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塵與旋波被安置在兩具金絲楠木的棺槨裡,停放於九華寺的大殿當中。
允央慢慢步入大殿,看到寶殿裡燈燭通明,幾十位披着袈裟的高僧正端坐在周圍念着《往生咒》。
聽到這裡低沉的誦經聲,允央的淚已在眼眶中打轉,她慢慢向大殿當中的兩具棺槨走去。劉福全有些擔心地說:“娘娘,您看您是不是在這裡祭奠就可以了?那裡畢竟……”
允央擺了擺手,繼續向前走去。
雖然在心裡做足了準備,但是一見到淨塵的樣子時,允央還是忍不住渾身顫抖了一下。 wωw ▪тт kǎn ▪¢O
躺在楠木棺槨中的淨塵,雖然五官還是清秀的模樣,但是以前白淨的臉龐已呈青紫色,嘴角、鼻孔裡殘留着乾涸的血跡,皮膚上遍佈着灰白的斑塊。
他牙關緊咬,顯示了死去的時候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細長的眼睛微睜着,原來墨黑似漆,精光閃耀的眼睛,已毫無生氣,瞳孔也開始變得渾濁……
再也忍不住,允央低聲抽泣起來,過了好一會,她才控制住了情緒,留心檢查起了淨塵的傷口。可能是爲了方便仵作檢驗,淨塵與旋波的衣服都沒有更換,還保持着昨夜受傷時的狀態。
淨塵穿着天青色細葛布薄棉袍,前胸有十幾個密集的傷口,流出的鮮血早已幹成紫黑色一片。儘管這樣,允央還是能夠看出他那一個個黑洞洞的傷口邊緣,肌肉與皮膚已破碎成不規則的鋸齒狀。
允央眼神一黯,想起曾看過一本兵器書,書上記載着江湖上曾出現過一種碎骨弩,這種武器近距離發射,速度極快,力道巨大,縱然是頂尖高手也難有反應的機會。
這種武器還有一個毒辣的設計,就是這種弩箭平時看起來是普通箭頭,一但射入受害者身體後,受害者的血肉與骨骼會減緩弩箭的運行速度。
就是這種輕微的減速,會觸碰到弩箭頭部的小小繃簧,繃簧一啓動,平滑的箭頭馬上就會彈出精鋼所制如刀片般鋒利的八爪,對受害者的身體造成更加重大的傷害,遇肉切肉,遇骨碎骨,所以被這種弩箭射中後,絕無生還的可能。
更神奇的是,這種弩箭一但離開了人體,精鋼八爪就會立即收回,直到再次與血肉之軀接觸後纔會重新彈出八爪。
看來,淨塵就是被這種碎骨弩所殺。而且碎骨弩是從淨塵後背射入,貫胸而出。
允央再去看旋波的傷口,她發現旋波身上所中的弩箭,與淨塵身上所中的箭數大致相同。唯一不同的是,淨塵傷口在胸前,而旋波的傷口集中在脖頸及以下的部位,而且傷口創面較小,傷口邊緣也比較規整,可見這是碎骨弩的射入端。
對比兩人的傷口,允央可以推斷出當時的情景——淨塵發現兇手的攻擊後,沒有利用僅有的一點點時間自保,而轉身用自己的身體保護住了身邊的旋波公主。這也符合他一貫救人爲先的作風。
只是,從兩人一個弩箭從後背射入,一個弩箭從正面射入的樣子來看,當時他們應是面對面站着的,而且從淨塵後胸射入的弩箭又貫穿了旋波的身體,似乎當時他們應是緊緊擁抱在一起。
這個推測,讓允央自己也大吃一驚。
自己也被淨塵救過多次,記得每次有危險時,淨塵都是將自己拽到身後,而他則舉着錫杖直面敵人。
爲什麼這次對於旋波卻不一樣了呢?
允央凝視着淨塵的容顏,忽然冒出了一個想法:“若是淨塵當時已知在這麼近的距離之內,自己與旋波絕無生機,所以他纔會衝過去緊緊地擁抱住她,就像要完成最後,心底最想的要實現的念頭。”
這個想法,讓允央自己頗爲不安起來,因爲誰都知道旋波公主已經下降。可是若是兩人之間沒有情義,旋波又爲什麼會在元日這麼重要的日子裡,單獨……不,爲了避閒她還帶上了府裡的畫師,到九華寺與淨塵賞梅?
接着允央又想到,觀察淨塵與旋波的傷口自己尚能發現其中的端倪,趙元這樣久逢刀劍殺伐的人怎會看不出來?
爲什麼昨夜他來淇奧宮只說淨塵與旋波遇刺身亡卻不說他們是怎樣死的?或者可以理解爲他有意忽略了淨塵與旋波是相擁而亡的這個事實。
皇家顏面——趙元一定是顧慮這個,所以他纔將這件事情封鎖起來,密不發喪。看來他是在等一個合適的機會,在衆人不覺得突兀的時候再公佈這件事。
雖然允央可以肯定以淨塵的爲人與修養絕不會逾越雷池一步,但是旋波與淨塵兩人一同在九華寺遇刺還是在元日這麼敏感的日子裡,此事一但傳揚出去,對於旋波公主的名節,對於淨塵的清譽都將是巨大的傷害。
“我一定要想法辦證明他們的清白,不管別人信不信,皇上一定要相信。這也許就是我唯一能爲他們兩個做的事情了。”允央在淨塵的棺槨前暗下了決心。
看過淨塵的遺容,允央來到大殿中央,恭恭敬敬地爲淨塵與旋波上了三柱香,這才默默離開。
回漢陽宮的路上,劉福全走在允央轎子旁邊,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允央說着話,主要是怕貴妃娘娘傷心過度,回到淇奧宮時被人看出異常來。
允央理解他的苦心,自然不會感到厭煩,反而有些感動:“我從認識趙元開始,劉福全就跑前跑後地爲自己張羅過不少事情,如果沒有他平日裡明裡暗裡的打點與照顧,自己在淇奧宮的日子也不可能過得如此平靜安逸。”
尤其在淨塵已經圓寂的時候,允央忽然覺得身邊熟悉的人越來越少,能夠信賴人也就屈指可數的幾個了。
在與劉福全的交談中,允央知道了趙元昨夜曾吩咐人,在仵作檢查完畢之後,要將旋波公主的棺槨於今夜秘密運回公主府。
由於附馬戍邊,過年期間沒有回洛陽,而附馬的高堂又遠在臨州老家,所以旋波公主一夜未歸,就算府中有人惦記也沒有人敢明目張膽的提起。
淨塵的棺槨在下午就會被送回崇善寺。崇善寺不久前因爲地下河涌出而遭到嚴重的破壞,寺中原來的僧人都暫時被安置在了城北的法界寺。淨塵因爲自己是主持,出於職責所在一直堅持留在破敗的崇善寺,所以他的暫時消失也沒有引起外界太大關注。
允央聽着輕輕的點着頭,接下來的事,可想而知,皇家便會公佈消息——旋波公主於正月初三患疾暴斃。
淨塵的死則不會有多少人知道,只能作爲僧人的正常圓寂,被以壇葬之禮匆匆埋於崇善寺後的碑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