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峰上峰下

布伯望看峰頭東方天際初升的朝陽,陰暗煩躁的心裡,便有了一種憎恨到欲殺盡天下之人的癢動和炙熱感。

布伯不喜歡白天,他甚至更不喜歡陽光。

在“青衣樓”裡,布伯時常在夜間出來行動、活動,白天幾乎都全天躲在“第一百零六樓”內不出來,尤其他在擔任樓子大總管之後,這種情形和行爲,更爲顯著。

“青衣樓”總樓主辰源,之所以授權於布伯,實則是形勢所逼。

自從副總樓主“才高八斗,天下第九”楚羽叛亂之後,歐陽恭、樑發等一分大批青壯年中堅力量先後戰死,剩下的孫財跟“過河拆橋,卸磨殺驢”諸輩,不是陰奉陽違、就是離心離德,想要穩住“青衣樓”大局,身邊已無人可用的辰源,只能藉助於忠誠度相對較高的、孫小姐布煙卿身近布伯、孟四海、唐月亮等一批老臣,給予實權,鞏固自己的統治,維繫樓子的正常運轉。

就拿此次狙擊“康王”趙構這一重要任務來說,布伯就被賦予了全權指揮定奪一切的大權,而另外兩位長老、孟朱雀跟唐玄武,也都參與其中,擔任了極其重要的角色。

此時,“青衣樓”的殺手們,距離“金行峰”的主峰,還有一百二十五里之遙。

布伯一看到東方天邊那抹充滿朝氣和希望的旭光,他馬上就找了一個陰黯的礦洞,雙手抱頭的蹲在陰暗處,臉色恐懼的背對洞外,佝僂的身子,瑟瑟發抖。

“青衣樓”的殺手們見了,全都不免有些哭笑不得舉棋不定起來,大家夥兒千辛萬苦、披星戴月的趕到這裡,距離主峰還有一步之遙,怎麼登峰的行動,就突然放停頓了下來了呢?

孟四海不禁望礦洞裡,探頭探腦的探望探問道:“總管怎麼了?”

唐月亮馬上就回答道:“布伯大總管有些害怕。”

“有些害怕?!”孟四海幾乎沒跳了起來,卻還是叫了起來,他叫道:“他害怕怎麼還帶領大家去跟冷北城拼命?”

“你不相信?”唐月亮斜睨着朱雀長老,奸笑道:“不信的話,你可以去問布伯大總管,我跟你打賭,他一定回改道換陣。”

孟四海不信,但也不敢問。

沒有一個傻瓜,會願意去打擾一個隨時隨地都有可能發狂殺人的老瘋子。

孟長老不敢問,作爲後生晚輩的峨眉生,卻去問了。

布伯沒有發瘋,也沒有發狂,當然,更沒有回答她,只呆呆的問道:“誰告訴你我要改變行動計劃的?”

峨眉生如實回答:“是玄武長老說的。”

布伯橫了唐月亮一眼,唐月亮就馬上感覺胸口一陣煩悶和噁心,差點就是窒息了過去。

然後,布伯馬上在礦洞口,召集了所有的八名手下,講解、吩咐、佈置道:“我們的對手冷北城,是個足智多謀、陰險狡詐的人,他既然潛攻‘金行峰’,就不一定把他的人,都帶在這一陣線上。如果他放棄‘金行峰’,就一定會選‘煙水河’:只要給他攻入‘煙水河’,咱們就再很難截住他跟‘九大王’會和了。所以,我們必須兵分兩路,分頭行事;不過,我先聲明,任何一路人馬,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也不許主動出戰!違令者,殺無赦!”

“是!”

“是!”

“是!”

“是!”

“是!”

“是!”

“是!”

“不是!”

八名“青衣樓”手下里,七個應“是”,居然還有一個聲音大聲反對!

布伯定睛一看,反對者原來是高挽髮髻、一身道袍、痩骨英麗的峨眉生!

