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在一空曠的大樓天台,破君頗感頭疼地翻閱着那男孩的個人資料。沉思間,風把他本來就不算整齊的頭髮吹得更是亂七八糟了。
一直被壓抑着的超能力猛然爆發出來,那孩子自己也很害怕吧?再加上雙親都因此……看那反應,他肯定認爲自己是殺人兇手了。可是他能去哪兒呢?長得一般一般,在校成績中游,沒有引人注目的特長,朋友就那幾個,警方早就挨個詢問過了,似乎也沒有交傳聞中的女朋友。愛好是看書和打電動,生活基本是學校家裡兩點一線……
哈!某種程度來說,和他蠻像的嘛。破君心情複雜地想到。可要換作是他遭遇了這種事,就絕對不會那麼沒出息……或許吧。
“我的天!不會吧?!那個傻小子!”猛然想到那樣的人接下來會如何做,破君驚訝地失聲吼起來,急忙再次瞬移。
可是他還不能很好地掌握這些以前從未知曉的超自然能力,導致在稍不注意的情況下,身體負荷越來越大。眼見臨近目的地,破君卻有種快垮了的感覺。整個人累得不得了,困得不得了。頭沉得都要砸到地面上了,胸腔裡像插了個錐子,刺得他神經疼……無奈之下,破君只好在又一個空無一人的樓頂上停了下來,身子晃了幾晃,險些暈過去。
喂!白龍?小白龍!拜託,在警察找到他之前把他帶到巴貝爾或家裡……我、我等會兒,馬上,我是說馬上……就過去……
“真讓人驚訝。”
說話的林主任此時正仔細地打量着他眼前的一個男孩。
長到足以蓋住眼臉的髮梢,無框型的方形眼鏡壓在鼻樑上,本來就不夠壯實的身板在黑色T恤的包裹下顯得更加纖弱,但骨骼卻相當不錯。只是明明侷促不安卻還強裝冷靜?不時地擺出一張臭臉,可唯獨對一個人偶爾顯露他自身即有的禮貌……當然,這些都還不足以讓自認見多識廣的林主任說出驚訝二字,真正讓他難以置信的是——“他怎麼跟你這麼像啊?”
“我?”破君指着自己反問道,一時沒弄明白自家主任的意思。
“是啊,你違反規定擅自把他撈回來的原因就是這?”
“哪兒跟哪兒啊?”破君越發莫名其妙了,換手把冰枕翻了個面,重新貼頭上。
“我的天……”小林還在持續感嘆。“你要是再縮回去個幾年,跟他站一塊兒,那簡直就是親兄弟啊……”
“是嗎?”破君很是懷疑地看了看那個大男孩。“這傢伙是單眼皮。而且……”破君擡手,不顧對方的反應摘下了他的眼鏡。“你這是平鏡吧?根本沒度數。”
“這、這不能……”男孩想說什麼,但又好像說不出來。
“ESP限幅器?”小林瞥了那無框眼鏡一眼,回過頭繼續端詳這個忽然散發出戾氣的男孩——典型的一類無法控制力量的PK能力者。
“是的……”男孩小聲地承認了。
“超能度應該過5了。”小林推測道,“這麼強的力量長時間處於壓抑狀態,確實不會發生什麼好事。”
“我、我不是故意的……”男孩緊緊地交叉着十指,更像是在祈禱。但就他的神色看,他似乎不打算推卸任何責任。更可以說,他是在等候審判。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破君平靜地說,一轉話鋒。“看吧,沒了眼鏡他和我長得一點都不像吧?”
“嗯……也是。”小林隨口應道,抿了點咖啡,又點點頭。“好歹人家是生長髮育期間的青少年,這個頭兒就是比你竄得快呀!你說我怎麼會把你倆給看到一塊兒去了呢?大概是眼鏡的關係吧。不過人家也不是單眼皮啊,仔細看,是外單內雙。”
“……你這是在報復我麼?”他可是常常把眼鏡丟一邊的。破君只此反駁了一句。因爲他深知自己的擅自離崗可能會帶給林主任,乃至巴貝爾多惡劣的對外影響。
“請問……”男孩謹慎地出聲問道,“我要被逮捕了嗎?”
