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門,卻是一望空空蕩蕩沒有人影。雪晴然用着玄術凝神諦聽,怎麼也辨不出玄明去向,只好一路茫然四顧。卻在這漫無目的的遊蕩中來到河邊,發現上次送君顏來此時泊在河邊的小舟不見了。
她頓時又生出一線希望,順着河岸逆流向上走去。這本是水路,平常極少有人會沿河行走,因此幾乎沒有路,只能在已經枯萎的衰草枯樹間慢慢走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想來雪王府中的筵席已經結束,千紅的歌舞也早換了一場又一場。雪晴然終於停住腳步,在一座小橋上氣喘吁吁地坐下。秋風乍起,一陣冷過一陣。她不禁抱住雙臂,只覺得整個人都冷透了。
就在此時,忽然聽到了一個十分驚訝的聲音:“公主……怎會在此?”
雪晴然驚得跳起來,卻見那隻小船正順流而下。玄明站在船頭望着她,到得近前,便將船停住。他的眼睛那麼清亮,卻又帶着獨一無二的溫暖顏色。她剛一笑,又停下來,露出了悲色。因她忽然想起,他就要離去。
玄明依然驚奇且不解地看着她,在等她答覆。她俯身向着他伸出手:“你不是說要去看小鳳,怎會到了這裡……讓我也到船上。”
玄明溫和地微笑起來,卻搖了搖頭:“公主,我已不是雪王府的侍衛,這樣怕不妥。”
雪晴然怔了怔,慢慢垂下手。兩人都沉默了好一會,玄明又問:“公主爲何在此?白夜可來了?”
雪晴然搖搖頭:“是我自己來的。”
玄明愈發有些驚訝:“爲何?”
他已問了第三次,雪晴然只得低聲說:“我來送你。”
玄明手底一鬆,船篙插得不穩,險些被水衝倒,小船也便跟着晃了幾晃。他低下頭,好一會才應道:“多謝公主。我這就走了,公主快回去吧。”
雪晴然不說話,只站在橋上默默看着他。玄明亦不擡頭,只默默看着她水面倒影。忽然天空中傳來雁鳴聲聲,兩人同時仰起頭,卻看到一對雁正向北方飛去。
雪晴然撐不住,扶着橋欄杆慢慢坐下來,將臉藏在手臂間。
“公主……怎麼了?”
那少年的聲音傳入她耳中,帶着無法言說的暖意。她直想將所有的一切原原本本說出來,說與他知曉。她可有多糊塗,她自飲下
了失魂引,卻又因此第二次糊塗,如今她總算全明白了,卻什麼都晚了。
然而有一樣摸不着的東西,卻在此時牢牢扣住她的心,不許她將這些說出來。她不知那是雪親王的身位,還是念君顏的鐲子,抑或是會給玄明帶去的苦惱。她咬緊牙關擡起頭,看着他微微一笑:“我只是走累了。”
玄明亦笑了,仍舊低下頭去:“如此,可等白夜尋來。”
“爲何你不能送我回去?”
水面微微蕩起一個漣漪。玄明含笑應道:“公主,我已不是雪王府的人,怎敢這般沒有禮數。”
雪晴然說:“那就當你是個路人,我僱你送我回去可好?雪王府中一切,你想要什麼作酬,我都給你。玄明,求你莫要與我這樣生分。”
玄明猛然擡頭,遇到她眼中悲涼,終於心軟放下篙,朝着她伸出雙手。
小船順流而下,水岸上萬葉凋零,紛紛揚揚的落葉飄零,逐着少年人的黯然愁緒。韶華無根,到哪裡亦是無處落下,無人挽留。
雪晴然坐在小船上,默默看着玄明的背影。直到快到王城外,才輕輕開口道:“玄明,雪王府中,可有什麼想要帶去的東西?”
“回公主,並無。”
“可有什麼牽掛之事?”
“……也無。”
小船終於停下,雪晴然再不說話,倚在船舷上,低頭去看着水中倒影。水中那個少年,與船裡的人分毫不差,她向着水面伸出手,指尖輕輕劃過那個倒影。此生此世,那將是她永不能觸到的幻影。
“公主……”
她猛一回頭,指尖倏然離開水面,濺起幾許水花:“何事?”
玄明在她面前坐下,從衣袖中取出一樣東西放到她面前,低聲道:“請公主將它帶着,倘若有一天身邊人都不在,就自己保全自己吧。”
雪晴然低頭望去,卻是把極小巧輕薄的短刀,便是那把曾令白禮驚歎的金錯刀。
“將它給了我,你怎麼辦?”
“我不會再用它了。”
他站起身去:“公主且在此等着,白夜即刻便會尋來。玄明……就此別過公主。”
說罷轉過身去就要走。雪晴然猛地牽住他的衣袖,悲道:“玄明,你走了,我怎麼辦?”
玄明
笑了,卻沒有回頭:“公主,我只是你府中一個下人,何必如此……”
“你明知道我從未將你看作下人!”
玄明沒有應聲。
雪晴然雙手順着他的衣袖下來,緊緊握住他的手:“玄明,你走了,我該怎麼辦……”
玄明聽到她聲音中帶了哽咽,急急轉過身,在她面前半跪下,低聲道:“公主……我走了不算什麼,你忘了當初,我不過是雪王爺給你解悶的一樣活物。之前我所做的事,此後自會有別人去做。白夜也還在,我看他十年二十年都不會離開公主身邊。而且雪王爺不是說了……要將公主嫁了麼?”
雪晴然脫口道:“我不嫁!”
玄明溫柔地笑了,慢慢將她衣袖挽起一些,露出那個紅玉鐲。
“玄明便是不走,以後也必不能跟着公主左右。你如此身高位重,不好計較得失一個下人。公主,讓我走吧,莫惹雪王爺不喜歡。”
雪晴然用力搖頭。然而玄明覺得倘再不走,怕是再難下決心走了,當即起身離了小船,站到滿是枯葉衰草的水岸上。她急忙再去拉他,卻被躲開了。
微風寂寂,雪晴然悲喚道:“玄明……玄明哥哥……”
卻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半晌,才慢慢擎起自己絲緞般的長髮,輕聲道:“我沒有什麼能送給你,你……可願帶了它去?”
玄明極是驚訝地頓了一下,而後搖搖頭:“公主,我雖得你和雪王爺善待,曾站在你長兄席上,卻始終只是個無足輕重的侍衛罷了。怎麼值得你這樣做。”
“我--”她只說了這一字,卻不敢再說下去。手腕上有沉沉的重量一直傳到心底,墜得她心頭滴出血來。輕言許諾,到今日終得苦果。
玄明目光微微一轉,微笑道:“公主,恕玄明逾越。”
說罷從袖中取出一樣東西,俯身戴在她鬢上。他手腕間有種若隱若現的苦澀暖香,倏忽即逝。
雪晴然微一低頭,在秋水之上見得自己鬢上一朵豔麗的紅茶花。忽然水面一蕩,幻影破碎一空,她連忙擡起頭,玄明卻已不在面前。
不知過了多久,岸上早已沒了人影,周圍只剩寂靜水聲,她這才慢慢放下手中長髮,怔怔地望着滿岸荒涼悽色,第一次覺得這一世也依然那麼寒冷荒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