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新來的侍女一在做飯,一在掃院。白夜傷勢漸愈,雪晴然帶他到殘雪院整理東西。
殘雪院久被積雪覆蓋,滿院只是一片孤寂蒼白。雪晴然將新做的牌位放到正屋,拜了幾次,再將一串硃紅的同心珠絡放到那牌位前。
“槿姨……”她的聲音極輕,想必門外的白夜也聽不到,“思前想後,是我糊塗。天塌地陷,我竟一心只想着依靠別人。我竟以爲只要咬牙捱過去,一切就會好轉。今日我有一盒金可過難關,明日卻不見得還會有。靜下心想,人都有人的難處,若每句承諾都當真,可不是爲難了自己也爲難了別人。槿姨,你說這世上的諾,原本就是不能兌現才正常,能兌現才奇怪吧?”
無人回答。她再拜一次:“槿姨,蓮兒學乖了。以後再不去索別人的承諾救自己,從前所聽一切諾言,也全都勾銷不理了。”
四下悄悄。雪晴然站起身,拍拍新棉衣下襬沾上的灰塵,離了這空寂的房間。
白夜正端立在院牆一角,動也不動地看着南邊。寒涼晨風吹得他額前青紗微微拂動,愈發顯得那張精緻臉龐如石像般沒有溫度。雪晴然喚道:“小白,你在看什麼?”
安靜了一會,白夜輕輕躍回地面,下意識地摸了一下那條青紗額帶:“夏清舞在何處?”
“在晴雪院。”雪晴然應了一聲,“最近你常問起舞兒,可是有事?”
白夜略一搖頭:“既然有了別的侍女,就不要再讓她離開雪王府。”
雪晴然脫口道:“你擔心?”
白夜點點頭:“多少有些擔心。因我要留下來保護你,不能與她同去。”
半晌,雪晴然回過神來,連忙說:“既然如此,此間事了,我就去問她……”
“不可。”白夜聲音依舊極冷,“她多半不會說實話。”
雪晴然着實無語相對,只和他兩人呆呆互看了一會。白夜今年方十八,膚色偏白,冷眼清澈,生得一副凜傲神情。雖則如此,身量始終比同齡少年略矮些,眼梢脣角又有幾分玲瓏可人,看着倒比實際年齡更小許多。忽然聽他用這樣認真的語氣說起舞兒,雪晴然心中好不感慨。光陰的流逝,遠比想見的更快。她彷彿又聽到端木槿溫和而落寞的聲音,她說蓮兒,你身邊的這些人,早晚都是要離你而去的。
她說得對。阿緞走了,玄明走了,總有一天,白夜也會離開她,去往別人身邊。
若不早些習慣一個人的生活,到那時節,可怎生是好呢?
正這樣想着,忽聽遠處傳來隱隱喧譁。不等她細聽,白夜已低聲說:“是皇宮來人,尋公主即刻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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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晴然也已借玄術聽到那邊聲音,忙低聲說:“不能讓他們知道府裡還有你,小白,且不要露面。”
白夜點點頭,當即立在原地不動,謹慎得連呼吸聲也放輕。雪晴然自己則匆匆趕回晴雪院去了。一路過去,心中閃過千百種推測,最終徘徊不去的卻是最可怕的一個。若不是雪親王有了什麼不好,皇宮豈會在此時召她。
到得院中時她已緊張得失控,既未看到舞兒和另兩個侍女被捆縛在一旁,也忘了聖諭在前須得下跪,只一徑奔到夏皇子面前,抓着他的衣袖顫聲問:“流夏,我父親怎麼了?”