“傻小子,你覺得這像是警察局嗎?”破君擺手示意了下身後的垃圾山——此處乃記錄官引以爲傲的狗窩。
“不像。”男孩不亢不卑地說。
“他可真不討人喜歡。”小林乾脆地評價道。
“跟你差不多。”破君想都不帶想地揶揄,隨後又好言好語地說道,“主任,我覺得……你看嘛,ESP犯罪的處罰要比普通人犯罪的處罰來得重,像這種情況,他是沒辦法脫罪的。可咱都知道,這小子罪不致死,那事也不能就這麼全怪他,對吧?所謂死刑還不如活受罪,他既然本性不錯,不如叫他戴罪立功?作爲正義的記錄官,咱不能見死不救……吧?”
“吧?呵,記錄官是中立方。”小林饒有興趣看着破君。“你到底有看過守則麼?”
“呃……那、那就作爲正義的我們,是不是該幫幫他?”破君緊追着問道,“林大主任,我們好歹也屬於特務機關吧,能給安排一下嗎?給他重塑個新身份,讓他留在巴貝爾吧,反正也沒地可去了。這對您來說,不難吧?”
“你還真是會給我找麻煩。”
“不處罰我嗎?”男孩緊皺着眉頭問道。
“這就是給你的懲罰,終身爲巴貝爾效力。”破君沒好氣地說。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蠢的傢伙,居然在慌亂中逃竄了近五個小時後又跑回事發地自首……若不是白龍在半路攔住他和自己的及時趕到,這小子說不定已經被送到研究所還可能被泡在福爾馬林裡了。也是得益於此,濫用ESP的他的腦袋已經痛得快爆掉了。把冰枕使勁兒往額頭上壓了壓,破君斜眼瞥着那大男孩的反應,不放過一絲跡象。不否認,他對這種感到……好奇。
“但他總歸也是個……”殺人犯。過失。小林無奈地搔搔頭,仰面思忖。
“喂,反正這對我們來說也沒什麼影響吧?只要把這事的經過上報給那個感情豐富的老局長就是了,他絕對會飆一身淚。”破君再次說道,“況且,超能度若是5級以上,他也捨不得就這麼扼殺吧?”
“……好吧。”小林有些苦澀地笑道。其實他差不多可以想象到破君爲什麼要堅持救這小子,還如此的盡心盡力——像五行山落在腦袋頂上那樣被束縛着,並不是一件值得回味的好事。也就是說……他,林君,就是曾經的過失殺人犯。是過來人。嗯……不過正確來說,其實他是蓄意的。只是在破君的強烈要求下,扮出一副懵懂無知的樣子而已。好重的感覺……算了,眼下的,再怎麼說都與他們不盡相同啊,何必要這麼多管閒事呢?可是……算了,沒關係。關係不大,難得破君對外界的人有興趣,就隨他便吧。
“行,行,沒問題。”小林拖着長音重複道,“不過報告還是得做,不然讓我拿什麼理由去找局長安排?”說罷,小林將記錄用的筆記本電腦丟給破君,轉而對那茫然的男孩。
“好了。小子,你也聽到了。從現在開始,我問你的問題,你一定得給我老實回答,好嗎?如果你撒謊,她會知道的。”說着,小林指了指白龍。“但是,隨意探聽別人心思是不禮貌的,我也不想讓我家的孩子老是充當冒犯別人的角色,所以你也別逼他們那麼做,明白嗎?”
“……明白。”男孩輕微地點了下頭。
“你的超能力是幾歲覺醒的?”
“九歲。”
“當時是你……你的父母一起決定將其隱瞞的嗎?”
“是的。”
“那每年的體檢你是怎麼混過去的?”林主任已經儼然一個巴貝爾工作者了。
“有我爸爸在,他什麼人都認識。”
“可惜他就是不認識我們。”破君一邊輕鬆地敲着鍵盤一邊插話道。若是他們早認識些,那老爹的反ESP頑固思想鐵定也早就被糾正過來了。即便是強行的。
“也就是說他買通了那些人?”小林輕笑,衝破君擺了下手。“這點就別記了,含糊地混過去吧。”
“怎麼?”
“這牽扯的人要多了上面不可能不查,到時候這小子肯定會被拉出來曝光。”
“瞭解。”破君點頭應道,同時按下BackSpace鍵,重新編詞。
“你們、你們不想知道內奸,叛徒是誰嗎?”男孩略感奇怪地問,“‘平凡百姓’是無處不在的!““我們對那些沒興趣。”二君同聲說道——再怎麼,他們主要的身份也還是邊境人。
持續確認了更多記錄事件需要的問題,小林終於停止了審問。可沒等男孩放鬆片刻,他又想起了什麼,拿出了一張背面記着編號的照片,反轉過來,正對着男孩,面容異常嚴肅且略顯駭人。
“既然一切都是一場意外。那麼,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爲什麼要在現場留下這樣的字跡?”
