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去三天了。
李先槐在葉限的書房外徘徊,輕輕地吐了口氣。
書房外站着長興侯府老侯爺的親兵,八個身材高大穿胖襖的鐵騎營兵,將書房團團圍住。
知道的明白書房裡面是世子爺,不知道的還以爲裡面關了個犯人!
李先槐輕手輕腳地走出廡廊,巡夜的護衛看到了,向他拱手:“李護衛,都二更天了您還不睡呢……”李先槐隨意點頭,心不在焉。巡夜的接着說:“咱們這兒正要換班了,左兄弟買了兩掛滷肥腸,不如您和我們去喝兩杯酒吃個菜……”
李先槐不耐煩地揮手:“一邊兒去,就你們喜歡吃這麼臊的東西!”他伸長脖子朝書房看,那幾個黑影紋絲不動。他又往廡廊裡走去,擡頭看到黑夜裡虛浮的星辰,心裡貓爪一樣的不安。
這事應該很重要纔是,無論如何都要和世子爺說一聲……
李先槐走到門口,又被幾個鐵騎營兵給攔下來了。兩把寒光凜凜的大刀豎在他面前,說話也冷漠無情:“老侯爺吩咐,閒雜人不能進去,你快躲開!”
鐵騎營兵都是從刀尖上滾過來的,最不怕的就是殺人了。李先槐雖然身手好,但那是江湖討生活練的,輕易不敢和這種人對上。一個練來保命,一個練來殺人,這可是不一樣的。
李先槐笑了笑,等走出幾步遠才低聲用川話罵了句‘龜兒’,覺得心裡無比煩悶。
就算是鐵騎營老侯爺親兵,也沒必要這麼目中無人吧!
他往書房旁邊看了看。
世子爺的書房周圍遍值修竹,從後罩房過去有一個被削死的透氣高窗,裡頭放了一架多寶閣……從廂房側過去,卻是個夾道。很顯眼,但是那裡的槅扇從來不打開。因爲世子爺喜歡在那裡佈置弩箭,不明所以的人偷進了長興侯府。恐怕很難活着回去……
擢升大理寺少卿後,世子爺忙了不少。前幾日又剛審了湖廣貪墨案,從巡撫到知縣,上上下下牽連五六十人。官官之間包庇縱容,腐朽程度令人怵目驚心。這批人剛從湖廣押送到京,大理寺、按察司、刑部都被震動了。世子爺在大理寺呆了小半個月,回來還要在書房裡忙……
最古怪的就是老侯爺了,還派了鐵騎營的親兵來守着。連送飯都是侯夫人每日親自來的……
這是在長興侯府,保衛還不必如此森嚴。
李先槐想了一會兒。趁着天黑側身進了竹林裡繞到了後罩房,他把短褐衣下襬扎進腰帶裡,往手上抹了吐沫,縱身一躍抓住了竹幹。竹幹長滑無分枝,很難支撐住,李先槐又不敢驚動了外頭的人。隨即輕輕一躍,抓住了屋檐下一隻榫卯,腳踩在僅有一尺寬的窗沿上。
他額頭細汗密佈,卻不敢伸手去擦。如此危險的地方,輕功再好的人都不敢輕易嘗試。
李先槐穩住身體後從袖中摸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匕首削鐵如泥,輕輕挑開高窗削死的木條。他輕輕一推窗扇,一腳踩到了書房裡的多寶閣上。
李先槐輕輕吐了口氣。把頭也鑽進去,小心地掩上窗扇。但他隨即就愣住了。
穿着皁色斕衫的世子爺正坐在太師椅上,舉着把弩箭對着他。
李先槐壓低聲音笑了笑:“世子爺……”
葉限手中的弩箭還沒有放下,淡淡地看着他:“要不是看到短褐衣,你現在命都沒了。”
李先槐嘿嘿笑了兩聲,從多寶閣上躍下來小聲道:“走不得正道過來,您書房外頭守了八個人那……小的也不知道算不算得要緊事,着實古怪。”
葉限起身關槅扇,問他:“究竟找我何事。”
他書案前面還攤開着許多案卷。
李先槐就道:“您不是一直讓我看着姚閣老的動靜嗎……前大理寺少卿被抓後。姚閣老和王玄範走得很近,還去刑部爲之遞了話。如今姚閣老又莫名和王玄範交惡了。您再也猜不到是因爲什麼事……”
他也沒賣關子,繼續把來龍去脈講了一遍。又接着說:“姚平和王玄範都被陳彥允給算計了,這陳彥允也是個老謀深算的人……誰都不知道這陳閣老是哪根筋搭錯了,怎麼就去給顧二小姐提親了。現在這門親事整個燕京都傳開了,着實讓顧家好好風光了一次……小的看着覺得太古怪了,您又和顧二小姐有往來,您看看這究竟是爲什麼?”
