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央擡頭一看,原來東牆上掛屏裡面的故事是燕姞(讀吉)夢蘭與班姬辭輦。
“原來郢雪在看這個,這都是列女傳上的故事。你若想聽,斂母妃可以講給你聽,只是你的頭不能亂轉了,否則剛梳好的髮髻又要散亂了。”允央重新拿起金背梳說。
“兒臣最愛聽故事了,只要斂母妃給兒臣講了,讓兒臣作什麼都可以。”郢雪拿起梳妝檯上的一支金佛手簪認真把玩起來。
允央見她果然收起了剛纔嘻笑的面容,一本正經地看着允央。
“這樣對了。若是你天天這樣聽話,敏妃如何捨得對你視而不見?”允央拿起一支金累絲點翠蝴蝶簪插在郢雪的髮髻上。
“燕姞夢蘭的故事出自《左傳》,裡面記載着鄭文公有賤妾名字叫燕姞。有一天燕姞夢到天上的神仙與蘭花。神仙說:“我的名字叫伯鯈(讀條),是你的祖先。今天我把蘭花作爲你的兒子,因爲“蘭有國香”,你只要佩帶上它,別人就會像愛它一樣地愛你。”
“睡醒之後的燕姞雖然覺得這個夢境十分古怪,但還是照夢中神仙的話去作了,蘭花配帶在衣衫上。後來文公見到她,忽然覺得十分心動,就與燕姞日夜相伴……不久之後,燕姞生下一個兒子,就是後來的穆公,取名爲蘭。這個故事說的是,女子受寵懷孕得子,子孫福厚的意思。”
“班婕妤是楚令尹子文的後人,左曹越騎校尉班況的女兒。班婕妤出身功勳之家,其父班況在漢武帝時抗擊匈奴,馳騁疆場,立下汗馬功勞。而她自幼聰明伶俐,秀色聰慧,工於詩賦,文才出衆,讀書甚多。”
“漢成帝爲班婕妤的美貌及文才所吸引,將其招入宮中,十分寵愛。爲了能夠時刻與班婕形影不離,漢成帝還特別命人制作了一輛較大的輦車,以便同車出遊。但他沒想到的是,這一舉動卻遭到班婕妤的牴觸。她拒絕了漢成帝的好意,並且義正詞嚴地說——看古代留下的圖畫,聖賢之君,都有名臣在側。而夏、商、週三代的末代國君夏桀、商紂、周幽王,這樣的人身邊纔有嬖(讀避)幸的妃子。但這種行爲的結果,使這三位國君都落到了國亡毀身的境地,我如果和皇帝同車出進,那就跟他們很相似了,能不令人凜然而驚嗎?漢成帝認爲她言之成理,同輦出遊的意念只好暫時作罷。”
“當時王太后聽到班婕妤以理制情,不與皇帝同車出遊的行爲,非常欣賞。對左右親近的人說——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王太后把班婕妤與春秋時代楚莊公的夫人樊姬相提並論,這是給她很大的嘉勉與鼓勵。這個故事流傳下來,就被人稱作是班姬辭輦。人們常以這個典故來鼓勵與約束後宮女子,希望她可以和班婕妤一樣賢德。”
“班婕妤,班婕妤……”郢雪聽了允央的講解後,似懂非懂地說:“母妃曾給兒臣講過團扇歌的故事,好像與這個班婕妤也有關。”
“你說的很對。”允央點點頭,認真地爲她解釋:“後世流傳很廣的《團扇歌》也是由班婕妤所作。班婕妤受寵的日子,在趙飛燕姐妹入宮後就終結了。失去了漢成帝的照顧,又受到趙飛燕姐妹誣陷迫害,班婕妤只覺得心灰意冷。爲求自保,她向漢成帝請求移入深宮。”
“悄然隱退於深宮之後,每天宮門打開,班婕妤便開始一個臺階一個臺階掃地,生活刻板而單調。她感到自己彷彿秋天被棄的扇子,孤獨寂寞。便作詩賦以自傷悼,藉以度過光陰,常常觸景傷情。她在《團扇歌》中自比秋扇,感嘆道——常恐秋節至,涼風奪炎熱。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這幾句詩說的是用潔白的細絹剪裁的團扇,天熱時與主人形影相隨。涼秋時節,則被棄置箱中。後世便以‘秋涼團扇’作爲女子失寵的典故,又稱班女扇。”
郢雪聽罷搖了搖頭說:“這對佳屏多半是父皇送給斂母妃的吧?”
允央一怔,脣角一挑道:“你小小年紀眼力挺厲害,一下子就猜對了。”
郢雪不以爲然地說:“您也太小看兒臣了,這樣的掛屏除了父皇誰還會送給您?”
允央有些不悅地說:“列女傳裡的典故也是閨閣女兒的妝飾裡常見題材。爲何一定是皇上所賜,斂母妃就不能自己一高興,讓內府局專門爲淇奧宮做兩個掛起來?”
郢雪極其認真地看着菱花鏡中允央的臉說:“若是斂母妃做掛屏一定不會做成這樣的。因爲燕姞夢蘭與班姬辭輦都是父皇喜歡的。一個是多給皇家開枝散葉,一個是乖乖聽話,別老跟着我,這纔是父皇心目中完美的嬪妃。而且有了新歡之後,那個盛極一時的班婕妤最後的結局不就是深宮裡的掃街婦人嗎……”
允央看着鏡中郢雪喋喋不休的小嘴巴,忽然失神起來。她怔怔地立在那裡,金背梳掉在地上都沒有注意。
她心想:“這個孩子太聰明瞭。一語就說中了事情的核心,看她的樣子,剛纔說的話,並不是有人提前教過她,完全就是她即興發揮。這樣才最可怕……”
正在允央愣在那裡的時候,郢雪忽然意識到自己剛纔的話多麼莽撞。她馬上陪上甜甜的笑容道:“兒臣剛纔就是信口胡說,斂母妃可千萬不要往心裡去了。”
允央撫了撫她的頭說:“你個機靈鬼,也不知敏妃如何調教你的,把你教成這樣古靈精怪,冰雪聰明?”
郢雪聽到允央的誇獎,臉上卻沒有一點興高采烈的意思,她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楚楚可憐地看着允央道:“求求您了,求您千萬不要把兒臣在淇奧宮的事情說出去。尤其不要讓兒臣的母妃知道,否則兒臣今夜又要挨母妃的手板子了。”
允央看着她,微微一笑:“快說,你到底犯了什麼錯,竟然嚇成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