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所有人覺得無語的是,翡翠緊跟着就一臉慌慌張張地擡手掐住了那隻異形的脖子……
“你、你是大笨蛋啊?!怎麼連人類和非生命物體都分不出來?你在做什麼啊?要是傷到他怎麼辦?”翡翠急躁地責罵起來,那雙白嫩柔軟的胳膊也不知是否真的那麼有力,異形在被她牢牢掐住的那一刻還得順着她的搖動死去活來的亂擺。而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候那兩隻像鐮刀一樣的前臂卻遠遠地撤在左右兩邊,似乎是,寧可被掐死也不想用那樣必然會碰傷她的雙手阻止她。
“我沒事……倒是它,它好像快沒氣了……”有點看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林君邊說邊從石像後面走出來。擡手摸了摸被蹭傷的地方,林君很慶幸的發現自己還是完好無損的。
咕……
像配合他似的,黑色的異形嗚嚕了一聲。看着還沒注意到林君出來且大有誓死不罷手的翡翠,力能摧毀實木製的神壇的異形在這會兒完全被壓制住了。剛纔瘋狂可怖的樣子全然消失,看起來反而有幾分可憐。就算不刻意往這方面聯想,林君也稍覺這場戲有些滑稽了。搞笑片麼?如果這異形是個人,就這麼個搖法,恐怕早就口吐白……
“喂喂!它是你的、你的什麼吧?它已經在吐白沫了啊!”林君急忙叫起來。什麼?先不管這是什麼,他倒是萬萬沒想到這異形會和他這麼有默契。“我沒事!我真的沒事!你看!”
……咦?像才注意到自己在做什麼,翡翠愣了一下,看了看在身旁替異形賠笑說情的林君,又擡起頭看着腦袋歪歪斜斜地後仰在一邊,無力地大張着明明有着尖銳獠牙的上下頜,喉嚨裡卻只能不斷冒出咕嚕咕嚕溺水聲音的異形本體。
“你快要把它掐死了……”
“啊!我……我、我不是故意的!”翡翠倉惶地放開手,又連着後退了好幾步。停頓了下,她心虛似的垂着頭,十個指頭不安地交叉起來。
天……這又不是在表演相聲的噱頭,怎麼會發生這種純屬意外的小插曲?林君不知說什麼好的站在異形旁邊,乾巴巴地聽着它不知所以地嗚嗚嗷嗷的叫喚聲。這東西果然跟異形一樣——不會說話。誰能聽出來這到底是它的申辯還是滿腹委屈的哀嚎哦?
歸於靜謐,纔可聽出來有什麼在地上沙沙地爬行着。
就在身後?林君猛然回頭,龐大的黑色身體霎時擋住了他眼前的全部光亮,那青白色的臉俯視着他,高舉的一隻手赫然劈下!
這是要抓住他還是要讓他直接開瓢啊?緩緩地吐着氣,林君的手腳卻快多了。以細微偏差斜過身子避開丑角的手刀,然後反掌沉住氣重心後調同步,出手試圖將氣力送進這個小丑的身體裡。和旨在破壞人的內臟的擊打同樣的施力方式。林君不知道這樣能否讓這個看起來就萬分堅固的懸線傀儡退縮,但地理位置沒踩好的他也只能選擇回擊而不是如之前一樣單一的躲閃。可是,林君同時也只能無奈了……這東西就算長得像人也不是個人……