“什麼?巴貝爾……去死?”男孩茫然地讀着上面的話,忽然反應過來事態的嚴重性,一下變得驚慌失措。“不!我沒有!我沒有寫這樣的話,我真的沒有!你們、你們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破君溫和地說道,不僅僅是因爲他親眼看到了整個過程。只是……大事不妙……
“怎樣?”小林先問的白龍。
“是實話。”
“那你的接觸結果呢?”
“我……我呃……”大難臨頭。破君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他、他——居然還沒碰過那些至關重要的字跡!當時光顧想着一定要在警察前面找到那個臭小子了!混賬東西,這下可害死他了……
“不如、不如我們去做筆跡鑑定……”
“你、現在、立刻、給我回到現場。”小林合着雙目,一字一句地說道。話音未落,忽然開目,眼神兇惡得讓破君喉嚨眼裡禁不住嗆了一聲,連連咳嗽。“筆跡鑑定有個鬼用啊?連嫌疑人都沒確認,鑑定個頭啊?我們是都知道不是他寫的,但也得查出是誰寫的!你最好趁那些拽得二五八萬的警察不注意,給我好好的……”
“是!”
慌亂地發出啪的一聲,臨行前的破君不幸地帶倒了一杯果汁,蜜色的液體全數灑在金貴的筆記本鍵盤上,眼睜睜看着這一切的小林連發火力氣都沒了。破君那落荒而逃的德性活像是被辛巴追得要死要活的土狼們……這話要讓他聽見,會生氣吧。一定的。因爲那傢伙最喜歡是的貌似周潤發的穆法沙,第二喜歡的是貌似金城武的辛巴,然後是沙祖並列老猴子加對口相聲組合的彭彭和丁滿……繁亂的事太多,不小心逃離現實了。小林發現白龍在盯着他看。尷尬地咳了聲,小林索性轉而看向那男孩。
“這樣,真的可以嗎……”男孩喃喃道,望着自己的雙手,依然眉頭緊鎖。
一邊收拾那本子,看着那跟掉入冰窟似的表情,小林又不禁想笑——這傢伙真的跟破君很像。
從很久以前,破君就常露出那樣的表情了。總是在不帶思考地做完壞事後,被他自己那份不知如何養成的浩然正氣大肆問罪。率真善良得簡直讓人難以置信,更不敢靠近,生怕就此污染了那種純淨……可一旦殘酷起來,卻又讓人無可奈何,恨不得上前剝掉他幾層皮……而每每在那種時候,小林就會覺得,好像從未真正認識過破君。
很奇怪,從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是同一個人,那種感覺真的很奇怪。
“行了,就這樣吧。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我們吧,別想那麼多了。”小林對他和氣地說道,一轉念,補充。“現在你最好趕快給自個兒編個新名字。不然等他回來,十之會擅自給你冠上什麼奇奇怪怪的名號。”
“名字?”
“對,你以後……就是巴貝爾的人了。”
“可是我……”
“我知道,那種事是一時半會兒忘不了的。但是,如果你還想活下去的話,就必須忘記過去的事。還有,要乖乖聽話,別像他們兩個一樣。”
“你是說……ESP特務?”男孩木然地問道,沉默下來。良久,緊閉着雙目,他再次出聲,細若蚊蠅。“我可以嗎?這樣的我……”
“可以。”小林嘆口氣,給男孩倒了杯用來安神的牛奶,又給自己的杯子裡續上黑咖啡。
雖然這事還沒定論,但小林瞭解,只要破君有心去做,遲早能完美的達成目的。所以就算他去說情說不通,破君也一定能想出別的可行辦法。那傢伙可以說,是非觀念相當完善,但思考模式方面過於理性與計較利害關係……具體的比方就是,他從來不會覺得損人利己和犧牲小我完成大我有什麼不對,哪怕後者犧牲的人是他自己……他只鄙夷像損人不利己那類無意義的事,其餘一概接受。說白了,只要認真,無論是什麼事破君都會全力以赴,並且不擇手段。直接得有時讓林君都感到可怕……
“聽我的沒錯,放鬆下來,”小林算是爲己寬心地丟下那些有的沒有的念頭,繼續說道,“趕快給自己想個新名字,不然後果很嚴重。”
“後果嚴重?”
