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槐隨即道:“……紀家祖上是販賣茶葉起家,到了他們太爺那代出了個都轉運鹽司副使,從此才富庶起來。紀家從官之人不多,有一個捐出來的府同知。但幾代爲皇商,經通州運河,南北貿易,其富庶的程度着實嚇人。他們那個太夫人如今是掌舵人,我看是個聰明的,這些年紀家凡事都不冒頭,反倒越做越大……”
“這個紀堯倒也算個人物,被身家給拖累了。和他們家老太太背地裡不通氣兒,暗地做了許多老太太不知道的事。”說到這兒李先槐嘿嘿笑了兩聲,“世子爺還記得原來那個皇商羅家嗎?他們家那個長子羅泰。您曾經在六合酒樓看到他,您潑他一身茶的那個?”
葉限想了想。當年他十歲剛回燕京一年,和高家的表兄出門遊玩,在六合酒樓裡小坐過。有個長相清秀,身材瘦弱的年輕人因小事和他表兄起了爭執,他嫌此人太吵,潑了他一杯滾燙的熱茶。這年輕人被燙得大叫,揚言要他出不了酒樓。他們身後的侍衛才指了指葉限跟他說:“這位是長興候世子爺。”又指了表兄:“禮部尚書高大人長孫。”
這位聲稱自己是羅家長子羅泰的年輕人頓時說不出話,再被侍衛冷冷地看了一眼,嚇得跪下磕頭求饒。
“小丑一樣的東西。”葉限並不在意,“和顧錦朝表兄有什麼關係?”
李先槐就回答道:“他們家老太太肯定不知道,這個紀少爺一直和羅泰有往來。老太太爲商剛正,從不克扣手底下的人,也不賺昧良心的錢。這個羅家恰好相反,老太太厭惡他們到極點。也一直不要家裡的人與羅家往來……人家紀少爺有次賞花會,和羅泰認識了。違背老太太的意願一直和羅泰來往着。”
葉限看着李先槐:“……你挑重點的說。”
李先槐撓撓頭:“我去打聽的時候,他們羅家那個羅泰的隨侍說了許多。想給您說清楚些……他和羅泰往來倒是不要緊,那羅泰是個什麼樣的人。走馬鬥鷹也就算了,又常去些勾欄教坊類的地方。哪有不帶上這位紀少爺的……這紀少爺也不是真的沉溺於此,隨他去了一兩次就沒去了。”
他聲音壓低了些:“紀堯只點藝妓作陪,潔身自好……但是這羅泰心思也多啊,早想着拉紀堯下水了。就擱紀堯酒裡下了東西,紀堯就把那個才十四歲的藝妓破身了。隨後紀堯就不再和羅公子來往,他卻不知道那藝妓因此有孕,被羅泰找了個院子養下來,打算以後用這孩子拿捏紀堯……”
葉限聽得眼皮一跳。人總有少不更事的時候。沒犯下大錯倒也無妨……這個紀堯確實也不聰明,就算是情動破了人家的身,怎麼還敢留下孩子給人家拿捏?顧錦朝以後要是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該怎麼是好?這樣的人娶了顧錦朝,以後她能好過嗎!
葉限深吸一口氣:“你打聽的事都屬實嗎?”
李先槐看了一眼世子爺,他這還是第一次問自己這樣的話。李先槐看上去大老粗的樣子,心裡比誰都明白,世子爺這麼關係顧大小姐的事,原先還特地趕路去看她,要是他心裡沒點心思那是不可能的。
他想了想說:“奴才買通了羅泰的隨侍打聽的。也許這個隨侍的話不全對……”
葉限隨即說道:“無風不起浪,你把這個藝妓找到,讓她私底下去和紀家對峙。”這事不能大張旗鼓地傳出去。“一定要私底下,看紀家究竟對這個孩子是什麼反應,到時候就知道真假了。”不僅能知道此事的真假,他還能知道紀家對顧錦朝的態度。要是他們敢不管不顧把這件事瞞下來,當做什麼事都沒有去迎娶顧錦朝,這個紀家顧錦朝不嫁也罷。
葉限又想了想,又道:“快進臘月了,我也好久沒去見長姐了。替我準備了東西,我們明天就去拜訪顧家。”
這事一定要和顧錦朝說清楚。他不能讓她所託非人。
葉限心裡又有些遲疑,如果顧錦朝不嫁給紀堯。以她的名聲,又能嫁給哪個好的世家子弟呢?