不及說完,人已快要站不住。夏皇子忙扶住她:“雪皇叔平安無事。是周焉國後到訪橫雲,因素來聽說你的琴好,想要聽一聽。”
雪晴然一顆心這才終於放下,長長嘆了口氣。忽聽有人在一旁笑道:“何止琴聲好,蓮花公主的舞姿也是極好呢。”
她聽得這聲音有些熟悉,回頭望去,不期然看到了景福酒樓那蘇公子的鄙夷笑容。
“蘇某也見過許多舞姬,若論身姿窈窕,肌膚柔白,卻沒一個比得上公主。那日酒樓相見,本意即刻領回去好好寵愛,卻不料原來是堂堂公主。無知得罪,還要請公主恕罪--”
雪晴然正要開口,夏皇子已沉靜地打斷了他:“身爲新晉禁軍領袖,卻敢對公主出言不遜,論罪當斬。”
“誠惶誠恐。”蘇公子帶着冷笑敷衍一揖,目光轉向一旁:“只是聽聞雪王府一切資財皆已錄入國庫,下人也都論罪處死流放。不知這麼多侍女又是何處得來,她們的新衣又是哪裡買的?公主離開我家的酒樓後,又去什麼地方換回了這麼多錢?”
“是我給她的。”
蘇公子一時啞然。嘴脣張了幾次,才切齒道:“三皇子情深義重,不知陛下怎麼想。”
夏皇子淡淡一笑:“父皇不是久已將她許婚與我了麼?看來蘇公子記性不好。”
這件事想必再也不會作數了,說出來傳到皇帝耳中又不知如何。雪晴然驚道:“流夏--”
“蘇公子執意不許留這些侍女在府裡。”夏皇子略一停,聲音不經意間帶了一點柔軟,“隨我
進宮住下吧。”
雪晴然急轉身,這纔看到三個被捆縛起來的女孩。那兩個年紀小的已經嚇得面無人色,只有舞兒尚未亂了陣腳,仍靜待着什麼。
夏皇子說:“別的無妨,蘇公子,清舞原是皇宮裡的人,是我暫借了出來的。現在我要將她帶回宮裡,不能給你帶去審。”
蘇公子惱道:“三皇子,這藉口未免太不堪!”
“你不信,去翻了人頭簿,再來找我。”
說罷取出劍來,挑斷了舞兒身上繩索。雪晴然想到白夜還在,忽然心中一動,輕聲說:“流夏,我可否再借舞兒幫我看看院子?”
夏皇子隨口說了那樣的謊話,萬一蘇公子當真查起來,舞兒性命休矣。而白夜傷未痊癒,單獨留在府裡,也須有人照顧。最好的是兩人能夠患難與共心心相印,乾脆帶着那盒金沙一起私奔去了,豈不是一舉多得。想來舞兒聰慧,早晚會知曉白夜心思,白夜性子雖然有點奇怪,好在生得俊秀貌美,料她也不會不愛,故而此事並不難辦。
想到這裡,竟難得有些喜悅。
舞兒此時卻白了面孔,顫顫扶了扶額頭,低聲說:“皇子,公主,舞兒若留離了公主在這裡,恐怕性命不保。”
瞬間的沉默,夏皇子點點頭:“那收拾了東西,隨我走。”
雪晴然卻邁不開腳步,心中猶掛念着白夜。夏皇子說:“若有什麼忘了的,回頭再讓清舞取便是。”
雪晴然憶及舞兒之前種種,料想她是期待着皇宮的錦衣玉食也未可知。果然如此,勉強她留下卻是不好。這樣一想,只得勉強點了點頭。
夏皇子立刻挽起她的手向門外走去。蘇公子哂笑道:“好一幅英雄美人圖!回去必當叫畫師畫了,讓今日沒來的人也都欣賞一回。”
夏皇子說:“橫雲朝中沒見過我和她攜手而行的,恐怕就只有你和蘇尚書了。自雲凰死後,別人看這幅圖看得都煩了。”
“如此,是蘇某少見多怪了。”蘇公子跟上來,“那就讓他們聽聽,服了半夏之毒又離奇復原的嗓子,和原來比相差多少。三皇子果然神通廣大,竟尋得出這樣靈丹妙藥。只是蘇某糊塗,怎麼記着是聖上親自說了再不想聽到公主聲音的?”
雪晴然很想問他一句老是這樣問自己會不會覺得煩。夏皇子卻停下腳步,回過頭去看着他:“說來慚愧,只有這藥,實在和我沒有一點關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