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西面的彰德郡,緊挨着西蜀。
寬闊的管道上,一輛馬車正慢悠悠的行駛着,車伕似乎是刻意放慢了駕車速度,擡頭看了看天色,回頭向着車廂道,“姑娘,看着還有不到一個時辰太陽就要下山了,前面就是邊境城市益都了,咱們就在那裡歇腳吧。”
車廂內,正經危坐的是一名勁裝的紫衣女子,聽到車伕喊話,下意識眉頭一皺,看向了正靠在她肩頭熟睡的白衣女子,果然,聽到聲音,白衣女子睜開了眼睛,正是陳冰。
陳冰揉了下眼睛,坐直了回道,“好啊王大哥,就按你說的,歇在益都。”
阿源伸手,緊了緊陳冰肩頭的白色斗篷,雖是三月底了,但這倒春寒也不是鬧着玩兒的。
陳冰伸手掀起窗簾,看着車窗外面的陣陣樹影,眼神沒有聚焦。離開上京,已經半個多月了吧。
離開瑞王府那天,天氣陰沉沉的,陳冰衣着簡單,行李只有三個簡單包袱,帶着阿源,兩個人低低調調的離開的。
古時妾的地位很低,也只是比奴婢高一點而已,甚至有些主人跟前得寵的大丫頭,待遇都比侍妾要好。主人家與侍妾解除關係,並不複雜,可以送還原籍,遣出,買賣,甚至贈與他人。
夏綦柏第二日一早用完膳,便與林夕樂說了,北越陳氏,不得主家歡心,念其爲聖上所賜,且又在年節上,給些許補償,遣其出府。
夏綦柏眼簾低垂,說完面無表情的喝着茶。林夕樂是震驚的,這什麼情況?這才幾日不見,王爺竟對那北越賤婢失去興趣了嗎?不可能啊。
試探性的問詢,“王爺,那陳氏雖然毫無規矩,觸怒了王爺,臣妾以後可以嚴加管教,何以要趕出府去呢?”
夏綦柏竟是冷笑一聲,林夕樂差點以爲自己聽錯了。
“王妃何必假惺惺的替陳氏說話,她走了,王妃應該高興纔是。”對於林夕樂的惺惺作態,夏綦柏心裡厭惡至極。
林夕樂語塞,小王爺這是何意,看似趕走了寵妾,爲主母立威,可是言語間淨是對自己的諷刺之意。
趁着林夕樂停頓的空隙,夏綦柏繼續道,“好了,本王心意已決,父皇母后那裡,本王自己親自去說。畢竟主僕一場,王妃妥善打理好,莫要讓外人說我們瑞王府待人不善,知道嗎?”說完,盯着林夕樂的雙眼。
林夕樂雖然雲裡霧裡,但看着小王爺嚴肅的眼神,只能領命,“是,臣妾明白,請王爺放心。”
於是,陳冰的包裡便多了幾張王妃殿下特賜與的銀票,念在她曾經伺候王爺一場。
阿源當初是與陳冰簽到賣身契,這個夏綦柏是特意叮囑過的,林夕樂沒有過多阻攔。
實則夏綦柏吩咐完離開後,林夕樂和朱顏合計着怎麼能這麼輕易就放過陳冰她們呢?陳冰身邊有個阿源,且離府後要從長計議,先派人跟着就是。那麼就先從府裡面跟陳冰有關的開始處理。
然而就在林夕樂派人去帶紅秀紅蓮的時候,李德安早就先一步把人帶走了,並親自到嘉樂殿回的話,“啓稟王妃,王爺近日來淺眠多夢,聽聞那紅秀會調安眠香,紅蓮略通推拿,特命奴才調兩人去銀安殿伺候。”
林夕樂氣的嘴角抽搐,但又不能當着李德安的面發作,“我知道了,勞煩李總管了。”
李德安心裡巴不得趕緊撤,起身告退,還沒出院門呢,就聽到身後正殿裡稀里嘩啦的聲音,心裡再次感慨,嘖,這嘉樂殿裡,真費茶具。
陳冰離開前,拉着紅秀紅蓮的手,眼淚止不住的流,“紅秀,紅蓮,我對不住你們,遇上我這樣的主子,護不住你們,也帶不走你們,對不起……”
“姑娘別這麼說,能伺候姑娘,我們打心底裡感恩。“紅蓮哭着,卻努力擠出笑容安慰陳冰。
紅秀也抽泣,“是,姑娘,你以後要照顧好自己啊。“
陳冰給兩人擦了擦眼淚,“別哭了我的好姐姐們,我捨不得你們,可是,我必須走,希望你們能明白。“
“我們明白,姑娘,這裡已經不是之前的瑞王府了,你走之後,一定要好好的。“紅蓮上前抱住陳冰。
紅袖也上前,“姑娘,我也捨不得你。“
阿源在一旁看着,縱使性情冷淡,也禁不住擡腳走出門去。
陳冰鬆開二人道,“我昨日求王爺善待你們,他答應我了,我相信王爺,定會盡力做到。“
