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央擡頭,眼神中漫着一絲迷惑。
石頭緩了口氣接着說:“聽長信宮當差的人說,皇后娘娘愛吃的豉香玲瓏雙條和敏妃娘娘愛吃的煎筍丁倭菜都從御膳菜譜上刪了。”
“辰妃娘娘說,豉香玲瓏雙條裡用的豆腐是玉瓊膏,不是黃豆所制,而是用雀鳥腦髓釀的,一道菜要宰殺上百隻小鳥,成本就要幾十兩銀子,太過鋪張,刪去最好。”
“那煎筍丁倭菜呢?這道菜裡可全是時蔬呀!”飲綠聽到這,忍不住問了一句。
石頭看了她一眼,語氣中也有些不解:“聽說是因爲郢(音同影)雪公主咽不下素油做的菜蔬,敏妃娘娘便讓御廚把白鵝掏空了內臟,裝進筍丁與倭菜放到爐火中烘烤半個時辰。”
“待到裡面的筍丁與倭菜都半熟了,這才取出煎制。辰妃娘娘回說,這種方法不符素齋月的規定,因而將這道菜也取消了。”
允央把手中的小銀剪放下,笑容裡透着無奈:“辰妃娘娘掌管後宮以來真是操心不少,連每道菜的製作步驟都瞭然於胸。而且去掉的這三道菜,每宮都有,公正清明,真是讓人敬佩。”
“既然因爲幾道菜就驚動了皇上,可知這已不是小事。你們一會去溢芳齋裡查查,這個月菜譜裡可有用了葷腥的,全都停了,免得讓人又抓住把柄。”
隨紈、飲綠與石頭從內殿裡退出來後,躲在屋檐下不敢明說,卻比比劃劃地把辰妃好一通奚落。
可不嗎?宮裡的人平日裡山珍海味吃慣了,別說郢雪公主咽不下素油作的菜,就是這些一般宮人,哪個又吃得了全素的東西?
辰妃平時善於籠絡人心,而今甘冒天下之大不違卻又爲了什麼?
“爲什麼?不就是想着攔着皇上別去淇奧宮嗎?”皇后一把合上新送來的御膳菜單,冷笑一聲。
“宮裡人都愛背地裡說皇后是那個心腸歹毒唱白臉的,如今倒瞧瞧,她們平日裡以爲最忠厚良善的辰妃娘娘做得是什麼事?”
“本宮掌管後宮之時,從沒有在吃食上剋扣過宮人。哪個宮裡的太監侍女出來不都是白白胖胖的?如今看看辰妃,自己喜歡吃齋唸佛便罷了,還要拽上闔宮的人都來陪她。”
曲俊在旁哈腰接過御膳菜單,有些忿忿地說:“什麼吃齋唸佛?不過是裝出樣子來哄人,哪有一邊吃着齋,一邊吃着味的?”
皇后被曲俊的話逗得一笑:“你倒瞧得明白。本宮一向看不慣辰妃,不爲別的,就因厭極了她總一副惺惺作態的樣子。明明是自己心裡吃醋的事,偏要繞個大彎子,說成是吃素的事!”
“漢陽宮就這麼點兒大,皇上連着九天給斂妃送密釀話梅雲豆,誰都知道,偏她沉不住氣要攔。也罷,讓她攔去,只怕到頭來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皇上那個性子可是攔得住的,從來想要什麼百轉千回都要弄到手。辰妃整了這一出,只不過能攔住皇上幾日,卻讓他對斂妃的渴望更多了一層。”
忽然,皇后想起了什麼,神色一凜,看着曲俊說:“那個斂妃,本宮瞧着也不像表面上那般老實本份。”
“都說她舞技平平,本宮才放心讓她在夜宴上起舞,可當着皇上的面卻又跳得那般妖嬈,可見是故意放出口風,讓本宮麻痹大意罷了。”
“再說,她和皇上鬧彆扭,雖然不知是因爲什麼事,可這個鬧彆扭時機選得好,是在皇上臨幸之前。皇上費了半天勁把這朵花弄到宮裡,最後竟然成了只許看不許碰的擺設,能甘心嗎?”
“她在惹皇上生氣之前就算好利弊,拿了一把,真是城府深厚。”
曲俊在旁接過話,“可不?她還是掌書吏時,就利用捕秋蟬的事,敲打過老奴一回,一看就知不是省油的燈!”
皇后撇了撇嘴:“能把皇上迷得七葷八素,哪個是白給的?本宮瞧着,這個斂妃的脾氣秉性倒有幾分像辰妃年輕那會兒,都是不問不說話,凡事讓三分,一副扭扭捏捏,假惺惺的樣子,看着就噁心!”
“唉,誰讓皇上就好這口呢?本宮這種快人快語,肚子裡藏不住話的女子偏偏入不了他的眼!罷了,反正本宮也這把年紀了,只管自己享福,醇王平安就好。”
“那,老奴便按娘娘的意思回了御膳房去?”曲俊試探地問了一句。
皇后揮了揮手,意思是讓他就這麼去辦。可是手剛揮了兩下,忽然停在了空中,皇后臉上有種壓抑不了的憋悶。
“憑什麼本宮要聽辰妃的?那不更讓她覺得自己可以一手遮天嗎?”皇后雙眉一橫對曲俊說:“把御膳冊子拿過來!”
皇后翻開冊子,看了幾頁,伸手指了指其中的一道菜名說:“傳本宮的話,豉香玲瓏雙條去掉之後,換上香藥三寶丸子,每天都要有。”
曲俊在一旁點頭如搗蒜:“娘娘深謀遠慮,聰慧超羣,漢陽宮裡無人能及!這道菜一出,怕是辰妃連素膳都吃不下去了。”
皇后眉眼得意地一彎:“辰妃以爲她這件事做得天衣無縫嗎?本宮偏讓她稱心不了!這道香藥三寶丸子裡的肉丸全部要用長江洄魚眼下嫩肉來做。”
“慶元府每隔十天才能用冰船運五百斤洄魚入洛陽,光本宮的這道菜就要用掉其中一半。辰妃不是要在皇上面前顯示她能省錢嗎?這道菜一出,怕是裡外裡要多饒進去幾百兩。”
“讓她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曲俊在旁恨恨地附和着,“這次她再找不出葷素之類的理由了。”
“本朝規定,大肉是鹿、牛、羊、豬,小肉是鵝、鴨、雞、雀,這種江鮮與海味根本算不得葷,娘娘自然也沒犯了素齋月的忌諱。”
“縱然犯了忌諱本宮也不怕!”皇后攏了一下胸前的金鑲寶雲霞舞鳳紋金墜領,從容地說:“辰妃爲了幾道菜式,還派人去養德宮驚動了一回皇上,皇上沒惱已是給她面子了。”
“她斷不可能傻到再去回一次。她要在皇上面前顯示自己治宮有方,精打細算,那賬面上就只能節餘,不能虧空。只怕這次多出來的銀子,無論如何都要她自己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