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道的這一舉動讓程可信與洛陽府尹皆大吃一驚,他們剛纔之所以那樣言語挑釁羅道,完全是因爲他們認爲羅道決不會站出來承擔責任。因爲此事已定爲意外,況且羅道家裡了死了人,只是他頂住流言蜚語的壓力,拿出個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式,誰能拿他怎麼辦?
可是羅道這個時候卻出人意料地站了出來要求承擔全部責任,皇上能答應嗎?程可信與洛陽府尹皆在偷偷觀察着趙元的神色。
趙元當然明白羅道這是在擺一個姿態,所謂殺人不過頭點地,羅道家裡也死了人,而他能頂住流言站出來要求承擔全部的責任,一來顯示出他作爲大齊國宰相的氣度風骨,二來,那些對他窮追猛打的人反而找不到繼續攻擊的理由。人家把一切都擔下來了,旁人還有什麼可說三道四的?
趙元神情漠然,心裡卻是暗暗一喜——羅道擺出的這個姿態,確實令趙元有了許多的迴旋餘地。
“羅愛卿對大齊忠心耿耿,嘔心瀝血,朕如何能不知曉?你提請辭同平章事一事,朕不準。但是考慮到你的愛女剛剛殤夭,正是思女日切,心力交瘁之時,朕也不忍給你太多政務處理,所以調崔琦爲參政知事,配合你處理日常事務,只願你早些從悲痛之中脫離出來。”
羅道垂首,愴然淚下:“皇上這般體恤關懷,老臣更加無地自容,只求肝腦塗地以報天恩。”
程可信與洛陽府尹雖然有些失望,這一回沒有徹底扳倒這個老對頭。但是,他們也明白,皇上的既然封了崔琦爲參政知事,那就是要從羅道手裡分權,只不過這個過程不那麼昭然若揭,而是顯得細水常流了些。
不管怎麼樣,羅道的仕途已經走到頭了,這個結果對於程可信來說,已經足夠了。
所以在最後離開的時候,羅道、程可信與洛陽府尹都顯得很平靜,跟在太監身後,各懷心事地離開了……
“皇上,離早朝還有一個多時辰,此時天還沒沒有全視,您不如回到寢宮歇着吧?”劉福全走過來小心翼翼地說。
“不必!”趙元雖然因爲熬夜紅着眼睛,可是精神卻還好:“朕想自己走走,你不要跟着。”
劉福全低頭看了一眼啓祥軒的方向,那裡靜謐無聲。劉福全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應了一聲:“是。”
趙元活動完筋骨,邁步往前走,忽然感覺到什麼東西落在了肩上,低頭一看,原來是長信殿庭院種的老桂樹不知何時已結了花蕾。剛纔正是一個桂花花蕾落在了趙元藍底龍紋緙絲長衫上,長衫質地細滑,不用撥開,桂花已經翩然落下。
不知不覺中仲夏已經溜走,又到了桂子吐黃,寒煙凝露的時候了。
趙元輕搖了下頭,負起雙手走慢悠悠地往啓祥軒裡走。一進啓祥軒的垂花門,腳下就踏上了用各色鵝卵石鋪成的甬道。
此時正值晨曦初起之時,路上還有些昏暗。趙元低着頭走,第一次注意到甬道兩旁用不同顏色的細石鋪成各種圖案,有人物、風光、花卉、博古等。趙元認出來幾幅,有“頤和春色”、“關黃對刀”還有“仙鹿同春”。
“這所小院子還有這般精巧之處,平時卻是疏忽了。”趙元脣角不由得挑了挑:“倒是很稱她小女兒的心性。”
一進了啓祥軒不知爲何趙元有些發紅的眼睛那些冷森森的嚴厲都在不知不覺中消散了不少。而且他的步子也愈發輕快起來,如水般垂墜的長衫的衣襬,隨着他的移動掠過了小道邊上盛開着芍藥花,驚醒棲在花間的彩蝶,花瓣上的露水隨勢落下,暈溼了葉子下面的一方青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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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啓祥軒正殿,雖然沒有點着燈,趙元卻一眼就發現了門口立着的黃花梨滿雕寶塔宮燈。
他眉心微微一斂,擡眼一看屋裡放着大大小小的水晶燈。可以想像昨夜允央滿懷希冀地把它們都點上,之後又是如何黯然地將它們都熄滅。
趙元些愧疚地撫了一下冰涼的宮燈,然後大步子地往內殿走去。
推開楠木雕纏枝花卉夾紗隔扇,一股溫暖沉水香的味道飄了過來。趙元擡腿走了進去,允央的繡牀前面的垂着丁香色的月影紗帷賬。她在牀塌上側臥的身姿,在紗帳後面若隱若現。
趙元眉眼柔和起來,正準備掀開帷帳時,忽然發現了一個裝滿針線的笸籮正放在旁邊的小桌子上,一截紗巾正搭在笸籮的邊緣。
趙元走過去拿起了紗巾,一看上面繡的是幾竿翠竹,翠竹下面是一方山石。這條紗巾不過是一尺見方,畫面極爲素淨,看來不是留給自己的,倒像是爲趙元而繡的。
撫摸着紗巾上微微起伏,並不完全妥貼整齊的針角,趙元忽然很想笑,心裡暗道:“當日在山中與獅虎獸搏鬥後,朕的衣服被被撕破了,允央曾坐在小溪邊上爲朕補過衣服。那時的針角就是這樣起伏不平,不想過了這麼久,她繡得還是這樣。不知爲什麼,她別的方面都是聰明伶俐,可就是一做女紅就像個馬大哈一樣。”
雖然紗巾還沒繡好,趙元卻拿起來就不願意放下,他把紗巾疊整齊放進懷裡,然後掀起月影紗地帷帳走了進去。
可能是昨夜等趙元等得太久太累了,允央這一夜都睡得十分香甜。以至於趙元都已坐在她牀邊了,她還是什麼也沒有發現。
此時的允央蓋着一牀秋香色的夾紗被,被子裹着她的身體玲瓏有致,熟睡中的面龐在微曦晨光中顯得更加白皙動人。
趙元盯着允央,眉眼間透着柔情遣綣。他看到允央鬢角邊有一縷碎髮,本來想伸出手去幫允央別起來,可是爲了不吵醒她,趙元的手只好停在了半空,又收了回來。
就在這時,允央睜開眼情,她有些茫然看着趙元說:“皇上,您怎麼會過來?看您眼睛紅紅的可是一夜都沒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