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迷迷糊糊的起來。發現已經是第二天早上寅時了,自從趕完繡活以後,越來越嗜睡了。是不是自己那時候被累得太慘了。
等那些太監進來拾掇。這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沒讓他們叫就起了。
睡不着啊,能睡得着嗎?只要一想到睡着之前,老師說的話,人命啊。上輩子就因爲人命案死的,這輩子還是人命。我的手永遠都洗不乾淨了嗎?老天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啊?這就是業報嗎?
還想着今天可以回家,可以看見母親了。拿起桌子上的小木盒,盒子裡面有那片御花園的紅楓葉,不知母親看到後,會不會高興。
感覺身上的禮服一件一件被套了上來,褻衣、裡衣、夾衣、內服,繫上直裳,外面再套上錦衣,再繫上一層外裳。前前後後裡裡外外十幾層,自己被嚴嚴實實的包在這個名叫皇子服的硬殼裡,左右不能動彈。真的很無奈。
叫齊了那四個太監,把狐狸留下的長卷軸按照購物方向分了四份(老頭不錯,都是按照方向分的),囑咐他們儀式結束後分頭去把上面都東西買好,給太傅送去。反覆叮囑了幾遍謹慎辦事之類的話。便被傳令太監催促着,被一大堆人簇擁地走向宮門口。
坐上象徵皇子身份的淺黃頂軟轎,隨着最後出現的統治者,浩浩蕩蕩走出皇宮正門,來到和正門只有3000米距離的正陽門。兩旁儀仗擺開,皇子大臣們按照順序站好。皇帝悠悠坦坦的走出來。傳令官來報告,大軍已進城的消息。
遠遠的就能夠看得見身着銀白色鎧甲的郭嶽將軍率着他的禮儀隊,一百名金光閃閃的高大騎兵,頭戴紅纓邁着標準盛裝舞步的棗色駿馬,莊重、優雅、瀟灑,迎着全城百姓的歡呼聲,緩步前行。
主將郭嶽年紀不是很大,看樣子剛過而立而已。渾身散發着一種穩重、從容的自信。和帝國的皇帝對視,也只是出於禮貌的淡淡一笑。
知道這位將軍和我的父皇是從小的玩伴,關係不同一般。但是,兩個人的氣質卻截然不同,和父皇的孤寒冷傲不一樣,他有一種陽光的味道,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黝黑的皮膚,柔和的脣線,還有脣線兩邊的隱隱顯出的淡淡酒窩。難怪剛剛一路上,女人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青竹溝離着京城不算太遠,但也不算近。直線距離三裡也就是一千五百米,山間小路的曲線距離就很難說了。坐馬車需要一個時辰左右,如果必須在黃昏也就是六點左右前回來,拋去馬車所需的兩個時辰,也就是四個小時。和母親在一起的少得可憐。我焦急的等待着複雜儀式的結束。
聽着司禮太監尖細慢悠悠的聲音,看着老大臣念個文書還有拖腔帶調。真的很想衝上去狠狠的打一頓,好好教育一通,什麼叫時間寶貴,什麼叫工作效率。耐着心性,忍着暴虐,咬着牙,□□等着。
喝洗塵酒,念北捷表、獻俘儀式,宣賞罰旨,滿朝文武再呼天喊地一通口號,儀式結束。已經從清晨玩到了近午。
儀式一結束,皇帝和將軍,還有一大羣大臣緩步回大殿舉行慶功宴,有實權的皇子們陪同。無權的皇子們也都坐上軟轎在太監的陪同下返回宮書齋繼續上課。
皇帝的貼身太監走到我的身旁,遞給我一件深色長斗篷,遮住身上的衣服。領着我走到城門旁邊的停着一輛藍布小馬車前。
“殿下,請在黃昏前回宮。”指着站在車伕旁邊的高大男人,“這是禁軍的嚴統領,一路上他會保護殿下的。請殿下不要單獨行動。”微微轉身對那個男人說,“請務必在黃昏前回來。”
說罷,扶我上了車,又叮囑了幾句,纔算退下。
我又不是灰姑娘,不能聽到十二點的鐘聲。這一無奈啊。
漸漸遠離了喧鬧聲,漸漸路況不再平整,漸漸有上山的感覺。同樣是藍布小馬車,同樣是這條山路。只相隔大半年的時間,心情確實截然不同的。想着母親是不是過得還好;夫子範對她是不是還和試婚時一樣;五福和五靈過的好不好,是不是還在受私塾大孩子的欺負;想着家裡會不會又拮据了,畢竟戰亂剛過,百姓的生活不是很好。
心激動的可以飛出去,繞着羣山轉兩圈。恨不得手舞足蹈,馬拉松跑回家。一個時辰的時間,比這大半年還難熬。我就像熱鍋上的螞蟻,靜不下來,心臟突突突的直跳。手指緊緊的攥着斗篷邊上的線頭。玩命似得做着深呼吸,胡思亂想着見面時的情景。想念母親的懷抱,想念夫子範的微笑,想念和五福哥們似的擁抱,想念五靈默默唧唧難爲情時的紅臉,想念竹屋裡的一切。
