就你這一個寶貝女兒,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怎好與你母親交代?”
沈文月卻是嘻笑一聲,哪有半點被長輩斥責的覺悟?
“嘻嘻,爹爹,您就別生氣了,女兒不是回來了吧?您常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女兒這次可是行萬里路歸來,父親應該爲女兒驕傲纔是。”
說着,沈文月乖巧地幫沈父捶起了肩膀。
沈父一時哭笑不得,又不忍繼續責怪,無奈道:“算了,都是爲父從小把你寵溺慣了,你若是個兒子,何至於放縱你如此?”
“幸好我是個女子!”沈文月拍着胸口,很有些後怕的意思。
沈父笑得越發無奈了,更多的卻是慈愛。
父女倆說笑了片刻,沈父問道:“文月,先前你說自己是行萬里路歸來,可給父親說說,此次去行萬里路,有何見聞?”
沈文月應了一聲,滿心感慨之中,對於父親也沒什麼太多隱瞞,將自己抵達八路軍根據地之後的所見所聞說了一些。
沈父豎耳傾聽,聽罷,長嘆之下佩服道:“如此說來,這八路軍當真是一支英勇抗日的英雄部隊!”
沈文月道:“當然了,爹,您是沒有親眼去看到過,日軍出動數萬兵力大舉圍剿八路軍根據地的時候,那些八路軍都是怎麼作戰的。
那叫一個精彩,落後的裝備,稀缺的彈藥,卻硬生生地扭轉戰局,擊退了日軍的掃蕩。”
回想起從獨立團離開,又到周邊八路軍組建的團採訪的情況,沈文月感慨道:
“八路軍在敵後抗戰的條件,遠比咱們想象的艱難得多,他們甚至吃不飽肚子,不管是冬天還是夏日,總是穿着一件薄衣,槍也不是每人都有的,還是一些老舊的破槍,子彈每個人也分不了幾發,可就算是這樣艱苦的條件,就算他們大多都是農民出生,或許大字都不識幾個,可他們還是一心想着打鬼子,保家衛國。
那獨立團更厲害,硬生生地靠着在敵後不斷地打鬼子,繳獲裝備,把根據地發展的是有聲有色。
爹,這或許就是您說的,耳聞百遍,不如親眼見上一遍,只有親身體會過,我才能夠感受到八路軍這支隊伍信仰的純粹,他們絕不是爲了錢,爲了名,爲了吃飽肚子纔去打仗的。
這樣的部隊,女兒一直以爲只有書裡纔有過,就像是五柳先生筆下的《桃花源記》那般夢幻呢!
……
……”
回憶起在八路軍根據地的所見所聞,感慨之下沈文月一口氣說了許多。
沈父一直認真地聽着,直到聽完,這才笑道:“看來我的女兒此次去敵後,的確是見識了許多,你的言辭之中似乎很欣賞八路軍隊伍?”
“爹,這樣的部隊難道不值得敬仰嗎?”沈文月反問。
沈父回道:“但凡是爲了國家的命運,拋頭顱灑熱血的,無論有名無名,皆是英雄,這些人都值得佩服。”
說到這裡,沈父笑道:“我猜的不錯的話,這次跟你一路回來的那兩位朋友,應該就是八路軍吧?”
沈文月吃了一驚,“爹,您怎麼知道?”
沈父道:“就像你說的,八路軍是仁義之師,這次你回來,一路艱險,派些人一路護送,也是常理。
另外,先前你徐伯帶二人進來的時候,我遠遠的看過一眼。
目不斜視,身板很正,步伐沉穩有力,兩人行路,卻下意識地排列成隊,這定是從軍隊裡練出來的習慣。
我當時便斷定這兩人是軍人,倒是更有些驚訝,都說八路軍部隊是處在敵後作戰的大多由農民組成的沒什麼軍事素養的部隊,眼下看來倒未必屬實。”
沈文月道:“當然了,人家八路軍一直都在堅持進行軍事訓練呢!而且部隊還有文化學習,一頭堅持作戰,一頭總結經驗,進行對應軍事訓練,我看再沒有比這種法子進步更快的部隊了。”
沈父笑道:“看來這八路軍部隊的確是很有魔力,我這女兒出去一趟,竟是句句不離八路軍了。”
父女二人說笑了一陣。
沈父表示道:“這次既然回來,就該聽話些,再不能亂跑了,眼下日軍佔領了垣縣,外面隨時有危險,你一個女孩子家家到處亂跑,爲父怎麼能放心?沒事了就待在家裡,報社那邊也別去了。”
“爹爹,我是記者!”沈文月道。
沈父道:“知道你是記者,眼下國軍漸敗,你這小記者就別瞎折騰了。”
“老徐。”
“老爺!”
“帶小姐回屋吧,看好嘍,別讓這瘋丫頭再亂跑,現在是緊張時期。”
“是!小姐,走吧,老爺也是爲了你好。”看着一臉不情願的沈文月,老徐苦笑道。
一旁沈父虎視眈眈,沈文月沒轍,只得跟着老徐離開。
片刻之後,安頓過沈文月的老徐返回客堂。
“事情都辦妥了?”沈父問道。
老徐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道:“老爺,那兩位人是走了,不過老爺吩咐我給他們的錢財,兩人分文未取。”
“哦!倒是有些意思。”沈父若有所思道。
老徐道:“老爺,這二位一路護送小姐回來,多少也是人情,老爺何故不願意見二人一面?”
沈父搖了搖頭,道:“見面就不必了,眼下日本人看我看得很緊,貿然與他們接觸,或許還是壞事。”
“不說這些了,日軍掌控縣城之後,各處商鋪什麼的沒出問題吧?”
老徐道:“老爺放心,基本上沒有什麼損失。”
沈父點了點頭,望着天邊有些陰沉的天色,說道:“老徐,這世人都說,我沈有三,是有錢、有名、有權。
此次我留守垣縣不走,豈不是正應了他們這些話語,是爲了我這帶不走的錢財,另外,要和日本人串通一氣,要名要權嗎?
或許此時此刻,我沈有三在世人眼中,多少也與漢奸掛了鉤了。”
老徐道:“老爺,百姓愚昧,我不管他們怎麼想,當我跟了老爺這麼多年,我比誰都清楚老爺的爲人,您在乎的可不是錢,不是權,更不是名。
您經商這麼多年,說到底卻沒有沾染多少商人追逐名利的本性,反倒是秉持着當年讀書時的正氣。
要說您這個有三,我認爲是有原則,有恥辱性,有民族情懷,您這些年暗中支持抗日隊伍的可不少,因爲戰亂導致禍患的許多災民,您也儘量出手援助。
這些事情大家有目共睹,百姓們只要不愚昧,多少也能明白老爺的良苦用心。”
似乎是得了幾分寬慰,沈有三忍不住笑了,“好你個老徐,還是這麼能言善辯,倒把我說成了忍辱負重、爲國爲民的大豪傑似的。”
“老爺就是我心中的大豪傑!”老徐道,“不惜捨棄個人的榮辱,爲了國家,這纔是大丈夫!”
沈父怔了怔,道:“個人的榮辱,又價值幾何呢?
若能換來民族的利益與未來,便是犧牲掉又有何妨?
我雖然再算不得讀書人,可當年讀書時那點傲骨和正氣,卻偏偏是這麼多年我唯一所驕傲的。”
說着,沈父放聲大笑,心底的念頭越發通達與堅定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