以如今的情形來看。這個紀家最多能榮耀二十年,除非中途沒落,不然肯定會受到打壓。官商勢力做大,對於朝廷來說是不好的。所以羅家在太爺那代之後迅速衰落,反倒是保全自己的好辦法。紀家老太太是聰明的,知道財不露白,但是紀家再這麼做下去,遲早會出事。
士農工商,老太太有點看不清楚這是爲什麼,她畢竟眼界不夠寬。
而大興顧家,馮氏這幾天則頻頻找錦朝過來說話,言中大有此事已定之意:“……眼見着你要是和紀二公子定親,五月除服就要嫁過去了。祖母這時候多和你說說話,免得你嫁了之後我想得慌。你要是嫁妝上有什麼不足的,大可和我老婆子說了,我得多給你些添箱。”
馮氏笑着和錦朝說了。顧德昭那份財產收益歸到了顧家,顧家也因此寬裕了許多。她是怕顧錦朝母親死得早,嫁妝什麼的沒打點好,到時候她出嫁也不好看,那丟的還不是顧家的臉。
顧錦朝笑了笑:“祖母不用擔心此事,我沒什麼缺的。”馮氏似乎已經有了把這事定下來的打算,讓顧錦朝想說的話也說不出口。她知道自己該屈從於現實,嫁給紀堯。但是她心裡始終有疙瘩解不開。
永陽伯四小姐對她對的笑容,和她孩子的臉,還有紀堯淡漠的眼神。這些都揮之不去。
馮氏突然問起母親嫁妝的事,倒是讓顧錦朝心裡一緊。
她是問還好,等自己出嫁的時候,嫁妝直接就出了顧家門。但是馮氏要是過問起來,母親留下的嫁妝可實在不少。她出嫁,馮氏有問嫁妝的嗎?
這是隱晦地跟她提一聲,她的嫁妝馮氏是要過目的。
錦朝旋即笑了笑:“母親的嫁妝,我原是打算給錦榮留下一半的。若是事情定下來了,也把冊子給您看看。”她來給馮氏看,總比馮氏自己想些有的沒的比較好。
馮氏嗯了一聲。紀氏是通州紀家的女兒,這嫁妝焉能有不豐厚的道理。平日裡顧錦朝的吃穿用度雖然都不顯眼,但是她身邊的丫頭婆子比別的庶女多,也沒見哪個吃穿差的。可見她母親嫁妝豐厚,但是究竟有多少,馮氏卻不知道。
顧錦朝隨後告退回了妍繡堂,對佟媽媽說:“我的私庫,母親的嫁妝原先都是清點過的。你再清點一次上了冊子,母親的嫁妝一分爲二,要給榮哥兒留下。”她想了想,道,“金銀樓的賬面不算在裡面。”
金銀樓賬面上流通的銀子數額大,這部分錢她以後再給榮哥兒,他現在還小。
佟媽媽應諾,帶了識字的採芙和白芸去清點東西。
錦朝剛坐下不久,就有小丫頭過來通傳說,長興候世子爺來訪了,去了五夫人的院子。
他說過他臘月會過來,顧錦朝想起了。但是此時年歲終,正是要忙的時候。
他應該是來看五夫人的吧,五夫人的孩子還有三月就要臨盆了。
顧錦朝打發小丫頭下去。閒着無事,她就給五夫人未出世的孩子做小襖。她坐在火爐旁邊,針黹擺在大炕上,由青蒲幫她配線,繡五蝠獻壽的圖案,蝙蝠尾巴上打了小小的絡子,十分可愛。
又過了一會兒,雨竹偷摸進來了。
“小姐,世子爺說有話想和您說,現在在西跨院倒座房外頭,派了小廝過來傳話……”
顧錦朝放下手裡結好的絡子,皺了皺眉:“他可說是爲了什麼事?”
原先偷摸來見她也就算了,畢竟是爲了他父親的事。如今她是快要定親的人了,可不能私下見他。
雨竹又道:“世子爺說了,他跟五夫人說是要問你養蘭草的事,叫您別怕。”
顧錦朝哭笑不得,換了衣服去西跨院倒座房。
葉限正站在掛着冰棱的廡廊下面,看着外面小雪紛紛。顧錦朝遠遠出現,她走得很慢,穿着斗篷。
她帶了經常跟着她的丫頭青蒲。
顧錦朝走到廡廊下,青蒲收了傘。
她向葉限行禮問安,帽兜都沒有摘下來。
葉限揹着手看着她良久。外面下着雪,世界格外安靜。
他不說話,突然伸手幫她摘了帽兜,顧錦朝措不及防,愣愣地看着葉限。他這是做什麼?
葉限頓了頓道:“你斗篷不合身,帽兜好大,我看不見你的眼睛。”不等顧錦朝說什麼,他隨即就道,“我聽說你要和紀堯定親了?”
他長得高,當然看不清了。顧錦朝腹誹,他怎麼知道自己要和紀堯定親了?他來找自己,難不成就是爲了定親這事,這關他什麼事!顧錦朝就道:“表舅問這個做什麼?”
葉限覺得顧錦朝沒有不願意的意思,但是她很平靜,好像要定親的根本就不是她一樣。他頓了頓道:“我說過我欠你一個人情的,現在我要和你說清楚。定親的事暫且緩一緩,這個紀堯做的事你可能不知道,先弄清楚了再說。免得你嫁過去後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