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手裡的金湯匙慢慢攪動着玉碗裡黏稠灼熱又香氣馥郁的糖漿,允央盯着眼前的閃閃發亮的銀盤,面色凝重,若有所思。
“要想在同樣的盤子裡畫出邊緣最長的物品,首先,所畫之物必須是一筆到底,其次就是儘可能地多佔用盤中的空間。”
確定了這兩點原則,允央在心中已找出了一個圖形,舉起金湯匙慢慢畫了起來。
趙元看着各位嬪妃,或托腮,或凝神都在苦想,與她們平常或嫵媚,或華豔的樣子大不相同,一時也覺得很有趣,臉上的神色漸漸鬆弛了下來。
皇后衝曲俊使了個眼色,曲俊忙從旁邊端了一套糖漿與銀盤呈到趙元面前。
“你們的閨閣遊戲,還要朕參加嗎?”趙元有些詫異地問皇后,但眼角眉梢並無不快。
皇后莞爾:“既是宮宴遊戲,自然所有人都要參加。皇上英明神武可願放下身份與我們這些小女子比試一番?若是拔不了頭籌,可要闔宮打賞哦!”
趙元微微搖了搖頭,語氣有些無奈:“英明神武此時可是派不上用場,閨閣遊戲比的是巧思,這一點上朕自然是不如你們的。”話雖如此,他還是擡手拿起了金湯匙,在銀盤上畫了起來。
大廳裡經過短暫的安靜之後,一曲悠揚的《浪卷沙》漸漸響起。
曲俊帶着幾個小太監走上前:“回皇上,皇后,三位娘娘的圖已完成。”
言畢,幾個小太監舉着手中的銀盤跪了下來,呈給正座上的趙元與皇后看。
皇后對身邊人說:“本宮的也畫好了,一併拿過去吧。”說完她湊到趙元身邊,當目光觸到趙元盤中的圖畫時,眼神不由得盪漾了一下。
此時,趙元也已畫好,放回了湯匙,剛要給宮人,就被皇后伸出纖纖玉指壓住了銀盤的邊緣,柔聲說:“皇上所畫,最後再展示,如何?”
趙元回頭,遇上她脈脈的雙眸,有些意外。他沒說什麼,按下了銀盤。
此時曲俊在下面逐個介紹:“皇后娘娘畫了一個六邊的形狀。辰妃娘娘畫了一個長方形的妝匣形狀。”
“敏妃娘娘畫了……三個同心圓。”
聽到這,皇后插了一句:“敏妃妹妹這樣可不行啊,這圖要一筆而就。看來這三個圓裡,只能選最大的一個來算長度了。”
敏妃有些不樂意了,看着趙元撒嬌地一歪頭:“臣妾年輕不懂事,哪知道那麼多?皇上替臣妾作主,將三個圓圈算成一個吧,就當是裙上的玉佩,環環相扣不行嗎?”
趙元看着她一副小女兒神態,嘴角不禁微微一翹。十幾年來,趙元的妻妾中,敏妃年紀最小,性格又最爲嬌蠻嫵媚,所以趙元對她的請求多爲寬待。
皇后看趙元馬上就要鬆口,不禁氣從肋下起,搶先說了一句:“敏妃妹妹,如今可不能說是年輕不懂事了,你若要這麼說,那又將斂妃妹妹放到何處?”
趙元微微蹙眉,語氣平和地說:“敏妃,如今朕與你都在隆康宮,客隨主便,就依皇后所言。”
敏妃聽了嘴脣動了動,終是什麼都沒說,忍了下來。
“斂妃娘娘所畫,這是……”曲俊頓了一下說“一個蜂巢。”
“哦。”皇后的語氣有些吃驚,她仔細看了看,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果然是一筆而就。”
說完後,她有些擔心地看着趙元:“斂妃與皇上所畫的,卻……一時難分伯仲……”
趙元饒有興趣地看着盤上的蜂巢,對曲俊說:“去,命人用軟繩測了長度來回,看看誰是這個遊戲的贏家!”
這時,有太監將趙元的金盤翻了過來,衆人這纔看到,趙元畫的是一片邊緣犬牙交錯,內部層層相疊的雪花。
允央欽佩之意油然而起:“我怎麼沒想到呢?雪花邊緣參差有角,綿沿不絕,只要願意可以無限疊加。要說這世上真有面積固定,周長無限之物,恐怕就是雪花了吧!”
“只是這般極端的形狀,他竟然一下子就找到了。”
果然,曲俊一會用托盤捧着兩叢金線回來說:“回皇上,皇后,用金線測量過後,皇上所畫雪花邊緣最長,爲一尺四寸!”
皇后最先鬆了一口氣,神情愜意地看向趙元:“皇上,您怎麼有心仔細觀察雪花?”
趙元避開她火辣辣的目光,手指輕敲着几案說:“昔日在邊塞時,巡城總要經過一個冰湖。那裡一年之中,大半時間都在飄雪,所以……”
還沒等趙元說完,皇后就把話接了過去:“昔日邊塞,皇上與臣妾大婚那天不也正飄着鵝毛大雪嗎?皇上穿着硃紅團花袍,騎着胭脂馬,英姿勃發來迎娶臣妾……皇上可曾忘記?”
她有意把“迎娶”兩個字說的極重,要知道對當世男子而言,一生只能迎娶妻子。對於其他生命中的女人,無論感情有多麼深厚,都只能說是“納”或是“合”。
皇后的這句話一出,允央發現敏妃臉上的神情還算平靜,辰妃卻是僵在了那裡。儘管她極力掩飾,眼中的苦楚怨意還是綿綿而出。
皇后見到辰妃的神情,心中暢快,怎肯善罷甘休?她接着又說:“當年皇上任守城參軍,來臣妾家中拜訪,臣妾在內堂之中便見一條金龍從房樑上盤旋而出,就知來人必主極貴。”
“大婚之時,第一次見到皇上,那會正是十幾歲的少年郞,俊逸非凡。三日回門之時,家中姐妹皆羨慕本宮嫁了個玉面俏郎君,可她們哪知道本宮的福氣遠非於此呢……”
皇后得意地侃侃而談,與皇后幾乎同時嫁給皇上的辰妃臉上卻是白一陣紅一陣。允央看着,不由得一陣心驚:
“這是我第一次參加隆康宮的夜宴,就能感覺到皇后處處針對辰妃,心胸狹窄,咄咄逼人。”
“再看宴會上的人,卻都是見怪不怪的樣子,可知這麼多年,多少次宴會都是這樣過來的……想一想這些言語上細細碎碎的鞭笞,無休無止的折磨,着實令人後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