葉限坐在太師椅上,撐着下巴都快睡着了。聞言倦倦地擡起眼皮:“顧二小姐……關我什麼事?”
顧錦朝那個不成器的堂妹,他連看都沒仔細看過。
李先槐撓了撓頭,“啊……那我白冒險進來了。我還以爲您挺關心她的親事呢,上次顧二小姐表哥向她提親,您還讓我去查人家祖上……”
葉限這才完全睜開眼,皺眉:“顧二小姐……”顧家重新排過行第了,顧二小姐……李先槐說的是顧錦朝!
葉限差點從太師椅上跳起來,一把抓過李先槐的衣襟:“你說清楚,陳彥允和顧二小姐……顧錦朝定親了?”
李先槐被世子爺嚇到了,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這……小的也納悶。兩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陳彥允怎麼看上顧二小姐的……”
葉限也覺得自己失態了,鬆開李先槐,自己在書房裡踱步起來。
陳彥允……一想到此人,他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張笑眯眯的臉,還有此人看不透的眼神和堪稱冷酷無情的心性。這樣的人,怎麼會想娶顧錦朝呢,對他無益的事他是不會做的。
他不是死過一個老婆嗎,還有個兒子,去年鄉試還考了北直隸的第三名……那娶顧錦朝就是續絃了。
顧錦朝又怎麼會答應呢?
葉限緊抿着嘴脣。難怪,這些天李先槐不能進來,每天給他送飯的都是母親……他揉了揉眉心,一陣心煩。他最近太忙了,連這點小事都沒看出來……
“把我的斗篷拿過來。”葉限對李先槐說,拿起了弩箭。
李先槐拿了世子爺玄青色的杭綢斗篷過來,葉限把小巧的弩箭納入袖中,低聲說:“你還從高窗出去,在外面找好我們的人,把馬車備好。”
他則跨過圍屏,打開了書房的門。
門口果然立着鐵騎營的兵,看到世子爺出來,爲首的拱了手道:“世子爺您出來了……”又偷偷向旁邊的護衛遞了個眼神,讓他趕緊去給老侯爺通傳一聲。
葉限笑了笑:“誰讓你們守在這兒的?”
爲首的忙回道:“您最近公務繁忙,我等奉老侯爺的命令相護。”
葉限嘴角帶着笑容直盯着他,明明精緻秀麗如女子,目光卻變得陰沉。鐵騎營的護衛都在廉親王宮變那天親眼看到葉限如何救長興侯爺,又是如何毫不留情地殺了蕭遊的……再被他如此目光一看,不由得冷汗直冒,腿腳發軟。
葉限慢慢地道:“是護我還是軟禁我?你們膽子也太大了,別忘了,以後長興侯府是我當家。誰得罪的起誰得罪不起,你分得清楚嗎?”
他不再理會此人,整了整衣襟徑直往外走。爲首的侍衛鼓起勇氣再次攔住他:“世子爺,老侯爺說過,您不能擅自出去,您可憐小的一次。您要是出去了小的會沒命的……”
“我現在就讓你沒命如何?”葉限笑了笑,手中的弩箭抵着他的脖子。
鐵騎營的人終於讓開了。
李先槐已經準備好了車停在影壁,葉限豢養的死士將車團團圍住。他從小就喜歡培植自己的勢力,這羣人都只聽他一個人的。等葉限到了影壁,立刻吩咐李先槐去大興顧家。身後老侯爺才帶着人追上來,還跟着一臉焦急的高氏:“葉限,你給我站住!”
“祖父,孫兒有要事要去做。您有話等我回來說吧。”葉限說。
老侯爺氣得發抖:“閉嘴,我還不知道你竟然如此糊塗,你姐姐把什麼都給我說了!上次我就覺得奇怪,你還特地去找高敬堯,讓他把香河的通運權給羅家……孽障,你看看你做的什麼事情!不管是陳家還是顧家,你都不準插手。爲了一個女子,你要置長興候府於何地?”
高氏接着道:“母親已經請媒人去何家提親了,你這時候不要出岔子。怎麼就不聽母親的話呢,那女子還迷了你的眼睛不成……”
葉限點點頭:“爲了不讓我知道此事,您還特地找鐵騎營看着我。”他又轉向高氏,“難怪我最近總覺得嗜睡……您每日送給我吃的飯菜,應該加了點安神的藥物吧。”
高氏說不出話來。
葉限又對老侯爺說:“祖父,父親躺在牀上重病不起的時候,您就說過長興候家是我來擔當了。既然是我擔當,就按照我的方式來,我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誰都不要多嘴。”
長興候家欠顧錦朝一份大情。要是沒有顧錦朝的那幾句話,恐怕如今長興侯府都灰飛煙滅了。
葉限說完後就挑開簾上了馬車,車隨即駛出了長興侯府。幾百把長刀指着,那些死士都毫不畏懼。
老侯爺長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