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表象爲封閉式私立學園的舞臺上,因懷抱的信仰不同,有着看似自由的分館制度。只是其中,有將近七成的人員都居住於南館。即是說,北館的說服力僅僅約合三成。前者勢力之大,由此可見一斑。就連自稱中立的七海和久遠青,不,是琉璃也將盡量不要被波及的看臺安置於南館了。畢竟,南館有以給予平穩生活並挺身保護的許諾爲大前提。因此在天生的本能上就習慣於逃離痛苦與不安的人們,自然也就會作出這樣對自身有益的選擇了。但是,在實際名爲樂園的內部暗戰中,這樣比例又能使南館佔下多少優勢?
“衆所周知,北館的背後有冠名西爾斯財團的那些人支持……”
“沒關係,烏合之衆再多也成不了什麼事。”
“會長也這麼說過,但是……”她輕輕地說,柔和的面龐上略顯憂鬱,像被困在籠中的雛鳥。
“你在擔心什麼?”
看得出她一直坐在這裡,坐在這個窗前的小茶桌旁。那杯中的茶水已快冷卻,她也不曾飲過,只是望着外面的景色,默默地想着什麼。她白淨的手指搭在膝間反扣着的一本打開一半的書上。烏黑的長髮在陽光下與白色的對襟長裙一同拖拽下來,芳華開滿地。
“我只是在想,根基尚在邊境的……他們……”她緩慢地說道,刻意掩飾了什麼。
“放心吧,這邊有這麼多美女,那傢伙遲早會過來的。”笑得如此有把握,他和她一同望向窗外,然後將雨後出現的彩虹指給她。“你覺得好看嗎?”
“嗯……”
“那就對了。但是,你再往上看。”
遼闊的晴空中,只有淺淡到如飛煙般的碎雲漂浮着。
“你不覺得天空比彩虹要更美嗎?其實彩虹啊焰火啊這些東西,之所以使人着迷,就只是因爲它那轉瞬即逝的絢麗罷了。而廣博的天空卻永遠存在,什麼時候都可以看到,怎麼看都不會膩味。無際,清澈,包容……簡直可以洗滌靈魂呢。”
“你是說,穩定與永恆纔是正確的選擇嗎?”
“噓……你們……會長,會長在的時候,你最好把那個嗎字給去掉。”他眯着眼睛笑道,“當然啦,和我說什麼都可以,我的立場你是知道的。”
“但你在這裡,就意味着你更認同會長的做法。”她微微顰眉,問道,“是這樣嗎?臣先生……”
“嗯……我可沒這麼說過哦?非要說的話,我在南館的原因就是這裡的生活條件比北館更舒適吧。”他亦真亦假地笑道,而後聳聳肩,故作無奈。“不過好生活到此爲止嘍,我最好趕在她回來把這個‘萬里無雲的晴空’拼好,五千塊哩……她可真會給人找事做,你覺得她有可能在我拼好前就回來嗎?”