空氣中慢慢有了些竹子的清香,路也稍稍有點平緩,知道已經離家不遠。我緩緩的直起身子,等待車子停下來。
當車子停穩的一剎那,我跳下了車。在車伕和那個統領目瞪口呆的注視下,衝上了山。還是那條石板路,還是有點滑,還是覆蓋着厚厚的竹葉,還是那樣的崎嶇。我三步並兩步,兩步合一步的往上跑。完全感覺不到呼吸的急促,腿部肌肉的震顫,心臟的超負荷工作。全身散發着力量,一股好像憋了一輩子的力量。
隱隱約約可以看見竹樓的屋角,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屋前五福的身影,隱隱約約看見微胖的母親出入竹樓。顧不得喘氣,從母親的身後一把抱住她。母親的味道,母親的心跳聲,母親發福的肚子。
沒錯,發福的肚子。鬆開手臂,把她轉到跟前,看到她先吃驚後激動的表情,看見她微微摸着我的臉,看着她隆起的小腹。
孩子?!我的弟弟或者妹妹?!夫子範,成啊,下手夠快的。
再一次的摟住母親,小心避開她的腹部,“母親,我回來了。我回家了。”眼淚還是沒有忍住。
母親看着我的臉,輕輕擦掉淚水,“好,我的寶寶終於回來了。娘一直在等你。”母子倆忍不住再一次抱在一起痛哭。就像第一天剛剛來到這個竹樓時一樣。
身後突然響起了一聲咳嗽,回頭一看,是一位老婦人。看看母親,母親擦了下淚,退後一步,恭敬的站在一旁,“這位是我的婆婆,範清的母親。”看了看老婦人,“這是我之前的孩子——雨。現在和他的父親住。”乞求的看看我,“雨兒,快叫奶奶。”
沒想到母親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我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這位老人,長得和範清很像,看上去有近五十的樣子,皮膚保養的很好,很白,也沒有什麼太大的皺紋。回頭看了看母親,母親畢恭畢敬的低着頭。我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母親,就算是對着繡坊的總管,母親也不會這樣恭敬。
爲了母親,微微的點了點頭,略略一頷首,“奶奶。”我只是在尊重老人而已。
老婦人也細細打量着我,然後很不客氣的丟下一句,“妖精的兒子,也是妖精。”就回竹屋了。
我攙着不方便行走的母親,也回到竹屋中。母親想要脫掉我的斗篷,我微微一皺眉,只用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一會兒,現在還不是時候。”母親遲疑的點了點頭。
老婦人進屋後坐在我以前最喜歡的竹搖椅上,扇着我從冷宮覓來的象牙鏤空雕花扇子,抿了口茶,“既然來了,那就和五福住一屋去吧。要和五福好好的一起做事。
我回頭看了看站在門口,一句不吭的五福。他看見我看他,那頭低的快要埋進胸脯裡了。
上帝啊,這大半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啊!
我無奈的翻了翻白眼,正好看見某個禁軍統領氣喘噓噓的爬上來。用眼睛警告了他一眼,讓他在門口呆着,沒事別進來。靜靜的看着老婦人,“是的,奶奶。”用我對着某人的謙卑表情對她說。又看了看周圍的表情,某禁軍統領睜大眼睛,好像看見鬼一樣看着老人。五福癡呆的看着我。母親看着我若有所思。搖椅上做着的那位,很是滿意。
“很懂禮數嘛,看來你父親還是一個知道禮教的人。”她點點頭,稱讚道。
我看見某禁軍統領快要暈倒了。真想知道,某人聽見會是什麼表情。忍着想笑的衝動,“謝謝您的稱讚。家父對禮數一直很嚴格。他要是聽見您這麼說,一定會很激動的。”沒錯,這是實話,“只是您無緣見到他,他一般不會出家門的。”
“你父親不出家門?呵呵,原來是一個窩囊之人啊。哈哈”
我看見門口的某人有要衝進來的趨勢,忙用眼神警告了他。
“老夫人,我想這話您不該說,有些話是不能說的。說了會有大麻煩的。”冷冷的警告她。
“一個妖精的姘頭,有什麼不敢說的。窩囊老子有一個妖精兒子,真是絕配啊。”老太太扇着雕花扇子,嘴裡說着極端噁心的話。
範清!我和你沒完!
