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的感情很脆弱,以兩點最爲致命,一是不信任,二是吵架。
當磨難來臨時,你纔會知道,吵架如同家常便飯,所謂愛情,猶如情緒的喜怒哀樂,善變、多變、甚至不值一提。
我牢記和巨灃母親的約定,巨灃母親從來沒有信任過她的父親,是啊,在一年至多能見到幾天的婚姻裡,談論信任是可笑的。
默默流淚的巨灃,會不會是也想到了母親的一生?想到了未來自己可能也要變成那樣的一生?那她苦苦尋找的自由戀愛,又變成了什麼?爲了什麼呢?
我沒有問,也不需要問,在我的人生觀念裡,人際關係是樹狀的,和巨灃的關係猶如大樹是根系,一切樹幹樹枝甚至樹葉,都是以樹根建立的,若樹根不存,那其他的再如何,都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對我而言,巨灃父親所說的站位,這不是一個選擇題,我是巨灃的男朋友,不是他兒子。
然後,我們被掃地出門了。
試想一下,在離家近乎萬里的地方,一對年輕的情侶被掃地出門、舉目無親……
沒有導航地圖,沒有這個城市的一切信息,我們的勇敢,充滿着無知。
巨灃是個骨子裡很驕傲的女孩,事實上,物以類聚人以羣分,我身邊的人,每一個都很驕傲,我是,張婻是,巨灃依然是。
她說要做生意,從小生意做起,不讓她父親看不起,要爭氣要爭臉。
福建的紫菜包子很好吃,在早市裡銷量也很好,她認爲我們該做包子賣,我們買了大鍋、蒸籠,飯店那種,很大很專業……我們開始在家裡試着蒸包子,可是問題出現了,從合面到發麪,到餡料和捏包,我們誰也不會蒸包子……
生意人最容易看見市場和前景、銷路、現金流這些東西,但卻最容易忽略更基本的真正核心的問題,實業不是金融,任何實業最需要的最核心的,首先是『手藝』。
接下來的日子,才發現想做生意,能看得見穩賺不賠的,十有九不成。
她開始跟我吵架,責罵我的無能。
起初我還能忍氣吞聲的聽着,後來就不行了,因爲通常上來說,我連二十歲都沒到,還是在一個完全不知道的陌生南城裡,是女朋友說這裡她父親懂的門路多,好賺錢,邀請我來的,我纔是那個被騙和受傷的人,指責我沒道理。何況巨灃大我三歲,你憑什麼自己都沒本事做到的事情,要來辱罵我無能?你自己不也是做不到嗎?
大男子主義的男人,最討厭的就是被女人辱罵無能,尤其是自己的女朋友,感情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壞掉了,開始腐爛了。
接下來,巨灃要我去早市賣菜,我也沒有怨言,每天凌晨零點多騎着三輪車到市郊去上菜,在兩三點的時候趕到早市菜市場,找攤位,然後在早晨五點多開始等着人們來買菜,福建這邊的人特別喜歡吃新鮮的菜,和北方不同,北方的菜市場你能夠看到別人賣兩三天前進的菜,只要沒壞,再老再歪瓜裂棗都可以賣出去。
福建不行,有很多蔬菜甚至需要半夜十點去地裡割出來,然後拿到凌晨的批發菜場去賣,菜販買到手裡,再在早晨賣出去,菜新鮮到如同剛從地裡割出來一樣,事實上也的確割下來不過七八個小時,而一旦過了上午還沒有賣出去,那在菜市場裡就賣不出去了,需要騎着三輪車找那些小飯店的人或到某個民宅區等待上班族下班回家的時候順手買走,當然是需要便宜價錢處理的。
巨灃是典型的生意人,凡事只懂的動嘴,動手的身體力行的活計,都是我來。
即便這樣,她也只陪我去了一兩次菜場,接下來就因爲晚上起牀上菜很不耐煩,她要睡覺,不再去了……
選菜是一門事關採購的學問,並非容易事,這是一個和生活常識息息相關的東西,而我和巨灃,只是一對毛孩子,其實還不懂什麼叫生活。
我選了白菜去賣,因爲這是相對熟悉價錢便宜的菜,簡單說,沒大虧。
但依然是虧錢的,白菜看不見菜心,表面聞起來很香甜的,真正賣的時候,好多顆都被找了回來,裡面不是爛了就是長滿蟲……
