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楊左院判前來複命時,允央在問了鋪霞的病情後,她特意讓上了茶的飲綠留下。
允央示意楊左院判坐在離自己不遠的烏木七屏卷書式扶手椅上:“這一年多來,本宮多虧楊左院判的照應,才能幾次死裡逃生,自是感激不盡。”
楊左院判一聽,不知貴妃娘娘今天爲什麼會忽然說出這種客氣的話,心裡忐忑起來。他起身道:“臣爲娘娘辦事,是職責所在,娘娘如此客氣,令臣不勝惶恐。”
允央微微一笑:“你醫術精湛,爲人穩重儒雅,什麼事交給你來辦,本宮也放心。從這一點上來說,你與飲綠倒是挺像的。”
楊左院判恭謹地說:“娘娘謬讚微臣了。飲綠姑娘纔是真正出類拔萃之人,她對娘娘忠心耿耿,而且心細如髮,敬上而憫下。這些品質在處處勾心鬥角的皇宮禁地裡來看,着實難得。”
聽他這麼說,允央神情有些俏皮地垂了一下眼瞼:“本宮只是想誇你,捎了飲綠一句,你倒順水推舟把她誇了個痛快。你切不可再說這些話,仗着與本宮情同姐妹,飲綠在淇奧宮裡就快是半個主子了,你再這麼誇下去,本宮都要治不住她了。”
飲綠一聽,急紅了臉道:“娘娘,慣會耍笑奴婢,奴婢是什麼身份,怎敢以主子自居?娘娘是娘娘,奴婢是奴婢,這個界限奴婢心裡還是清楚的。”
允央讚許地點了下頭,然後轉過來對楊左院判道:“之前,你說你孤身一人留在洛陽,身邊只有一位老僕,可不知過了這以久,楊左院判還是這個情況嗎?”
楊左院判拱手道:“回娘娘,還是這種情況。臣的妻子去世多年,臣也早就習慣了一個人。”
“但不知楊夫人是因何去世?本宮這樣問,是不是有些冒昧呀?”允央道。
“怎麼會?”楊左院判說:“臣家裡的事,還勞煩娘娘惦記,實在是受寵若驚。十幾年前,臣奉旨從家鄉進入太醫院當職。那時,臣的內子還在家鄉帶着孩子。臣本想着在洛陽當差的第二年,一切都適應了,再租個院子,把她們母女接過來與臣同住。”
“可誰成想,臣入洛陽的半年後,家鄉忽然爆發了瘟疫。內子不幸染上了這種時疫,幸好僕人發現得早將臣的女兒與她的母親分開,否則臣的女兒也會在那場瘟疫中喪了命。”
飲綠一直在旁邊專心地聽着,見楊左院判忽然不說了,就着急地脫口而出:“可是您的醫術這樣精湛,難道就不能救自己的妻子嗎?”
楊左院判眼神中掠過一絲痛楚:“姑娘有所不知,雖然家鄉離洛陽並不遠,但是內子的病情發展實在是太快了。”
“據僕人說,內子的身體一向康健。那天早上沒有任何徵兆地忽然發起燒來,接着就臥牀不起。剛開始如同喉風之狀,喉嚨疼痛而紅腫,身上燒得如同烙鐵一般。第二天,喉嚨就開始腐爛,接着嘴裡面也佈滿了瘡口,喘息中都帶有一股腐臭的氣味,第三天就全身起了丹痧,高燒持續不退,人也已經昏昏沉沉了。”
“到了第三天下午,臣才趕了回去。那時內子已經語言含糊,高燒不退,脈搏時斷時續,臣判斷內子得的是疫毒之症,俗稱爛喉痧。所以用了涼解化毒之法——牛蒡、石膏、龍膽草、板藍根、烏梅、芩、連、柏、梔、翹,加射干、山豆根一劑,煎送六神丸,喉吹珠黃散。但是到了第四天中午,內子還是身熱亢燥,滿口臭腐,遍口牙齒爛落,已有彌留之狀。”
飲綠聽到這裡,眼中充滿了驚恐的神色:“這是什麼疫症,怎的如此兇險歹毒?”
允央也皺着眉頭,嘆息道:“本宮原在益國之時,由於地處江南,氣候溼熱每年也要鬧瘟疫,但多是腹瀉,嘔吐之類的病症,從沒有聽說過這麼可怕的瘟疫。”
楊左院判神情憂傷地說:“也個疫症就是來勢洶洶,症狀可怖,其實只要用藥得當,一副藥下去,就可以控制病情。臣回去後,將清涼化毒的藥劑分給了染病的左鄰右舍,他們都很快控制住了病情,但是隻有內子……”
說到這裡,楊左院判聲音已帶出了哽咽的哭腔:“內子對臣開的藥劑毫無反應,最後在第四天夜裡就撒手人寰了。”
允央聽罷感慨地說:“命運的無常真是最爲冷酷。你能救了所有人,卻是救不了自己的妻子,這種痛苦非常人能夠承受,是不是這個原因,你纔多年都沒有續絃?”
說到這裡,楊左院判又把頭低了一點,好像只有這樣他心裡才能好受一些:“雖然臣已經盡了全力去救內子,但怎奈上天不垂憐,讓她與臣生死兩隔。她的死,說到底還是因爲臣醫術不高,沒有能力去救她,就這樣看着她滿是痛苦地死在臣的眼前,這一幕臣總也忘不了。”
“臣非常後悔當初爲什麼沒有把她們母女及早接到洛陽,如果到了洛陽,讓臣早些開始照顧她,也就不會有後來的事了。”
允央聽罷心裡反而有些不安起來:“這次本是想撮合楊左院判與飲綠二人。但是怎知楊左院判對亡妻還是這樣念念不忘,不知飲綠……”
剛想到這裡,就見飲綠拿着水紅色的宮紗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淚水:“沒想到楊左院判這般有情有義,亡妻故去多年,還是放不下。”
“也不能算是放不下吧。”楊左院判回頭看了一眼飲綠:“當年內子去世,確是消沉過一陣子。但最近幾年,倒是想開了不少事。”
“人總要向前看吧。”楊左院判的語氣非常平靜:“內子若還在世,怎會容臣這樣自暴自棄,孤苦一人,她一定會勸臣早早續絃。”
允央見轉了個大彎子總算說到了正題,於是趕緊插話道:“楊左院判要續絃,不知要娶的是哪位世家小姐?本宮或許可以幫上忙。”
楊左院判跪下道:“娘娘說笑了,臣不過是一個小小太醫而已,怎會有世家小姐嫁給臣?狀且臣一向看中人品,對於出身與門弟倒是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