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浦手持拂塵,不緊不慢地來到毬院門口。
“南公公,您這是……”門口當班的侍衛舉起佩刀,將他攔了下來。
南浦看了看身後捧着一支大錦盒的小太監,轉回頭笑着說:“此時已入冬,外面寒氣透骨。敏妃娘娘在臺子上坐了那麼久,老奴怕娘娘受風,特送軟裘過來。”
“噢。”侍衛聽罷,陪着笑點點頭,但手中的佩刀卻一直沒有落下來。
“呃,”南浦招了一下手,“你過來,打開錦盒,讓侍衛大人瞧瞧!”
小太監捧着錦盒來到南浦跟前,南浦輕輕把盒蓋打開,裡面放着一件雪灰色領袖綴雕絨與紐金祖母綠扣的幼鹿皮大衣。
“南公公莫怪小人失禮,只是今天來往賓客衆多,盤查不得不比平時繁瑣一些。”內侍拱手說。
“哪裡,大人這般克盡職守,老奴都覺得平安放心不少。”南浦嘴裡這麼說,眼睛卻往毬院裡瞟過去。
可是侍衛鐵塔似的身影擋在門口,一點也沒有挪開的意思,南浦眼角眉梢微微一寒。
“南公公,恕小人多嘴。娘娘的衣服看起來並不厚重,爲何要用這麼大的一支錦盒?”
“你是說這個呀!”南浦手握拳放在嘴邊輕嗽了一聲,“敏妃娘娘平日裡性子是極好的,只是……你也聽說過吧,娘娘對於一些細節卻是半點也不能馬虎。”
“就說這件衣服吧,一點褶皺都不能有,而且新薰了蓮頭春雪香,爲了不讓香氣散失,要在衣領處放一個碎穿米珠桶香袋,兩個袖子裡各放一個湖色緞繡花籃香袋……”
他壓低聲音說:“沒辦法呀!敏妃娘娘鼻子太靈,香味稍散一點,她都聞得出來,回去就要挨板子。唉,您說,我們這些下面當差的,****這般提心吊膽,容易嗎?”
侍衛聽了南浦的話,眉頭皺了皺,沒說話,臉上卻還有猶豫的神情。
南浦見他還不放行,心裡恨得緊,不由得咬了兩下後槽牙。但臉上還要擠出更多的笑:“大人,若還不放心,請親自過來翻驗一下!”
“這……”侍衛又不是太監,當然不能隨意翻動娘娘的東西,更何況還是以挑剔著稱敏妃的衣服。所以權衡了一下利弊,侍衛閃身讓出一條路。
南浦聽着裡面鑼鼓的節奏,判斷現在還是雜耍挑竿《花果山》的時間,心裡盤算着時間不多了,因而也沒多客套,拱一下手,就快步往毬院裡走去。
進了毬院裡面,南浦順着牆邊走到一處僻靜角落,看看四下無人。他摸了一下腰間,驚呼:“娘娘賞我的一個金絲囊不見了,想是剛纔和那個侍衛囉嗦時掉在門口了。”
他一指那個小太監:“去,幫我到門口好好尋一尋!”
小太監應了,撒開腿往門口跑去。
南浦這時纔打開錦盒,飛快地把兩個深褐色牛皮袋囊從錦盒下面的夾層中取出,塞進牆角黛青色布幔裡。
辦完這些事,南浦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雙手捧着錦盒,神態從容地向院中高臺走去……
“還是你想的周到。”敏妃從南浦手裡接過軟裘,眼神往他臉上一掃,就知他已將事情辦妥。自己心裡的石頭也終於落了地。
但是,計劃這麼周密,推進這麼順利,要是出了個漏網之魚,那不前功盡棄了嗎?
於是,敏妃叫住南浦說:“一會回宮把壽字紋的手爐取過來。”說話的同時,眼睛瞟向毬院一角的曼陀羅花樹。
南浦會意,馬上垂首說:“娘娘放心,這就取來。”
此時,毬院中間正演着參軍戲。參軍戲就是兩個伶人面上施着重彩,站在院子中央,你一言我一語,連說帶唱地講笑話。
允央站在人羣外,卻也能聽到幾句。
其中一個伶人說:“話說一家人有兩個女婿,小女婿癡呆,一個字不識。有一天他老婆對他說:‘明天我弟弟結婚,大家都要去參加婚禮。我教你個法子,在衆人面前顯得有文化。’”
另一個伶人接了一句:“這個老婆是夠操心的!”
“可不!這個老婆說,我家倉庫上寫着——‘此處不許撒尿’這六個字。記住,別人問起,你就認給他們看,他們便不會小瞧你了!”
“就認六個字就不會小瞧嗎?這也容易了吧!”
“你聽我說呀!第二天這個小女婿就按她老婆說的,到了倉庫旁邊,見人就念一遍這六個字。可巧他岳父和岳母從倉庫經過,見他這個樣子,心裡很高興。”
“他岳父就說,看來我女婿是認字的呀!小女婿一聽得了岳父的誇讚,更來了勁。一看岳母裙邊有繡金字的飛帶,上面寫着‘福壽長,金玉滿’六個字,把馬上用手指着對衆人說:‘此處不許撒尿’!”
“啊!?”
……
允央聽着這個參軍戲十分活潑有趣,不由得抿着嘴淺笑起來。
“斂妃娘娘,此處風大,您站在這裡當心着涼。”南浦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她旁邊。
“多謝南公公提醒。本宮不會久站,待侍女回來,就離開了。”
一聽允央說要走,南浦驚得心裡顫了顫。他定定神,輕輕說:“娘娘,還是去高臺上就座吧,那裡背風,也有您的位置……”
允央搖搖頭:“本宮還有事,真得不能久留。”
“娘娘,參軍戲之後,就是雜耍班子的壓軸節目‘秋蟲無聲折桂花’,精彩絕倫,您可要留步一看吶。”南浦小心翼翼地說。
允央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是隨口說了一句:“秋蟲折桂花,好大的力氣。”
南浦見她態度堅決,若是一味強留,只能讓人生疑,只好說:“娘娘保重,老奴告退。”
轉身後,南浦就一頭扎進前面喧鬧的人羣,東找西找,終於發現了隨紈與飲綠。此時,她們倆正手拉着手準備離開。
“姑娘們,下個雜耍戲馬上就要開始了,你們這是去哪兒啊?”南浦走上前,身子一晃,很自然地擋住了她們的去路。
還沒等她們回答,南浦馬上又說:“聽說這個是西市最火的摺子戲,表演的人外號叫‘賽潘安’,俊美異常!”
一聽這話,隨紈的步子先就慢了下來。飲綠在旁爲難地說:“我們在這裡看了好幾個摺子戲了,時間過得太久……”
南浦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好像這個摺子戲中間還要向周圍的觀者撒金鈿子,我得往前擠擠,搶個好位置。”說完,便目不斜視地往人羣裡鑽去。
隨紈一聽這個,徹底停下了腳步,她一拉飲綠:“我們也快去搶個好位置,晚了就被搶光了!”
飲綠略一遲疑,也隨她返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