峨眉生明顯很不服氣的道:“‘煙水河’北離京城近七百里,‘金行峰’西距京城六百里有餘,兩者相距,也有不下三百里。誠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大總管如果不給我們臨陣出戰的決斷權,我們豈不要盡失先機,爲敵所制,只抱頭捱打而無力還手?”

“不是不許你們還手,而是冷北城若在,你們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出戰也只能是白白的送死。”布伯冷哼道:“到該打該戰的時候,我自會下令,總樓主既然給我指揮權權,你們就不必擔心了!”

崑崙生立即開口吹捧道:“布伯大總管胸甲百萬,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算無遺策,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豈有失機之理?”

“那可難說的很。”峨眉生一向看不起只知道一味阿諛獻諂的崑崙生,她甚至瞪着布伯道:“我們現在身處大山老林之中,四下荒無人煙,前後都斷了跟樓子的聯繫,如若是失去了機動應變的能力,就像沒有了耳目的老虎烈豹,再兇猛、再厲害,也遲早要喪命於狡猾獵戶的落網和陷阱。”

布伯森然望着這個年輕的女道姑,森然的問道:“在這項行動裡,你聽我的,還是我聽你的?”

大家一聽這話,心裡全爲之一寒,都替“年輕不懂事”的峨眉生,暗中偷捏了一把冷汗。

“你的官職比我大,自然是我要聽你的。”峨眉生說這話的時候,仍是瞪視着布伯。

“身爲主官,只須向部屬發號施令,有必要跟部將屬下,說明號令的原因嗎?”布伯的表情和音調,越發的陰森。

“沒有那個必要。”峨眉生這次回答得很乾脆。

“那你聽不聽本大總管的命令?”布伯目光上揚,殺氣隨之上涌。

“聽!”這次峨眉生回答的更乾脆。

“既然你肯聽命,爲何又要說不是?”布伯逼視着面前這膽大的英麗道姑,好似對方的回答,有一個字不符合他老人家得的心意,就會當場張開血盆大口,生吞了她似的。

“屬下是因爲,大總管您一個人,不應開闢兩場戰局,而沒有你的那一處戰場,又不能主動接戰,只能被動挨打,另一處戰局,必受其牽制,兩端都不討好,則必敗無疑。”峨眉生毫無所懼,反而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誰說我一個人,不能兼顧兩處戰局?”布伯冷哼道:“只要天時、地利、人和,這三者運用得當,我布伯兼管天下九州都可!”

孟四海等人,紛紛點頭稱是,唯有峨眉生這個三代弟子,撇着紅菱小嘴,一副“你官大嘴大你說啥是啥”的樣子。

“不過,你提的建議,很中肯,雖不中用,但也看出你是一個有膽色的年輕人。”布伯面帶得色的道:

“你這小丫頭敢當着我的面衝撞於我,且極有見地,這‘金行峰’一路,就由你負責領導,我留下孟朱雀、圓河、雲橋三人,都歸你調度,如何?”

這次,峨眉生愣了半晌,才大聲應答道:是!”

布伯這一道任命,讓峨眉生受寵若驚大喜過望興高采烈躍躍欲試,卻使得孟四海、圓河、雲橋這三人,都不悅、不開心起來。

——論地位,峨眉生不過是總樓主辰源一個廢棄的轎伕;論資歷,峨眉生也不過是一名第三代的弟子。不要說比“開國勳臣”孟四海、就是比圓河、雲橋這兩個殺手中堅,也要差上好大一截,讓峨眉生這小女子,駕馭指揮另外的三個人,布伯這不是在開玩笑嗎?

布伯的表情和話語,可是半點兒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他表情嚴峻語氣嚴肅的教授峨眉生道:“到必要時,你自己臨機而斷,可以做試探性的攻擊,也可以有所保留的攻打,但是,身爲指揮官,你要切記:只許佯攻,不可以火力全開的全力以赴,只要試出冷北城是否真實存在甜‘金行峰’這批人馬裡,你算出色完成本大總管賦予你的使命了。”

“是!”峨眉生重任在肩信心百倍的大聲迴應!

