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雪晴然早起之後開窗,發現小湖對面君顏正倚在一棵樹下望着這邊。見到她開窗,便對她招招手。
她轉出屋子,順着湖岸走過去。走到對面,才發現那棵樹上繫了一架鞦韆。漆黑樹幹,燦金落葉,碧藍天空,紅色鞦韆,身着白衣的少年。這一切如同一幅畫,晃得人眼睛都快睜不開。
君顏微微一笑:“這個鞦韆,晴然可喜歡?”
雪晴然點點頭:“雪王府沒有秋千。”
說罷坐在鞦韆上,又有些驚訝地說:“剛好可以坐上……”
君顏笑道:“正是按晴然的身量調好了的。”
雪晴然不禁擡起頭望着他:“是專門給我做的麼?”
“自然。”
想到念丞相門前的石子路,雪晴然有些憂慮地問道:“義父知道此事麼?”
“彩姨會去言明。”
正說着,遠遠走來了一行人,爲首的正是君顏口中的“彩姨”。雖是實際上取代了正室的側夫人,她卻依然穿得十分樸素,頭上也幾乎沒戴什麼首飾。
“彩月見過公子。”
雪晴然一直不大理解丞相府的行事,比如側夫人與公子見面,要由側夫人先行禮問好。端木槿也是側妃,但不管怎樣先行禮的也肯定是雪晴然,哪怕她還是欽賜的公主。
君顏還了一禮。彩夫人這才說:“公子所言之事,彩月已經向丞相說過,請公子放心。”
君顏低頭對雪晴然一笑:“如此,晴然就可以放心用這個鞦韆了。”
彩夫人說:“只求公子以後莫要這般先斬後奏了……便是彩月,也不是每次都能說動丞相。”
君顏向他一揖:“令彩姨爲難,是君顏不對。”
“彩月幫着公子,原是理所應當,公子折煞彩月了。”
君顏輕輕推着鞦韆:“彩姨是長輩,不必如此客氣。”
雪晴然聞言深感贊同,便仰頭對他笑了。君顏不再說什麼,微笑着幫她推鞦韆。
彩
夫人卻凝神看着他,半晌才說:“彩月……確是許久不曾見過公子這樣的笑容了。公子,人生最重要的事情,或許並非什麼豐功偉業,而恰恰是能夠這樣笑出來吧……”
雪晴然有些驚訝地看着她,覺得她這話說得委實對極了,便對她展顏一笑,點了點頭:“彩夫人此言深得我心,能夠這樣笑着活下去,確是最好的事情。”
君顏含笑點頭:“晴然也這樣想,那想必是對的。”
彩夫人仍是默默看着他,然而雪晴然清楚地看出她在暗自嘆氣。許久,她低聲說道:“公子,要珍惜這些笑容……”
說完再施一禮,離開了湖邊。
雪晴然再次仰起臉望去,看到少年沉靜的眼裡有什麼東西在輕輕動盪,只是陽光太過晃眼,她看不清那究竟是悲涼,還是無望。只一瞬間,他已經重新露出溫文好看的笑容:“推得高一些,好麼?可以看到外面的天。”
“外面的天……不也是這樣麼?”
君顏想了想,自嘲地笑了:“不錯。”
翌日,雪晴然破天荒的起了個大早。君顏來到時,看到女孩已經坐在鞦韆上,不知擺弄着什麼東西。
“晴然,今日怎麼這樣早?”
雪晴然沒有回答,兩隻手不停地忙活着。君顏走近幾步,發現她正將膝上散放的花朵和樹葉編在一起。
他默默地笑了,她所做的事無不顯得與這座陳年舊院毫不相符。她比他見過的所有孩子都更狡黠早慧,卻又比他們都更嬌憨可人,既讓人唯恐防備不及,又偏偏讓人覺得想要信賴。他不得不提防她,卻又忍不住想看她那暖人的笑。
沉默間,雪晴然站起來,雙手舉着一個花環,對他笑了:“君顏哥哥,這花環做得可好?可惜園裡花不多,若各處的花都能找一點就好了。”
那是個各色雜花混雜着金色樹葉的花環,顏色搭得繽紛燦爛。君顏點點頭:“晴然手真巧,這個花環正配你的頭髮。”
雪晴然說:“這是我給君顏哥哥做的
。”
君顏瞬間想到念丞相看到他戴上這東西后可能會有的反應,連忙擺着手說:“這麼漂亮的東西,給我卻是可惜……”
雪晴然一笑,有些笨拙地站到鞦韆上,將那個花環高高舉起:“君顏哥哥,你看這花環裡的,是什麼?”
少年擡頭望去,看到那一環絢爛的花葉間,乃是一小塊湛藍如洗的天空。
“是天。”
“天命難尋,總是看着那麼遙遠的地方,必然會迷失去向。若能在這浩蕩青冥中尋到屬於自己的一片天,雖則小天小地,卻是有了歸宿,豈不更好?”
君顏望着那片小小的,寧靜的天,沒有回答。
雪晴然說:“以後,這塊天就是君顏哥哥的,是我送給你的。”
說罷探過身來將花環戴在他頭頂,那方碧藍天空,也便不知不覺間落在了他頭頂。
“君顏哥哥想要的天,或許更遼遠,但是越遠的天,也就越多風雨。若是遇到下雨,不如就回到這片小天來避一避,也是好的吧?”
君顏側過臉,看到她臉上那個特別的笑容,既帶着孩子特有的純淨無邪,又有着分明歷經了世事的沉靜溫柔。他從小就跟着父親出入做事,見過各種各樣不同的人,單純的,狡詐的,文雅的,暴烈的……唯獨沒有見過像面前這女孩一樣的人。
他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見她身子一晃,旋即驚叫一聲,從鞦韆上摔了下來。出於本能的反應,他雙手扶住了她。
雪晴然這一摔確是因爲光顧着說話,忘了腳下踩的是個活動的東西,一瞬間便失去平衡,以極不雅觀的姿勢跌向地面。所幸她身邊這少年身手不差,反應也不差,這才避免了直接趴在地上的慘劇發生。
她驚魂未定地擡起頭,對着君顏傻笑起來:“我……忘了腳下是鞦韆……”
這一刻,她又成了那個被寵壞了的公主,全然不顧自己的身份形象。君顏順勢坐在滿地落葉中,望着這傻孩子笑出了聲:“晴然,可有摔痛哪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