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飛魚樓”上,二名青年男女在佇立了很久,女子美得像千流雲的夢,男子就像夢中的人。
男子是辰源,他衣着隨意,天青色長衫的顏色,柔和得就像月光一般,縱在月色下,也能襯托出一股憂鬱的微愁。
女子是雲端,絲帶飄揚的宮裝羽衣,鑲着細秀的繡金蝴蝶邊,玫瑰花色的護邊貼在柔肩上,一雙慵懶的眸,還有一彎比天上月兒還靈秀的眉。
辰源忍不住幾次向身畔的女子望去,嘴角旁似有一絲欲語還休的笑意。
雲端姑娘知道男子在偷看自己,對於自己的容貌,大小姐一直比武功來得更加自信。
雲端姑娘極力板着笑容,心裡就像裝着一百五十隻偷吃農民伯伯莊稼的小鼬鼠,早已樂開了花。
女孩秀長含笑的眼睛,故意只看天上的星月,她側着美臉、微蹙着眉,這樣的側姿,更可以把她笑中含愁的秀色,以及玲瓏有致的曼妙身材突顯出來。
在欣賞的男人面前,雲端姑娘很注意自己的站姿,她總嫌自己胸部不夠挺,發育總比不上七嫂她們那些已婚婦女,若是側身仰視,就會掩蓋這一不足。
心知男子禁不住要看她,雲端姑娘不禁得意起來,就算她喜歡這種注目,也是心裡沾沾自喜,嘴上絕不會承認。
雲端姑娘掠掠雲鬢,她知道自己這個姿勢很溫柔、很可愛、很吸引人。
辰源忽道:“大小姐,你鬢邊插得的是不是桂花?”
雲端姑娘摸了摸鬢邊,把桂花正了一下,嗔瞟了男子一眼,懶洋洋的道:“是呀,怎麼啦?不好看嗎?”
辰源難得的“噗”地一笑:“上次煙卿頭上也戴着這個,我問過,那小妮子都抿嘴光笑不說,現在一問,才知道是桂花……”
話未說完,雲端姑娘已嘟起嘴:“煙卿小姐和楚二公子的婚期,快到了吧……”
“明晚,記着來喝喜酒。”辰源笑笑,並指如剪,輕輕一揮,女孩鬢髮一縷青絲就到了掌中,雲端姑娘驚覺時,男子已跛足下樓,背影讓雲端看了,心疼了又疼。
樓下,月下,桂花樹下,一頂轎子在等辰源。
轎內,也有一個人在等他。
“你喜歡她?”
辰源上了轎子之後,轎裡的布先生就這樣地向他問道。
布青衣與辰源的距離,足有五尺。
轎子足夠大,足夠寬敞。在京城裡,除了皇親國戚、達官顯貴,很少能擁有這樣豪華的轎子。
擡轎子的人,不但在“青衣樓”極有地位,就算手底下的功夫,也絕對是硬點子。
然而,就算是職位高、武功好,依然就未必就有資格負責擡這頂轎子,也還要得到布先生的信任,以及他們兩父子特別而嚴格的甄選。
布青衣有潔癖。
他挑選的侍從,都是整潔乾淨的人。
特別整潔、分外乾淨的人。
一般來說,武功練得好的人,特別潔淨的並不能算太多,因爲一個勤快上進的武夫,反而不會花大多時間來修飾自己、或者沒有空閒清理衛生。
不過不多,並不代表沒有。
布青衣選的就是這種人。
武功要高,人更要齊整潔淨。
布青衣喜歡年輕人。
他認爲,只有和那些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在一起,才能時刻保持一個新鮮活躍、不至老化的好心情。
在“青衣樓”裡,被選爲負責擡轎的的那些武功好、愛乾淨的年輕人,對他們自身來說,是一種榮耀,但也是一件隨時有殺身之禍的差事,要比樓子裡其他出去與敵人拚命的兄弟姐妹,更加戰戰兢兢、兢兢業業。
現役四名轎伕,都是出自武林名門正派的後起之秀,他們的名聲雖然由於年紀的關係,都不被外界所知曉,但包括他們自己在內,幾乎所有的人,都清楚的知道,這四個萬里挑一的精英弟子,假以時日,必將成爲武林之中冉冉升起的新巨星。
他們普通的不願顯示自己的真實姓名,他們低調的只以各自師門的派別爲號,“京師”的道上人馬只知道“青衣樓”樓主“江山如畫,君臨天下”布青衣,在“菸酒糖茶、琴棋書畫”八大護法之後,又新挖掘招攬了四名實力不俗的名門正派弟子,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原來名字,人們只知道他們並稱“青衣四生”:
——少林生、武當生、峨眉生、崑崙生。
無獨有偶,就在青衣四小生嶄露頭角的同時,與“青衣樓”唱對臺戲多年的“大風堂”旗下,也冒出了四個星光璀璨、前途無量的年輕男女,他們同樣出身武林名門大派,他們同樣行事作風低調,他們自號“大風四子”,發言誓與“青衣四生”一較高下,不甘雌伏。