“以武功而論,你遠遠不及朱雀長老,也未必比圓河、雲橋強,但是,你肯擔當、有擔當,這是另外三位,有所欠缺的。兩人交戰,當然是要選強者對決;若是兩軍對壘,就自然要選擔當者爲將。峨眉生,你可知本大總管深意?”布伯色迷迷的盯着峨眉生胸口露出的一抹褻衣,漫聲道。

“是!”峨眉生如遇伯樂感激涕零的高聲回答!!

“兩軍對列,一如兩人對弈,最重要的是,先摸清楚敵人的攻勢、進路、實力和弱點、缺陷、以及知名的要害。有時侯,敵況不明,不妨車馬炮一齊出動,卻盡虛幌一槍、擾亂敵陣;有時候,僅出動一僱傭步卒過河,也可殺入重圍致敵主帥死命。可是你要記住,無論是什麼戰法守勢,你都一定要提前飛鴿傳信於我,不可誤了太子爺和總樓主的大事,曉得嘛?”

“是!!!”峨眉生虛心受教銘記於心的嬌聲恢復!!!

峨眉生因爲突受重用,欣喜若狂,所以,布伯每吩咐一句,他都大聲、高聲、嬌聲的熱烈迴應,她每響亮迴應一聲,孟四海跟雲橋、圓河兩個出家人的臉色,就難看了一分……

…………

已經從正面快馬突入“金行峰”範圍的談仙、四更、賈不娘、岳飛等四人,這個時候,正躲在一個廢棄的礦井裡,擠成一團的聚議。

年輕好動的岳飛,沉不住氣的道:“都躲在這井洞裡大半天了,我們該有所行動了!”

不甘寂寞的四更,晃着腦袋道:“草,我們早就該出動了!”

小心翼翼的賈不娘,東張西望的道:“強敵就在眼前,從現在開始,我們的所有行動,都應特別的多加小心。”

四更沒好氣的道:“靠,我們的行動,早就夠你孃的小心了!”

談仙豎耳凝神的道:“冷城主的意思,是讓我們儘量不露痕跡的讓布伯知道:我們殺來了,而且是人多勢衆,囂張跋橫,氣勢洶洶。我覺着,我們遠遠沒有達到預想的效果。”

賈不娘翻着白眼道:“這有啥子辦法?我們的人,確實是少得可憐啊!”

四更踹了賈不娘一腳,罵咧咧的道:“屁!兵貴精而不貴多,正面攻擊,有我‘蓋世美男神勇威武風流倜儻天下無敵獨孤求敗宇內第一四合八荒寂寞高手長生不老刀槍不入獨來獨往唯我獨尊文武全才玉面郎君風靡萬千少女’司馬更更更更四更大人一個,就足夠了,你這個娘娘腔,給我死一邊去!”

談仙又踢了四更一腳,氣道:“你個小豆丁,又來胡言亂語胡說八道胡吹大氣了,不如大家都正經一點兒,商量一下怎樣才能耀武揚威、招搖生事,引起布伯那老瘋子纔對。”

四更捂着屁股,反踢了談仙一腳,興奮的道:“說起‘招搖生事,耀武揚威,取衆譁寵,宣傳造勢’,天底下,還有誰比得上找‘蓋世美男神勇威武風流倜儻天下無敵獨孤求敗宇內第一四合八荒寂寞高手長生不老刀槍不入獨來獨往唯我獨尊文武全才玉面郎君風靡萬千少女’司馬更更更更四更大人?”

談仙、賈不娘、岳飛等三個小夥伴,互相看了一眼,然後整齊劃一的,一起搖了搖頭。

這一下,四更大人可就牛氣哄哄、牛氣沖天了。他立時發號施令,佈署他的“招搖生事,耀武揚威,取衆譁寵,宣傳造勢”大計大行動。

當夜,四更先是放了整整一夜的煙花炮仗,然後談仙跟賈不娘,還對唱了一晚上的山歌小調和“河北梆子戲”、以及丐幫切口“蓮花落”,第二天一大早,岳飛又用袍子和樹枝,做了一面簡易的大旗,上面用硃砂,書了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爺來了”!