“也許……”她沒把握地說,認真地想着,沒看出他的玩笑話。“可這也是你先提出來要會長去阻止風花的,她只是爲了不想讓你有欠人情的感覺纔會臨時想到這樣的條件啊。”
“是是是,她老人家多善良啊……不對,照這麼說,小翡翠的意思就是我活該了?”他裝出一副可憐相。
“不,怎麼會呢,我不是那樣想的……”
“我是說笑的……不過我就是欣賞你的老實。說真的,我和你家會長看法不同。相比那種祖母綠,我更喜歡你穿白裙子時的樣子。我喜歡白色……何況再配上你那雙像翡翠一樣的眼瞳,美到極致了……”
“您、您說笑了……”
“不是恭維話,我是認真的。”
“……您還是先趕快拼圖吧。”
“老天,好吧好吧,我知道了。加把勁,希望不要真的欠她一個人情。”
——Doppelganger。
所謂二重身,在德語中的意思是“兩人同行”。意指隱藏在每個人心靈中另一個看不見的自我。但是在理論上而言,自己是能看見自己的二重身的。也只有自己才能看到。雖然這是一種不詳的徵兆。二重身不會在鏡子裡留下映像,也不會投下影子,但它每時每刻都在人的身後,監視着人的一舉一動。並將自己的建議灌入人的腦中或在不知不覺間滲透人的心裡,從而形成思想。傳說中,二重身的出現通常帶有惡意,吸取原身的能量,甚至在強大時會殺死原身取而代之。
“雙重人格?”伊莎貝拉緊張地問道,偶爾會探手試圖去扶藥王寺,但後者的傀儡線似乎牢固到並不需要額外的幫助。
“不像是。”藥王寺臉色不善地回答道。要說雙重人格,她可特別熟悉了,不管什麼程度都能分辨出。“多重人格又稱分裂型人格障礙或解離性身份疾患,是精神上的一種變異。他們不一樣。剛纔的確實是具男性……但我們接觸的風花也確實是個女性。而且你沒注意到切換人格時他的頭髮突然變短了嗎?”
“她會不會是鞠月的王牌?明明選擇了子獸還能使出那樣的招式,這樣下去我們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看來伊莎貝拉也想到了藥王寺之前的擔憂。
“她的鑰匙,你覺得有可能是那個男孩嗎?”藥王寺琢磨着問道。
“林君?”
“不,我是說和她在同一體內的人格,互用同一身體,關係應該很牢靠吧。”
“雪夜嗎?”伊莎貝拉謹慎地說道,“可能不是,我在邊境曾聽到這樣的說法,風花巴不得雪夜消失。我想這是因爲他這個人格一消失,風花就可以獨佔那個軀體了。”
“讓人格消失……”藥王寺搖頭道,“不要這麼麻煩了。招攬青井,讓她啓動真實之眼的情報庫,一定要找到她的鑰匙,無論她要多少金子都可以。不管是不是王牌,鞠月能親自出面制止,就證明她很在乎這個人。”
“我知道了。”
能召喚初生之雨的風花到底有多大能耐,在沒有見到她的子獸前,藥王寺還不敢妄下斷言,儘管可以看出初生之雨便是風花技上的殺手鐗了。如果風花的子獸再是與言葉的嘉爾姆相當的,那按理說她應該……不如言葉。可目前看來,風花在舞姬上的資格似乎要比言葉更爲重要,至少爲了言葉的事鞠月還沒有主動尋來商談,更別提放低姿態說好話了。爲避免節外生枝,還是儘早解決得好。只是青井有沒有辦法弄到這個情報還很難說,但北館也別無他法。
就像受保護的戰地記者一般,真實之眼作爲中立的一方,南北館的參戰人員只能從駐館的情報員那裡獲取情報。這個讓人有些抓狂的制度,卻是每個真實之眼的情報員所貫徹的準則。而就連藥王寺也不知道,突然開張的真實之眼何以有這樣的實力家底,更別提那堪稱異常的忠誠度與凝聚力了。除非,這件事和唯一比她資格更老的鞠月沾上關係了。可從鞠月對真實之眼一直相敬如賓的態度來看,她也只是將那裡當成一種可靠的情報來源,而非隨意可取代替換的部下,並正在努力地拉攏他們……
“我認爲與其找青井,不如去找七海。”伊莎貝拉提議道,“七海雖然駐紮在南館,但她是S級情報員,有權向我們買賣情報。”