“說不好聽點就是……依那傢伙的脾氣,他在某方面有點一根筋,他會認爲你是他撿來的,肯定需要負責照顧你。”小林略有所知地說,“但是,他可是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人。嗯……話說回來,那人怎麼去這麼久?不會被警察抓了吧?”
“沒。”白龍忽然低聲說道。而不等她話音落下,破君的聲音就如鬼魅般迴響在狗窩裡——“既然你誠心誠意地問了,我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你……”隨着現身的同時,破君的音量猛然暴起。
“爲了防止世界被破壞!”
“噗……咳、咳……”應聲,小林被那溫熱的咖啡嗆了個正着。“你、你搞什麼?”
“爲了維護世界的和平。”白龍居然面無表情地跟上了,這回連男孩手中的杯子也差點打翻。
“Bingo!果然是心有靈犀喲。”破君樂道,雙臂一揮。“貫徹愛與真實的邪惡!”
“可……可愛又迷人的……”白龍不知怎麼的就結巴了。
“喂喂,這樣不行。”破君點着手指半含指責地說,又想了會兒,點頭道,“角色好像錯了?你應該說武藏的,我說小次郎。你先第一句,我是第二句,從誠心誠意開始?”
“你在搞什麼飛機啊……”看到小白龍意外的一面。小林笑着問道,一邊抽出紙巾擦拭灑在手背上咖啡。
“天上沒什麼飛機。”破君認真地說,“我只是在想一個比較勁的臺詞罷了,還得朗朗上口才行。總不能沒有開場白吧?我們可是傳說中的ESP特務哎!”
“又不是鹹蛋超人……”
“我想了一路啊,結果發現火箭隊那個剛剛好嘛。當我說,不對,當小白龍和我說完前面那段非常正義的臺詞,最後不是還有喵喵那句嗎?”破君一把拍住那不明所以的男孩。“就是你了,在我們全部說完後,你就喊喵喵……”
“……我?”男孩愣了半晌,迷惑不解地指着自己。
“對。本來這角色是萬歲爺的……”
“開什麼玩笑……你腦袋沒問題吧?”小林不無根據地說,暗覺破君的性格有待扭轉。
“真失禮。反正他肯定會被局長劃拉到記錄官裡,新人不一定能找到合適的搭檔嘛。”破君理所當然地說,“而且他會到巴貝爾,你又是主要責任人……”
“誰是主要責任人?”
“我。”破君訕笑着訂正,接着又重重地拍了下男孩的肩膀。“嗯,我看啊,以後就叫你,嗯……喵的!”
“果然被我猜準了。”小林靠在牆上發笑,不知該做出何種表情。
“喵……喵的?”男孩愣愣地重複。
“對,貓咪的那個喵,喵的。以後要養了你我就不去買其他的了,你同意嗎?”破君滿意地點點頭,雖然那麼問,但他似乎容不得半點異議。
“我反對。”林主任汗都滴下來了,破君這樣簡直就是強人所難。“別不把人當人行不行?你能不能取個像樣點的名字?這讓人怎麼記錄在案?姓喵?”
“這、這倒是哦?”好像是纔想到這個問題,破君一愣神兒。看了看已經傻到那兒的喵的,破君也意識到自己興奮過頭了。“那,你說你的新名字該叫什麼好?”
“我……怎麼樣都好。”
“喂,至少不能姓喵吧?”小林替那男孩說道。他多少能理解,之所以不反駁破君荒誕的專斷,僅僅就是這孩子……太懂事了。即便明知道有多荒唐,可還是能察覺出破君那種只能如此笨拙到讓人無可奈何的一片好意——僅僅只是想給他找個容身之所而已。可又不願一派正經地表達的太過矯情,於是亂七八糟地胡鬧嬉戲起來。這年頭……不容易,換個人早就把破君五馬分屍了。
總之,姓喵確實是有點扯淡哦……破君苦苦琢磨起來,瞥着那個他自認這輩子都比不上的大男孩。如果是他遭遇了這種事,是怎麼都沒可能想得到自首的。因爲那需要太多的勇氣。
“……真珠。因爲真珠,又白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