被擊中的腹部發出一聲難以形容的咯吱雜音,林君的反擊起了作用,丑角像受傷的人一般彎下身子,向後撞去。可懸線傀儡承受力度的能力還是要比人類強太多了。動作僅僵硬住了約不足兩秒,丑角因慣而後撤拋直的手臂突然以人類絕對無法做到的程度反折過來,在林君進攻後產生空隙的空擋下生生地橫截住了他的脖頸。空氣一下被粗暴地阻斷了,林君嗆出一聲,眼前星光燦爛,耳朵也嗡鳴起來,腦袋裡不受控制地變得空白一片。
“抓到了。”白銀笑着說道,她一直悄然無息地緊隨在懸線傀儡的身後,就是在等待絕佳的時機在電光石火間完成一切。“在我離開前,最好叫你的孩子不要亂動哦?”白銀輕輕挑起食指,丑角隨之舉起另一隻手,鋒利的指尖直直地對準了林君的太陽穴。有吸取到前車之鑑的教訓的異形們一下怔住了,都手足無措地停下來等候翡翠的指示。
“他是無關的人。”翡翠說着,一邊小心地命異形們將丑角和白銀團團圍住。
“有關。”白銀肯定地說,“他對真實之眼的領袖很重要,抓住他真實之眼就會幫助我們了。不然,你就拿奧林匹雅來交換。”
“我不記得,創立科學班的時候我有規定可以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進行研究。”奧格面無表情地說道。
“前?班長,奉勸你一句,不要多管閒事。”白銀尖刻地回敬,面容卻還是好似一個慈善的婦人。“好了,林先生我就帶走了。”
“你又不會瞬間移動,要怎麼帶他走?”奧格緊接着說道,示出指間的器械。
像早有預謀,華源蓮默契十足地動了。她腳下踏地,貓着身子竄了出去。剎那間殘影掠過,她連續繞過幾圈,輪下蒸騰起來的熱氣將異形與丑角全數包攏起來。視覺上的瞬間變異足以使人誤以爲那竄上牆壁是肆意跳動的火焰……啪的一聲,華源蓮停下來的同時,她腳邊那隻早已跟着桌子一起被掀倒在地的白瓷杯子突然出現一道裂痕。被聲音吸引,丑角微微動了一下,順着絲線傳來的黏着與沉重感讓白銀臉上出現了異樣的神色。
“華源流AT殺法,甕中捉鱉。”兩個腳後跟發出碰撞聲,蓮華滿面笑意地立正站在奧格身後,又擡手煞有介事地行了個軍禮。
“冷氣流與熱氣流相撞,會產生什麼現象呢?”奧格以一個教師的口吻問道,向前跨出一步。
“唔……我來答!”作勢歪着頭想了下,華源很有喜感地高高舉起一隻手,彷彿在這時她是個正在上課小學生。“熱氣會被瞬間冷卻,凝結成小水珠!”
“正確。”
看奧格滿意點頭,華源蓮嘴角揚起,嘿嘿笑着放下手,眼中透着狡黠。
“白銀……你知道賢內助的意思嗎?賢內助,就是讓親愛的人出風頭,自己則在後面幫他營造出不會被人打擾的場地就可以了。當然,偷偷地幫點小忙也是必要的……”
通過印有火狐標記的兩輪驅動A.T,使腳下的道急速升溫,衍生出的熱氣會像畫線圈地般將兩邊隔離開。再來是被常溫或低溫下的冷空氣所抑制,強壓聚集起的熱度會與熱傳遞相悖,讓擴散變得極其遲緩。無形的高熱包圍網就此形成。懸線傀儡是木質的,會不會變得跟那隻杯子一樣呢?答案是——不會的。它們的素材有本質的不同。當冰冷的木頭碰到水蒸氣時,更大的可能性是被潮氣……侵蝕。
扯了下手中的線,丑角反應明顯變得怠惰起來,這讓白銀不得不承認,現在的丑角是沒辦法帶着兩個人,她自己和林君一起衝出重圍的。沒有和奧林匹雅共同接受洗禮的丑角,果然不行……
“還給你吧!”