“七海不是特別可靠……”藥王寺遲疑道,“她不像青井,有金子什麼都好辦。七海雖然也要錢,但她有時會逮着相互間的話把作爲交換。嘴上說好給幾條情報,可一旦我們給出的代價不足,那剩下的十之就是假的。到時還是得去找青井覈實。而且七海和其他情報員不一樣,她沒有保密條例。我們向她打聽過什麼事,遲早都會再被她賣給南館。”
“好惡劣的人……”伊莎貝拉訕笑道。只是儘管如此,老實說,伊莎貝拉並不覺得青井有那個能耐。在這裡,有些舞姬的鑰匙確實不算是秘密,但更多表現不明確的都被列爲最高機密。就算青井能查到,可一旦被那個舞姬知道,即便她是中立的情報員,很可能也會被追殺至滅口吧。青井再愛金子也不會拿這種結果冒險。所以,也只有早已宣稱無保密義務的七海有那種免死金牌了。換句話說就是,要是有把柄被她知道再捅出去純粹是活該,是誰都會認命的。
“或者,我們換個方向。”藥王寺突然說道,“該讓克派上用場了。”
“讓他去?”伊莎貝拉驚訝道,在她的印象裡,克是一個能連續一個禮拜都不說一個字的人。也就是由於他剛好是她的搭檔,並且他也可以理解藥王寺的主張,否則,他是說什麼都不會參與到這種混亂的糾紛裡來的。但還是和大部分明哲保身的人稍微有所不同,克並不是太過怯懦的人,他只是很沉靜、敏感,在不必要的情況下寧可逆來順受,儘量不願與人爭辯而已。
“沒錯,讓他去找出真實之眼的領袖。”藥王寺說道,“我要和那個人談談。只要能得到真實之眼的全面支持,我們就不會失敗。但這個情報我想無論是青井還是七海都不會告訴我們。所以只能找克了,以他的能力,應該很簡單。”
“……這樣,”伊莎貝拉慢慢地點點頭。“好的,我會盡量和他說說看。”
“拜託了,一定要說服他。立刻。”
因爲想必鞠月也有這個想法。或者她早就知道了?只是讓藥王寺無法斷言也不太理解的是,若是鞠月有得到真實之眼的鼎力相助,那以她的性格,北館早就不復存在了。先下手爲強,後下手遭殃。在所有時代都一樣,掌握了情報的人,就是贏家。所以換句話說,十之,鞠月只是知道而已,還未能獲得真實之眼的認同與支持。
雨後的晴空下不再會風起雲動。可還有兩個無暇享受這片刻寧靜的人留在樓後面這條風口處,他們迎着風,站着,像絲毫感覺不到它的流動。
視線小心地避開又對上,雪夜侷促不安地看着木然的林君,一邊摳弄着纏在刀把上的革布。終歸,不是他沒有跟鞠月走,而是鞠月把他撇下了。他不知道自己說出來會是什麼效果,但從鞠月會這麼大方來看,他不會太幸運。很可能,兩邊都回不去了。
“……臣?陳……?保、保衛科是什麼?”林君禁不住結巴起來,以百家姓來看,這個機率應該很低,反正只知道一半的情況下,他還是希望不是……倒是那現代到離譜的保衛科是啥東西啊?!
“保衛科……就是保衛科唄,我就是……我們這科平時裡都沒什麼事做,我纔想到邊境看看的……”雪夜半是支吾地說。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可能,他真的需要好好的進行一番自圓其說了。
“有派別科系……”林君發出難以置信地喃喃,一邊竭力理智起來。這就是常掛在伊莎貝拉口中的權力來源?政府組織?工會?企業?不過眼下,他更在意的是雪夜口中的別的。“雪夜,你一再地跟我說過,你從不撒謊。現在你還能這樣保證嗎?”
“當然了!我發誓。”雪夜立刻說道,但看起來有些沮喪,委屈得像是沒有做錯事卻被誤會抓到現行的孩子。
“發誓?你還記得麼,”林君嚴肅地說道,“我問過你,你以前認識不認識我,你回答說你不認識,在邊境是第一次見到……”見到與聽說過的區別?一時啞然,想到雪夜一貫思維模式,林君愣了數秒,而後頹然地就地坐下來,將眼睛埋在手掌裡,哭笑不得。“你會想到去邊境看看,是別人慫恿的嗎?”