我只能無知卻勤勞的販賣着,然後默默琢磨學習着區分上菜的好與壞。
還好年輕肯吃苦,容易被人喜歡,菜市場裡有一個很厲害的商販,是一個女老闆,她曾經是軍隊裡的食堂採購員,並且當了二十多年兵,對採購菜品十分心得,特別厲害,她的攤子很大,有二十來種蔬菜,每一種蔬菜都彷彿根正苗紅的特別好看,無論是胡蘿蔔還是小小的每一根小蔥,她願意收我爲徒,教我賣菜。
那時節,別看人均五百元的工資,但她每月賣菜收入都在四千元以上。
我萬分感謝欣喜的拜別她,回去對巨灃說了這個喜訊,然而……她嫌賣菜不好了,不讓我賣了……
如果你沒想好,就別告訴我!所有的苦我都吃了,你卻反悔扭頭就走,真是太令人氣憤了。我心裡的想法並沒有說出來,因爲身爲男人,我覺得容忍自己女友的不好,也是我的責任。
後來的生活裡,我們開始無事可做,吵架也更兇了,伴隨着牀上運動,快樂與憎惡混淆在一起,
她幾乎每一天都在和我吵架,一天數次,幾乎每天都有一場需要聲嘶力竭去對罵的爭吵,
感情就這樣一點一點的在吵架裡淡掉了。
她開始不尊敬我了,『我的無能』讓她覺得可以肆無忌憚的羞辱我了吧。
直到一起在福州玩時,在福州城隔着護城河的地方,她對我說她父親時常請生意夥伴在這裡吃飯,這裡吃一頓飯要一萬多塊錢呢……
那一天,就在這個她炫耀父輩榮耀金錢的地方,她用腳踹了我,在人來人往的馬路上。我不疼,從小踢球的我身體壯實,不可能會被女孩的花拳繡腿踢一下就感覺疼,但我憤怒,尤其是當我注意到,路邊一輛麪包車裡,竟然有人拿着電視臺裡那種攝影機在偷偷拍攝我,
我羞辱透了,上前解釋,然而巨灃那時候竟然說不認識我,說我在耍流氓……我簡直氣瘋了,我對她說:不談今天,之前你是不是我女朋友吧,你若說不是,沒問題,我可以進派出所去蹲監獄!
……背叛,有時就是這樣在生活裡不經意出現的,不需要特別的重要的事,感情,徹底壞了。
後來還發生了一件事,就是她命令我,要我不要跟家裡那些窮親戚來往,說寧幫一時困不幫永世貧,讓我和親戚們斷絕來往。
我冷笑回她:我家裡窮,但我花錢不比你少!你嫌我親戚窮,但我家纔是親戚裡最窮的那個!……我答應過你母親要把你照顧好,我們回家吧,等回到家鄉,把你完整交給你母親,我們分手。
——後來回到了家鄉,她母親少有的主動提起了我和巨灃的婚事,也完全接受我家窮,沒錢沒車沒房,甚至連彩禮都可能沒有的一切,讓我們結婚。(那時候我連什麼叫做彩禮錢都不知道,因爲生活裡從來不需要花這筆錢。)
但我不會和她結婚了,回到烈士山公園裡最初確定戀愛關係的地方,我對巨灃說:分手吧。
好。她說。
……
後來又在生活裡見到過她幾次,但我連招呼都不肯說了,我喜歡老死不相往來的結局,假裝還是朋友那種事,我不屑做。
——假如我會因爲分手而傷心,而痛苦,猶如初戀的失戀那樣痛不欲生,我或許反而會更幸福吧?
可惜,
事實是,直到分手後,我才發現,我的第一感覺是,終於可以放下那個叫做男朋友的責任,鬆一口氣,這吐出的一口濁氣裡,全是忍耐,身體裡剩下的,都是無事一身輕的輕鬆,
我那時才發現,我其實從來沒有喜歡過她……
我的腦袋在發現到這個後瞬間空白了,
因爲我想不到,如果我從來沒喜歡過她,那這近兩年的時光裡,我究竟在做什麼?我所努力的、忍受的、陪伴的、歡笑的,究竟滑稽成了什麼?
假如真的結婚了,直到老死的時候,我才發現這一幕真相呢?
那我的人生、以愛情爲名的自由戀愛,豈不是成了笑話?
還好,一切結束的夠早。
好吧,我不得不承認,這兩年裡,我爲戀情所付出的一切,都是一個笑話,我把自己活成了一個笑話,
因爲我根本沒喜歡過她。
——
日久真的生情嗎?
是的,
只是很可惜,那不會是愛情。
(昏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