丑角猛然一把把林君推了出去,讓那具幾近虛脫的身體故意向最爲柔弱的翡翠跌去。被嚇了一跳的翡翠驚呼一聲,但也毫不猶豫地制止了想要幫助她的異形。然後,接住林君的同時翡翠也理所當然地跟着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其實,她之所以不讓它們幫她,並不是因爲她個人的意願或對體力有多自信,而是正如外表所看那樣,這些疑似異形的怪物的手臂是鐮刀,它們本身就是兇器,是沒辦法擁抱的……
已經托起白銀的丑角用空出來的一隻手擋在外側,把她護進懷裡。低下頭,丑角向那一面扭曲的空氣衝去。如破鎧一般,不知哪裡發出了啪嚓的聲響,丑角黑色的戲服上滿是皺紋。被穿了個大洞的高熱屏障也發出刺耳的嗡鳴,裡外的空氣呼呼地交流着。一邊聽着這宛如鎮魂曲的叫聲,白銀一邊靈活地舞動雙手,她可以感覺到,丑角給她的迴應已經慢到讓他們的同步率出現問題了……從背後躍起,對速度擁有絕對自信的華源蓮飛上來,她伸展雙手以丑角的頭爲支點,翻過身,一下堵住了出口。
“Bu、Bu!禁止通行。”蓮華嘟起嘴,故意模仿出智力搶答時回答錯誤的聲音提示,張開的五指隨擡起手臂一起橫擋在門前。
“哎呀呀,那我可就要傷腦筋了……”白銀喃呢道,撇過頭,感知從後面信步靠近的奧格與她們的距離。真是麻煩,沒想到會三對一……如果,如果他們早點得到奧林匹雅的話,就算是真正的火焰也根本不可能傷害到丑角。
從丑角懷裡跳下,白銀站在丑角的背後默默考慮起另一種可能性。
不過,華源蓮的能力似乎不能乾脆地將丑角破壞掉,所以主要還是奧格。奧格是前任科學班班長,也是最初參與開發懸線傀儡的主要人員之一。讓他從連接處分解掉丑角,肯定不會費多大事。不過丑角也是第一個誕生的懸線傀儡,所有的一代人員的心血都傾注在他身上——精心挑選的堅硬原木,每一處關節接縫都足夠密實,整個身體也被包裹在特殊合成的布料下,無論是動作的連貫性還是準確性都真實到足以與真正的人類匹敵……不,是更優秀。
“哎、痛死了……”
直到這會兒,林君才覺得空氣回來了。他咬着牙,單手撐着地爬起來,另手摩挲着差點被打折的脖頸。還好沒死掉。真是的,白銀到底知不知道什麼是抓活口啊?知人知面不知心,虧她給他第一印象還那麼好。憑那力道,也就是他走了不知哪門子狗屎運了,換個人頸骨早就該斷掉嗝屁死翹翹了。不過還沒等發出感嘆,只是剛一睜開眼,林君好不容易守住的魂就又要飛不見了——被壓了個半死都快失去知覺了的翡翠兩眼茫然地注視着他。呃……危險。很危險。潛意識裡,林君認爲這時……什麼都不能說。不是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的林君只知道這種狀況有點危險,危險到他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伸出手,林君半托着把她扶坐起來。
禁不住發出苦楚的呻吟,翡翠皺着眉頭,艱難地擡起手,撫住痛到好像快要散架的肋骨。說不定,剛纔讓異形幫助她纔是正確的。體格實在是相差太遠了……甩了甩頭,試圖讓自己更加清醒些,翡翠低聲輕喃着道謝,一邊去看眼前的戰局,全然沒有注意到林君的尷尬。
身爲前任班長的奧格和他的外表不盡然相符。打眼一看就可知,奧格並不是擅長肉搏戰的人,他終歸還是個學者。丑角的動作要比奧格想象中更加靈活,即便是在受到了華源蓮催生出的潮氣的侵襲,這個懸線傀儡也能夠在白銀的控制下輕巧地躲開他的改錐,而且在同時還能伺機向另一個可以出去的窗戶移動。
翡翠堅定地衝守護在她身邊的異形們點了下頭。
像接到聖旨般,口中發出低啞的怪叫,異形們蜂擁而上,那陣勢頗爲駭人。看到它們也參與進來,被逼近牆角的丑角反而變得不再急躁了。站定,丑角曲起雙臂,將兩手交叉在身前。伴着刀刃的摩擦聲,摺疊起來的刀鋸扯破袖筒探出來——聖喬治之劍。這是丑角最原始的機關之一。雖然名字挺拉風,可實際上也只是普通的素材打造的刀刃而已。但還是很有效。
勢如破竹,體型龐大猶如來自深淵的黑色異形居然在這樣的刀下不堪一擊,只不過……像是煙霧的化身,無論被如何砍殺,被劈成數半的異形都能接連不斷地與斷掉的部分融合,恢復成型,繼續之前的行爲。
“請不要出手。”翡翠拉住林君的胳膊說道。這話其實是不必要的,都已經被圍攻成這樣了,別說上去出一口惡氣,林君還沒開始動手就被誤殺的可能性反而更大。“您手上的那個是唯一可以傷到它們的武器。”
原來是害怕他誤殺啊?反正都差不多,看也知道上去只能添亂了……哎?好像不對,哪個?林君不解地擡起右手,他的腕上怎麼看都只有藏人給他保命的紅繩結而已。
“……這個?”