他們的代號是:
——崆峒子、青城子、點蒼子、天山子。
八個人,八個武林新生代,八顆明日之星。
每次看到這些“小鮮肉”,辰源都會莫名的生起蒼老的感覺,儘管自己還很年輕,儘管他僅有二十七歲。
面對義父提出的問題,辰源簡單的只是回答了一個字:“是。”
帶着少許的憂愁。
他是喜歡雲端姑娘的,這一點,他知道,即使義父這個瞎子都看得出來。
布先生是天下第一聰明人,在第一聰明人面前撒謊,那和天下第一蠢蛋實在是沒有什麼區別。
這一點辰源一向很懂。
所以他是辰源。
所以他一直都是“青衣樓”的第二號人物。
辰源也很清楚:要不是自己從不對義父有所隱瞞、忠心耿耿,他這“副樓主”的位置,恐怕早已換做他人了。
畢竟,單以能力而言,在他身後虎視眈眈的兩個義弟,文武全才的楚羽和堅韌卓絕的柳生寒,並不比自己稍差。
一個能在同樣優秀的羣體中,成功脫穎而出的人,未必是裡面最出色的,但一定是裡面最能充分利用自己優勢的。
辰源變通才識不如楚羽,果敢決絕比不上柳生寒。他的優勢就是與布先生那近二十年艱苦創業的情感歲月、和一顆生死與共的忠貞之心。
布青衣很喜歡辰源。
因爲他知道辰源知道什麼是該做的、什麼是不該做的。
有野心、有志氣、有魄力爭做老大的人,擡眼遍地,比比皆是;但一個有野心、有志氣、有魄力卻只願坐穩他的老二的人,纔是萬中無一、罕見絕有的人物。
毫無疑問,辰源就是這樣萬中無一、罕見絕有的人物。
布青衣絲毫不擔心辰源會被個人情感衝昏頭腦,他更不必擔憂辰源會因爲雲端而背棄自己轉投“大風堂”。
布青衣知道,他不必多問,這是他等待對方開口的時侯,也正是辰源該開口說話的時候了。
這許多年風風雨雨走過來,他們兩父子之所以能合作無間,便是因爲他們各自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各自站定好自己的位置,各自做好自己的該盡的本分,這充分信任彼此、默契配合的成果,就是使得“青衣樓”,在短短十一年間,躋身“京師”四大幫會之一。
辰源果然開口說話。
他說:“雲大龍頭通過大小姐,隱約有招源兒爲婿的意願,並暗示我過去之後,可繼承‘龍頭棍’。”
辰源開口說話的時候,軒眉深鎖,有着一股抹不開的憂愁。
“雲飛揚之所以如此急於佈置,只有一個可能,”布青衣道:“他已經沒有時間再等下去。”
辰源同意道:“畢竟他已經是一位年過古稀的老人。”
布青衣點首道:“時間對一個老人而言,非常的重要。”
“時間對我們年輕人而言,也同樣非常重要。”辰源道。
布青衣嘴角似乎微微有了些笑意:“所以我們要搶在雲飛揚下手之前下手,徹底解決‘大風堂’。“
“如果下手,”辰源沉吟道:“我們就要找一個最好的時機下手。”
“這樣的時機,目前就有一個。”布青衣道。
“煙卿和二弟的婚禮。”辰源聲音低沉的幾不可聞。
“沒有人會想到,我們會選擇在孫小姐大婚之夜奔襲‘大風堂’,沒有人。”布青衣靠在轎壁上,把雙手放在袖子深處,彷彿自己正在擁抱着自己。
天色將明。
今天,是“青衣樓”孫小姐布煙卿和二公子楚羽的大喜之日。
今晚,就是“京師”兩大幫派決一存亡之夜。
在遠離前廳喧囂的後院,柳生寒在練功。
柳生寒每天早上,都要聞雞起舞,早起練劍。
練功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一個人武功要練好,除了“悟”,更重要的是“勤”。
人的悟性,是來源於天分;而天分與生俱來,是不能強求的。
所以,放眼江湖,習武者如過江之卿,然能開門立派的大高手、大宗師卻萬中無一。
勤能補拙,勤勉能成爲高手,但不能因而成爲宗師;一個有天分、有悟性的聰明人,既勤勞又肯吃苦,那就會成就超凡卓越修爲了。
柳生寒無疑就是這種人。
他每天都練劍、練氣、練忍器。
無風無雨,十七年如一日。
背後有強大的氣場接近,無聲無息,要是換做別人,一定感覺不出來。
但他是柳生寒。
他及時回身,他一回身,就看見了今天衣衫光鮮、喜氣滿面的的新郎官。
楚羽神色凝重的道:“三弟,義父和大哥讓我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