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
月黑,風高,殺人夜。
“偷天公子”何太急伏在“瘋人院”前的漢白玉牌坊後面的時候,他心裡一直在想:“她會來嗎?”這四個簡簡單單的字。
她會來嗎?
那個人兒還沒有來,但冷北城的轎子已到。
“神州八駿”同時出手!一不做!二不休!!三不回頭!!!
殺——
轎子剛剛轉進“瓦子巷”,行經“瘋人院”門前,“偷天公子”何太急的伏擊,燦然發動——
何太急最急,出手最快,他第一個掠下去,第一個一腳踢翻了轎子,第一個一手掀開了轎簾,只見裡邊端坐了一個滿面倦色、一臉病容的中年人。
中年人並不驚慌,卻問:“你要幹什麼!?”
“偷天公子”何太急急叱道:“我要殺你!”
中年人笑嘻嘻問:“你爲什麼要殺我?”
伺太急怒叱出:“因爲你該死!”
中年人笑嘆了一聲,道:“可惜該死的是你。”遂出了手。
一道紫光,就打在何太急額頭上。
“砰”的一聲,只見一汪血光,自何太急頭上炸了開來。
“偷天公子”何太急身子搐動了幾下,手還舞動着,腳踢打着,終於力竭,向轎子裡仆倒。
中年人捏着鼻孔,輕巧的避過,“她”走入“瘋人院”時,回首俏皮的笑了笑,就像剛剛偷吃了蜂蜜的小狐狸,狡猾的有點可愛。
“偷天公子”何太急在是次刺殺行動裡第一個喪身的,但不是唯一個犧牲者。
蔡烈是第二個。
“通天公子”蔡烈人很瘦小,但武功招式,卻十分猛烈。
——他的首要任務就是替何太急掠陣。
沒有他的掠陣,何太急根本就近不了轎子。
蔡烈一下來就打倒了柳三更,再一上來又逼退了白裘恩。
他一拳轟飛卜瞎子——
但,暗器就來了。
漫天漫地的暗器,四面八方的打了過來。
“通天公子”蔡烈被暗器打成了刺蝟,他身上、臉上至少多了十隻飛鏢、二十口飛刀、三十支袖箭、四十顆鐵蒺藜和數不清的牛芒針。他看着“涼城”樓頂輪椅上的白衣少女,睜着眼睛死去,死不瞑目。
“涼城”樓頂,冷若芊在月光下,衣帶飄飄,雙手發射“三千暗器雨”,清冷而肅殺。
“恨天公子”唐仇拼命向冷若芊掠去,不拔掉這制高點上發暗器的女子,“神州八駿”今夜,必定全軍覆沒於此無疑!
唐仇是“唐家堡”的“器宗”好手,他飛馳之中,已將七根鎖命針和三顆鐵蓮花暗中扣在掌心,只要接近射程裡的目標,冷若芊插翅難逃!
——還有十步之遙!
九步!
八步!
七步!
唐仇準備發射毒器,斜刺裡青衣一閃,一把似鉤非鉤、似劍非劍的鉤劍飛掠過來,鉤斷了飛掠當中的唐仇頸項,血花飛濺。
鉤是“離別鉤”,人是“冷若霜”。
“恨天公子”唐仇無聲無息地倒下了。
他在最後的一瞬間,心裡仍然盼着一個人:“她,會來麼?她,爲什麼還沒有來?”
巷子裡的夜市行人,乍遇驚變,哀號呼叫,“迷天公子”溫柔擺脫夜來香和彩戲師的糾纏,她往暗器發射最密集之處殺去。
但她落腳之處,卻乍見一個嚇得癱了軟萎於地的紅衣女子,眼看要給三支箭矢、兩枚鋼鏢射殺當堂!
溫柔嬌喝一聲!
——眼不見爲乾淨,但眼見了,就不能見死不救。
她的兵器是“溫柔的刀”。
“迷天公子”溫柔一刀格掉羽箭飛鏢,刀光一展即合,扶着那個無辜的紅衣女子,推入小巷。
可是她在此際卻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彷彿自己纔是那無辜的人。
她確實無辜。
——她心口被銀環洞穿。
出手的是那嬌弱喘息,一臉無辜的紅衣女子。
她在“迷天公子”溫柔的耳畔吐氣如蘭,嬌滴滴地輕聲道:“我的名字叫冷若顏。”
“飛天公子”樑賤賤決不是自找苦吃的人。
他最機警。
他一開始就發現情形“不對路”。
——他們本來該是埋伏的人,但到頭來卻中了埋伏。
他一發現不對勁就走。
走就是逃。
——儘管他此來是爲了一雪“太平莊”練好輕功只爲逃命之恥而來的,但他就算是見死不救,也不能見死不逃的。
當見到何太急、蔡烈、唐恨、溫柔先後戰死的悽慘情形時,他逃得更快。
——無論如何,首先保住性命再說。
“飛天公子”樑賤賤原以爲自己夠勇夠猛夠剽悍纔來參與這一次的“殺冷”行動;但事到臨頭,他心驚神駭,第一個念頭就是——
逃。
亡命的逃。
發了瘋般的跑,發了狂似的逃!