“是的。”翡翠邊說邊站起身,拍打着裙子上的塵土。
“怎麼回事,這手環和它們有什麼關係?它們是什麼?”林君終於有機會問了。那種看起來很恐怖卻出乎意料的聽話還有點腦筋短路的怪物,狂暴到六親不認的正牌異形肯定不會認它們做親戚。
“啊……”翡翠一下愣住了。她舉起一隻手指,訕笑着試圖解釋。可是張着口都過了兩三秒,她才說道,“……它們是ORPHAN,無依者。”
“無依者?”林君狐疑地看去,只一眼就脫口而出。“怎麼可能,無依者是長得像數碼暴龍一樣的生物吧?能和這手環有什麼關係。”
“是、是這樣的……”翡翠開始絞盡腦汁地去想爲什麼。她也沒想到自己會順口給出那樣不靠譜的回答。畢竟正統的無依者是會襲擊舞姬的存在,怎麼可能會是身爲舞姬的她能掌控的嘛……真是的,只要在這個人身邊,她的智商好像就會降格不少。
“Orphan,不是孤兒的意思嗎?無依者,無依無靠者,叫得倒挺好聽。”林君隨口說道,卻忍不住帶了些不屑。
Orphan是本就決定的名字,並不是她所左右的。但聽到這樣的語氣,翡翠還是畏縮了一下。Orphan,也許吧,可能這些孩子要比真正的無依者更適合這個稱呼。
“它們叫做蠱畸。”翡翠小聲說道,握緊了交叉起來的雙手。“是一種低級影子。是我做出來的……實驗品。”
是的,用來自深淵來形容它們真是再恰當不過了。
有光亮的地方必然存在陰影,影子就是倒立於現世的另一面。影子的世界與現世就像隔着一面鏡子一般,互相成影。世間的萬物都需要與自己的倒影成雙成對才能出現,缺一不可。可不管到何處,也都是會有那種脫出常態,只活在陰影中的生物。例如,這些名爲蠱畸的異形狀怪物。
“……實驗品?”
“我……蠱畸的描述是,沒有自我意識,只會依據本能習慣性地進行殺戮……”
這,說的不就是異形麼?林君愕然。如今親由她自己說出口,他才意識到她果真是會把任何東西當成實驗對象的科學狂人?即使和奧格一樣都有個前字做前綴。莫非最初被召喚出來時便沒由來地對他進行突然襲擊,就是這些蠱畸的本性表現?
“可我感覺不是那樣的。”翡翠帶着少許倔強說道,“它們從來就沒有攻擊過我。一點都不狂暴,還一直陪在我身邊,也對人類的話有各種感情反應,它們每一個都擁有獨立的自我意識……”
“我知道。”看着她,林君不容置疑地說道,不知爲什麼,他突然釋然下來。“當時不就是你攔下了它們的攻擊麼,它們很聽你的話。”
“……嗯。”翡翠怔怔地點點頭,她根本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反應。因爲通常要讓身邊的人接受這些孩子,幾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它們長相可怖,行爲如初生嬰兒般無所顧忌,鐮刀狀的臂膀常常會玩耍似的揮來揮去,稍有不慎就能嚴重的傷害到他人。所以除了一人獨處時,她都只能把它們關進書裡。
“蠱畸是吧。”林君邊琢磨邊試着叫道,“奇怪的名字。總之別當無依者了,有你這麼個好媽媽,它們怎麼可能還算是孤兒。”
……媽媽?迷茫地想了一會兒,翡翠綻放出笑容。
“是的,它們都是我可愛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