“慫恿?”雪夜像不明白地搖了搖頭。
“是不是有人跟你說邊境怎樣,或是邊境有人樣的人,你纔會想到邊境的?我想,就照你和伊莎貝拉當時那緊張的樣子,按理說樂園人到邊境是不被允許的吧。你不是說你是負責保護誰的嗎?可你在邊境呆了那麼久都沒把那個人帶身邊。能讓你冒險把主命扔一邊,是不是那個人說服你的?”
“他……他人挺好的,也從不亂來,我就想着沒怎麼……”雪夜緊緊張張地說,搔搔頭,他不悅地顰起眉。“反正鞠月都知道了,那人也沒事,我的任務不算失敗。而且,我當時確實不認識鞠月,我也沒想到那個脾氣壞壞的歐巴桑居然會是我們部門的最高領導人……你要相信我,我真沒對你說過謊話。”
“謊話?”
“真的沒有,我真不認識他們。”雪夜信誓旦旦地說,“伊莎貝拉和克這兩個人我以前連聽都沒聽說過。叫久遠的是琉璃,他跟風花認識,把我當成她了。可這也不能怪我,我和風花的記憶不共通,是真的……不過我確實有錯,以前風花提到過有個前發一刀齊的花癡老糾纏她,我一時沒對上號……”
擡起頭,林君又好氣又好笑地看着雪夜,看着他淺色的眼睛。那雙近於青檸色的瞳孔裡依舊不帶半點心機,有的只是直白的情緒。可是……這小子是不是故意不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啊?還是真的率真單純到了有點傻乎乎的地步?
茫然,焦躁,與不安。似乎用在雪夜口裡的民不告官不究已經不能讓他脫出眼前的局面了。而他之所以會這樣,也只是因爲,與其說他是在跟林君解釋,倒不如說他是受到了鞠月的變相懲罰。雪夜現在不得不在與他關係良好的邊境人面前更加正式的承認自己樂園人的身份,連帶着還要辯白——不想被誤解,不想讓他們將自己和伊莎貝拉那樣有目的而來的樂園人混爲一談。可似乎越說越亂,以至於自己找不到合適的臺階下了。
“我相信你。”一直相信。林君自嘲地笑了下,但還是復問道,“我相信你是來邊境玩玩而已,可你爲什麼會有這種想法?”
“只是去看看嘛,而且我聽說你很厲害,就很想找你切磋一下……我沒有故意找過你麻煩,對嗎?”雪夜小心翼翼地問道,看來非常沒自信,原來他還有自覺做過頭的時候。
“聽說……”果然。雪夜的邏輯真讓人沒轍。陡然間,一種莫名其妙的絕望感涌進林君心裡,他開口,問出從剛纔他就想問卻沒敢問的事。“你是聽誰說的?”
“聽少主說的。”
“誰?”林君音都差點跑了。
“少主。”雪夜又正兒八經地重複了一遍。“我們少主人對你很感興趣,說你是世界上最厲害的,我有點不服氣就……”
不是……不對?林君有點墜入雲裡霧裡的感覺,他不否認自己已經糊塗了,可糊塗不代表就此罷休。
“既然他對我很感興趣,不如叫他親自來見我。”林君試着說道,“說不定看上眼了,我還會和你一樣爲他效命。”
“哎?真的?”不想雪夜一下雀躍起來。“那以後我們就可以一起……呃,不過小林,打個商量好麼?你要找少主的話,最好還是通過小七海吧,這好歹也是正規方式……要是被少主知道是我私下裡把他給說出來了,我就完了……”
“怎麼?”林君更莫名其妙了,讓雪夜來找他的不就是那個少主嗎?
“他肯定就不和我玩了,最起碼好一陣都不會和我說話了。”雪夜怯怯地說,“少主最討厭別人有事沒事老提他了……我不要被少主討厭……”
“……好,我也不爲難你。”林君頭都大了,一團混亂。雪夜這唯唯諾諾的態度着實讓人想不到他會有那麼駭人的功夫,這會兒的他更像是個退化了不知多少歲的小孩。“但我一定會去找七海問個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