紅蓮聽到陳冰還給自己想着後路,更是感慨,“姑娘,你自己在外面,天大地大,定能有一番作爲的,我一直都覺得您不是一般女子。“
“紅蓮……謝謝你。“
紅秀不善言辭,只是握着陳冰的手,“姑娘,好好吃飯,少飲冷酒,一定照顧好自己。“
“我會的,你放心。“
這時阿源走進來說到,“不早了,我看到嘉樂殿的太監過來了。“
三人趕緊擦掉眼淚,紅秀紅蓮竟是一起跪拜了陳冰,“姑娘,保重。“
陳冰的淚水再次決堤,什麼都說不出來,咬咬牙,轉身走出了小院。
陳冰阿源跟着小太監,靜靜的向大門走去,經過玉泉湖,陳冰看到了“聽水”,依舊是熟悉的樣子,因冬日寒冷,湖面還有薄薄的一層冰,水榭裡竟透着一股冷清之意。湖邊的玉蘭樹,只有光禿禿的樹枝,不知再開花時,樹下賞花的是誰,而那賞花之人又會是怎樣的心情。
到了門口,兩人從王府的側門默默的離開,沒有人送,也沒有人來看,大門外是依舊寬闊平坦的街道,幾日前下過的雪,被來往行人踩過,漸漸融化。
陳冰和阿源走出王府,回頭看了一眼威嚴闊氣的瑞王府匾額,這兩年的點點滴滴,瞬間涌了上來。又是一滴淚,從眼角滑落,這兩日,陳冰把兩年的淚都要流盡了。
阿源伸手抹去陳冰臉上的淚珠,“別哭了,走吧。”
陳冰看着阿源,對方的眼睛裡透着心疼,惱怒,還有安慰。於是點點頭,和阿源一起,轉身向着街口走去。臨轉身時,阿源微微一側頭,看向了大門內的角落,什麼也沒說,轉過頭去繼續走了。
不遠處的王府大門內,一個身影挪了出來,正是瑞王爺夏綦柏。
他一路跟着陳冰,遠遠看着她,他的涼水瘦了,很明顯哭過的眼睛紅腫着,精神也不是很好。那個一年前靈動快樂的少女,彷彿不存在了一樣。看到陳冰在玉泉湖邊駐足,盯着“聽水”發呆,夏綦柏的心狠狠抽疼,一拳捶到身旁的假山上,給李德安嚇得趕緊上前查看王爺的手,指節處都破了皮還滲出了斑斑血跡。李德安就要喊人叫府醫,被夏綦柏輕聲喝道,“不許叫,安靜跟着!“
遠處的陳冰並沒有注意身後花園裡跟着的人,但這卻逃不過阿源的耳朵,她不動聲色,卻也並不想告訴陳冰,夏綦柏一直在看着她。
直到陳冰兩人在街角處消失,夏綦柏還是沒有動,李德安怕啊,再次上前道,“王爺,老奴求您了,快讓趙先生給您處理一下手上的傷口吧!“
夏綦柏彷彿丟了魂一般,木然的轉過頭,“隨你吧。“然後,失魂落魄的向着西北角走去。李德安得令,趕緊叫徒弟魏進玉去找趙先生。
趙先生是在王府西北角的小破院裡給王爺處理的手傷。他一開始被人通知在銀安殿待命,結果魏進玉呼哧呼哧的跑來告訴他,王爺去了西北角的小院兒,兩人又趕緊跟了過去。
夏綦柏坐在屋裡的凳子上,這個屋子陰冷潮溼,自己一個男人坐久了都覺得寒津津的,何況李德安還命人搬了兩個炭盆過來。閉上眼睛,雙拳緊握,他的涼水,這幾個月到底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啊!
睜開眼睛,整個屋子即便簡陋,卻很整潔,面前斑駁的木桌上,一塊月白的帕子上靜靜的躺着一塊碎玉。夏綦柏拿起那碎玉,眼神開始絕望,那是他送給涼水的春帶彩玉鐲,那個被摔碎的玉鐲,其中的一塊碎玉。綠紫交融,不可方物。
夏綦柏狠狠的握緊了那塊碎玉,一旁的李德安和正在給夏綦柏包紮另一隻手的趙先生都是一驚,我的祖宗哎,這隻手還沒完事兒呢,那隻手又破了,哎!
“李德安。“
“奴才在。“
“去找人把這塊玉做成墜子。“
“是,”李德安此時完全摸不透小王爺是要幹嘛,還是試探性的問了一句,“是王爺要戴嗎?“
只見夏綦柏一個眼神過去,竟是絕決與狠辣!
李德安撲通就跪下了,“奴才該死!“
雙手舉過頭接過了那塊帶着夏綦柏血的碎玉,“奴才這就去。“說着,爬起來小跑着就出去了。
下過雪的冬日,李德安竟是驚出了一背的冷汗。不對,哪裡不對了,小王爺跟以前不一樣了,李德安現在就是這樣的感覺,王爺彷彿一夜之間,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