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着那幽幽探來的兩道黑光，朱珏原本和煦的面容上，終於也添了冷峻之意。
看似平淡如常，眼中卻激起了一絲桀驁與不信。
“哦，真的嗎？”
“呵呵……”
這回竇塵竟笑了。
雖然露出了鬼魅如妖的笑容，可積蓄的氣勢和能量，卻在不斷增加。
兩人腳下的綠地高崗，已經隱隱的波動，似還沒有什麼太大變化。
但遠處的濃郁叢林，更遠處的青青山樑，和山樑後面的浩瀚得近乎無色的無邊海洋，紛紛在塌陷破碎！
那連接着天空與白雲的海洋，更是在這空間變化的巨大能量中蒸騰起來，在最後消失前的一刻，映成了漫天琉璃。
美麗而又倉促。
如同悽美曇花的最後一笑。
其實從竇塵剛纔開口，兩人的交手，就已經開始了。
這處空間，在兩個宙神境大能的神威中，已不止岌岌可危。
就如同掰手腕的兩個強壯力士，支撐他們虯結臂膀的，卻是薄如紙脆的木桌藤椅一般。
角力沒有停止，但竇塵的微笑卻在繼續，儘管那笑容中，隱露出一絲猙獰。
“宙神之上，無有真仙……呵呵，你雖是當年的宙神境第一人，可你知不知道，百二十年前，諸天破碎之際，我肉身雖毀，虛弱飄散的靈魂，卻吸收了百萬空間碎片的能量……這也是我爲何一直閉關不出，隱忍至今的原因！因爲我知道，只要我徹底吸收了那些能量，恢復到全盛，就一定能打敗你！哪怕是當年的……那個你！”
最後一句吐出口，竟引起了空間的顫抖，激起了一片回聲。
剎那間，朱珏耳中，盡是“打敗你……打敗你……敗你……你……”的迴旋之音。
與此同時，他腳下四周的幽幽綠地，終於也開始了不穩，出現了裂痕、破碎和塌陷。
“心魔之音！”
朱珏臉上，終於顯出了凝重。
“他已經能暗合心魔了嗎，居然距離真仙，只差一線……”
心中益添沉重，但朱珏卻並未表現出來。
因爲，眼前空間的破碎，只在須臾之間。
但同爲宙神境的兩人，手都不敢多擡一下，只能利用言語的較量，迷亂對方的心神。顯然都在勉力控制着身體周圍的空間，減慢那破裂消失的速度。
這一瞬間，時間忽然被放的無比緩慢。
就如灌水的氣球被一根針點破，動態卻被凝滯了無數倍，一點點、一幀幀改變着畫面一般，晶瑩而犀利，清晰而又真實。
最美麗的綻放中，卻潛藏着一種扭曲的可怕，似隨時都要在分曉的最後一刻，被釋放出來。
但哪怕是下一刻就會發生，晶瑩破碎中僵持的兩人，眉目間仍努力維繫着鎮定。
互相挑釁的話語，也從未停下。
“看來，你此時的實力，的確超過了當年的我，也許憑此一戰，你能借此突破真仙也說不定……這就是你這些年一直閉關不出，也不想費心思找到我過早決戰的原因吧……你也想等到一個全盛時的巔峰對手，助你突破，達到那傳說中沒人達到的……仙神之資！”
“不錯，真仙，真實之仙！所說之話，所創之物，便是真實！”
說此話時，竇塵那除了猙獰的眼神中，更多添了無限渴望的光彩。
“榮華聲色，皆是虛妄！放眼域中，天下對手，能言者幾人？你我此時，怕是也就只求這個了吧……別告訴我你不想！”
說話間，鬚髮已隨着空間中肆虐紊亂的氣流張揚起來，那目光中，滿是瘋狂。
“想我竇塵，昔年只是一個螻蟻，可我不甘心——於這命運不甘，於這天地無懼！哪怕當年我那個區區螻蟻，也敢有偷天換日之心！”
說到這裡，竟悲愴一笑。
那笑容中，盡是滄桑。
“當年，我在凡間，也曾享有先祖遺存，貴爲都城首富。可我不惜散盡積蓄，吃盡辛苦，一心拜入仙門；更不惜苦肉焦踝，黥面赤腳，只爲引起當年你那妻子的憐憫之心；雖然百年之後，我被心細如髮的你趕了出去，但我又不惜隱忍千年，遊說諸派，訴說你靈丹之神妙，勾起那些掌門宗主的覬覦之心，終於等到了你和他們那驚天一戰！也只爲等到一個再次接近你那空虛無人的丹雲三山的機會……你想不到吧，早在最開始的時候，在你不准我入你門牆，也還沒有傳我一樣神通的時候，我就不辭辛苦，用一雙肉掌，生生挖穿了一條你萬千禁制機關空隙當中、那條唯一的密道！”
“原來……都是你！”
“沒錯，正是我。”
竇塵眼中，毫無一絲愧疚和遺憾。
有的，也只是一種狂熱，與執着。
“你現在知道了吧，當年的那些事，都是我策動的……可我，那個你眼中不堪入門，只是僕從之才的人，居然真的成功了！我偷到了那顆丹藥，終於不再是螻蟻，反而成了一界至尊，而且是當年那些至尊大佬們當中，唯一活到今天的人！而那些如星辰般隕落的人當中，甚至還包括……你！”
“是啊……”
朱珏眼中，並沒有迸出仇恨的火花。
時間和恍如隔世的記憶，已經淡去了太多東西。
他竟有些理解了。
從始至終，自己並不是竇塵眼中的對手。
他只是對方達到目的的過程中，必須越過的一道障礙。
——而已！
眼前這個對手，爲了永生不沉，爲了撥浪逆天，竟真的不惜……付出一切！
這一切，已無關怨念，與仇恨。
他的心中，竟生出一絲佩服。
和自己，多麼的像啊……
這一刻，朱珏忽然低下了頭去，那俯掠而下的目光，滿是蕭瑟。
彷彿當初那一幕幕，正在眼前重現一般。
“是的，還包括我……”
呢喃着，似對已快破碎剝離到腳下的綠地毫無所覺般。
方纔的天地顏色，正被飛速擴大着的滿目黑暗所取代。
彷如孤燈暗室，恍惚照耀着這遙遙對視的、迷離斑駁的兩人一般。
腳下已快無立錐之地。
而我。
又在何方……
此刻唯一還有顏色的，恐怕只有那雙寂寞眼神中，一閃而過的神采。
一幕幕，一件件。
腦海中，繽紛亂呈。
而那意識之外，他的身軀，已漸漸被黑暗吞沒。
這一時刻，對面的竇塵，卻憑着對碧玉天法則的瞭解，還保有三尺左右的綠色之地。
顯然，誰堅持到了最後，誰就是勝者。
而最先消失的，一定不是他！
就在這無法阻擋，馬上要吞噬一切的無邊黑暗中。
已閉起雙目的男子，卻忽然捕捉到了——
那眼前，偶然乍現的。
一瞬間的……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