“雖然,我兒子是明媒正娶,卻娶了個賤………!!”我扇了她一耳光。
我冷笑的看着她,“老夫人這裡是我的家,您作爲客人,應該有客人的禮貌。如果您再辱罵家母,休怪我不客氣。”
“你的家,這是我兒子的家。我兒子建的,我兒子蓋的。你這個野種,也敢來撒野!”她氣的臉色發灰,一手捂着臉,一手端起茶壺式準備開罵。
“呵呵,是嗎?範清,進來。別在門口躲着。好好和你的母親說清楚,要不就一起和你的母親離開這裡。”我狠狠的撇了一眼窩在門口的臉色泛白的某木頭。
“是。”範清低腰過來行禮,被我伸手製止。
我看了看老夫人怒瞪着自己兒子,茶壺嘴顫抖指着範清,“老孃,我糟了什麼孽,生了你這樣的一個窩囊兒子。娶了個破 !!”
她沒有說完,我又一巴掌扇過去,“範清,你說你母親該打嗎?”
“回殿下,該打。”範清老老實實的說。
準備撲過來的老夫人一下子愣住了。
“範清,你說辱罵當今皇帝,辱罵當朝皇子,辱罵皇室親族。按律是當什麼罪啊?”我冷冷着看着呆愣的老人。
“回殿下辱罵皇室親族按律當重責二十大板,辱罵當朝皇子按律當…..噹噹街示衆兩天,辱罵當今天子按律當…….當…….當…..充軍。”範清已經大汗淋漓。
“範夫子,你說本宮當怎麼判啊?”好你個範清,很清楚嘛。
我輕輕脫掉斗篷,把衣服隨手扔給了一旁的五福。五福恭恭敬敬的接過衣服退到一旁。
“回殿下,家母並不知情。請殿下開恩。”範清連忙跪下。
“老夫人不知道,但是你清楚,不是嗎?範清你說,本宮走時怎麼和你說的?”母親你現在沒有發言權,我給了可憐巴巴的母親一個眼神。
“回殿下,照顧好這個家,照顧好殿下的母親,我的妻子。”範清看了看自己的妻子,眼睛裡流露出抱歉的眼神,母親則溫柔的看着他。
“那你是怎麼做的?”範清我要給你次教訓。
“我,我都沒有做好。請殿下責罰。”範清趴得更低了。
我坐到桌子旁邊的竹椅上,拉着母親坐到旁邊。瞟了一眼某老年癡呆患者。看了看嚴統領,示意他站過來,“你說,你該怎麼罰?”
“罰小民今生今世爲殿下和殿下的母親做牛做馬,今生今世照顧好我的妻子,並讓她幸福一生。”範清堅定着看着我。
還會使詐,“本宮能夠相信你嗎?”好吧,好吧,看在母親的份上,我寬宏大量。
“殿下,小民保證家母不會再有類似行爲了。如果再有類似事情發生,小民定當以死謝罪。”範清最後一句是,死死的盯着老婦人說的。
“好,我姑且相信你。”從懷裡掏出裝楓葉的盒子,“母親這是我的信物,如果再有類似事情發生,就拿它給府尹過目,三罪並罰。這個盒子只能您一個人看,請不要現在打開。”對身後的嚴統領道,“嚴統領,麻煩您和府尹大人打聲招呼。”
嚴統領遲疑了一下,“是,殿下。”
“五靈呢,爲什麼那個丫頭不在?”我左看右看,沒發現那孩子的身影。
“回殿下,我妹妹去溪邊洗衣服去了。”五福看了看外面。
“溪邊?屋子裡不是有水龍頭嗎?”真是,你們都怎麼活的啊。
“那個,那個,那個水龍頭不出水了。”五福可憐的瞅了瞅我。
我再次衝屋頂翻了翻白眼,“五福給我找身衣服去,不能穿這個弄。”
五福拿了件我以前的衣服過來,我換了衣服,找來工具箱,拿出板子就去水管處。唉,命苦啊。回來是當管道工的。一陣敲敲打打,原來是碎竹葉堵住了出水閘。疏通了管道,順便檢查了一遍太陽能,沼氣池沼氣管,裡裡外外巡視了一遍,沒什麼太大的毛病。現指導一通五福,關於維修、養護的問題。看看時間,也差不多該走了。
嚴統領已經在門口候着了。依依不捨的辭別了母親,叮囑了夫子範。拿了一堆竹葉茶、甘筍之類的吃食。再一次離開了竹屋。
一路上,腦子裡就在心思,怎麼才能再出來。
黃昏時分,書齋後面某小樓裡面。
“你今天怎麼這麼大方,讓那小子回家?”狐狸一邊吃着雲片糕,一邊嘟囔。
“欲擒故縱而已。”某人大嚼炸裡脊。
“爲什麼,非這個時候?”狐狸又塞了塊山楂酥。
“這時候,他們家比較熱鬧。”又啃了口梅菜扣肉。“上個月,剛過去一位大神。”
“合着你是看笑話的啊。”再來塊杏仁酥。
“不看白不看。養他就是爲了逗樂的。”怎麼沒有醬豬蹄啊,下次再讓他出去買回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