他畢竟是“太平莊”樑家的好手,以輕功稱絕江湖,只要一開始逃,便誰也迫不上他,截不住他、攔不了他了。
他急若星飛,迅如電掣,愈跑愈快。
卻在這時,朗月下,一人出現了。
一個很細秀,很冷豔的人影,冷若霜。
她突然彈了出來,整個人彈在半空,她的背後,是一輪偌大的月亮。
她手中“離別鉤”迎向急射而至的樑賤賤,動作很優美,也很優雅,但優美優雅中,卻又有狂野彪悍的感覺。
樑賤賤正在急掠之中,他已來不及退。
他只有硬衝。
樑賤賤虎吼一聲,殺向來冷若霜。
冷若霜出劍,只一劍。
樑賤賤捂住了心,彷彿很有點疼。
“飛天公子”樑賤賤的輕功何等之快,衝勢何等之速,是以,胸口多了個血洞,依然衝勢不止,繼續衝了十尺、一丈、二丈、三丈……直至衝到屋脊邊緣,踩了個空,這才掉落了下去。
“驚天公子”雷怒兒知道情形不妙,然而他不怕,這反而激起了他的鬥志。
他不退反進,更不留餘地,也不留餘力。
他獨戰朱四兩和蔡九斤!
就在這時,小巷中,朗月下,出現了一個相貌清冷,神情落寞的白衣女孩兒,她坐着輪椅緩緩行了過來。
女孩兒冷若芊一邊走,一邊吹着簫,簫聲斷腸。
之後就看見屋頂那碩大無朋、健壯如獅的雷怒兒,恍惚如喝醉酒般,在屋瓦上,一晃,再晃,三晃,然後是,一退、二退、再退……之後是失足——
摔
落
了
下
來
!
直墜而下——
“砰”地直挺挺的跌落街心。
碩巨的身子砸落處,街口青石板爲之凹陷。
“驚天公子”雷怒兒七窟流血,他的身子亦如一隻拆散了的木偶,完全支離破碎,散裂四處。
就如同高樓陽臺上的瓦罐花盆,自高空墜落地面,碎成片片片片片片片。
雷怒兒身上竟無一處是完整的。
除了眼睛。
他是瞪着眼睛氣絕的。
雷怒兒就摔死在老呆腳前,“問天公子”老呆什麼都不敢想。
——他只敢拼。
對面人叢中,一個紅衣絕色女子翩翩起舞,每一個舞姿都如火般熱烈。
起舞的女子舞得極美、極豔,如夢、如幻。
老呆狂退三丈,雙手齊揮,發出了他的“血問七殺”——
七道殺招!
七個問號!
——問山山倒?
——問水水流?
——問人人故?
——問天天不應?
——問地地失聲?
——問花花無語?
——問世間情爲何物?
——問?問?問?問?問?問?問?
七問!
七殺!
壯懷激烈!
慘況空前!
等殺聲停了,起舞的紅妝美人冷若顏猶自舞着,似乎眼前的一切都與己無關,殺聲殺氣更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事,她的生命只爲舞而存在,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一舞曼妙——
一舞銷魂——
所以,七窟流血倒下的“問天公子”老呆,都不在她的目光之下。
慌亂的人羣,都癡迷的看的是舞着的若顏,看的是若顏的舞,彷彿整個世界只剩下了女子,和舞——
老呆倒地之際,童貫就在“醉仙居”裡,離“瘋人院”僅數十步之遙。
安天命和“太陽公公”“月亮姐姐”“星小弟”這“日月星”三大殺手,就守候在他身邊。
那時侯,童大公公正跟一個神容俊朗、劍眉星目、臉如冠王、言舉自若的錦袍金冠少年在談笑風聲。
童貫手捻着頜下幾根黃鬚,保養極好的皮膚像個貴婦人,他是宮廷裡三萬太監裡唯一一個長有鬍鬚的大宦官;有很多人私底下議論,童大公公當初進宮淨身時並沒有淨乾淨,但這些話,也只能是私下說說,誰也不敢講在公開場合,沒有人嫌自己的命長。
他尖着嗓子問:“柴小王爺,你現在總該明白我們爲什麼不插上一手了吧?”
少年人有些腆似的笑了一下,答:“是。”
童貫道:“現今‘京師’裡有三大勢力,‘權力幫’、‘大風堂’和‘青衣樓’互相牽制,我們‘富貴集團’畢竟後起,一個不小心就容易會被人所乘,全軍盡墨。如歌,所以我們要靜觀其變,儘量保住元氣……”
“是。”柴如歌臉上有一種末脫稚氣的成熟,不必要時,他在童貫大公公面前,決不多說一字,他臉上一直維持着一個相當清朗稚嫩的微笑。
童貫捫須微笑,眼珠裡裡有無盡的精明與驕矜,他瞥見安天命似有話說,便道:“大統領,說吧。”
安天命似乎意識到了童貫目光凌厲的看着自己,急忙道:“據我看來,‘京師’三足鼎立之外,樞相還少算了一股勢力。”
童貫的態度緩和了下來,忽然用一種特別溫和的口吻道:“不錯,還有一條青龍。”
安天命心頭一慄,他的眼色由敬意迅而轉爲懼責,只答:“一條勢吞天下、無敵於天下的青龍。”
柴如歌沉吟良久,微帶笑意,似在回味童貫的話。
這時候,“瘋人院”,外面的戰鬥已經結束。
裡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