第二天,“金行峰”一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有“騰訊堂”一羣“英雄好漢”,大架光臨此地!

上午,四更餘興未了、又別出心裁的,花了一筆銀子,跟山區當地的農家們,買下了一頭毛驢,長長的綠臉上,寫了“布伯”二字,讓賈不娘穿紅掛綠,假扮新娘坐着那頭驢,談仙扮成戴着大紅花兒的新郎官兒,四更臉上按上一顆長有黑毛的大黑痣,一手叼着水菸袋,一手扇着大蒲扇,一搖三晃扭屁股的扮做了黑臉媒婆,岳飛鼓弄了二三、十樣的樂器,“乒乒乓乓”的吹吹打打,四個閒得蛋疼的無聊傢伙,足足折騰胡鬧了一天零兩夜。

四更這通鬧法鬧下來,休說是人,就是方圓幾百裡、溝溝坎坎裡的山貓野狗,都知道他們大駕蒞臨了。

不過,“重頭戲”還在下半夜,四個人躲在一個足可容納八百八十八人的礦井裡,喝酒划拳(這勾當談仙最在行,他畢竟是“丐幫”裡的“淨衣派”好手)、高談闊論(這一點四更大人升任由於遊刃有餘)、彈劍高歌(岳飛看見皓月當空,就有此愛好和衝動)、唱歌跳舞(幹這事賈不娘一個頂十個),一直喧鬧到了天明。

到了次日凌晨,就是瞎子、聾子、傻子,都要相信峰下來了“千軍萬馬”“百萬雄師”!

在做了這些有的、沒的“手腳”之後,四個人,又兵分四路,賈不娘跑到東邊山道口,日間燃狼煙,晚上舉火把;岳飛長槍快馬,把盤踞南邊山洞巢穴的幾撥山賊土匪,全都趕將出來;四更闖進了西邊的“五行寺”,將廟裡的大鐘,敲得震天階的響;談仙去北邊的村裡,僱了一羣半大的孩子,在樹林子裡,用樹枝楊起漫天的沙塵。

他們這樣一來,就給了峰上的敵人一個錯覺,好像他們人多勢衆,四面八方都有人在活動一樣,

不但熱鬧,而且驚人!

守在峰上的四個人,八隻眼睛,看着峰下東邊的狼煙和北邊的沙塵,四隻耳朵,聽着南邊的鼓譟和西邊的鐘鳴,正在驚疑不定的交換着彼此的意見。

“你們有什麼看法和想法?”峨眉生以“上位者”的姿態,對身邊的三個“下屬”反問道。

“很明顯,冷北城在故弄玄虛故佈疑陣。”孟四海老奸巨猾的道。

“朱雀長老之意,是說冷北城那病夫,根本不在峰下這一隊陣之中?”峨眉生道。

“如若冷北城在的話,他們又何必囂張狂妄如此?”孟四海奸笑道。

“我看,不然。”峨眉生似有意反駁、突顯己智的道:“兩軍對陣,虛虛實實,實實虛虛,未有定數。誠然如孟老所論,如若冷北城在,他們大可不必如此明目張膽狀跋扈張狂;但若冷北城旨在誘使我們入彀上當,那麼當然就要故作囂張,讓我們以爲正主兒不在而主動下峰發起攻襲,自投羅網。所以,冷北城倒底在不在下面,實在是讓人費解疑猜。

依我所見,對方就是讓我們胡猜亂想。這是一戰局,在不知道對方兵力具體分佈之前,我們是不能冒然發動攻勢行動的。

同樣的道理,他們也在一定程度上的試探我們,他們也不知道大總管布伯先生,在不在我們峰上的陣中。

這,纔是時局問題的是關鍵。”

話說到這裡,峨眉生和孟四海,這一老一少的眼睛,都發了亮,全有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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