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窗外沒什麼動靜了,姜慕知道辰夫人和敏夫人怕惹是非,都已靜靜離開了。
姜慕在心裡暗暗鬆了口氣,但是外表卻是看不出來。
她叱責了一通後對小丫頭說:“人命關天,雖然女人生子血崩也是常有的,但我們府上行事必須光明磊落,我這就差人去請官府的仵作前來驗屍。”
“你是第一個發現遷鶯娘子去世的人,一會官府問話,你如實回答就好。你是本府的人,只要誠實應答,我定會保你平安無事。”
小丫頭嚇得抖成了一團,說不出話來,只是不住地點頭。
由於行事天衣無縫,仵作來檢查屍體也沒發現什麼,便告辭離去了。
姜慕將小丫頭打了二十下板子趕出了將軍府。
很快,遷鶯母子三人便被悄悄運到城外安葬了。
事情好像就這樣過去了,無人再提及,將軍府恢復了風平浪靜,直到趙元兩個月後從邊疆回來。
在雙雁堂裡,姜慕當着全家人的面把遷鶯如何待產,如何陣痛到後來出現小漏直到大崩,以及由於下人粗心才致其手臂誤放壓死了嬰兒,還有官府派來仵作驗屍的過程都原原本本地告訴了趙元。
全家人也是第一次這麼詳細地知道這件事的經過,因遷鶯母子死得悽慘,大家都低着頭默不作聲,有人還在悄悄地垂淚。
趙元認真聽她說完,臉色始終十分平靜,沉吟了片刻說道:“友人將家眷託付予我,我卻沒有盡到責任,來日黃泉再見不知如何向他開口。今夜我要去彤雪院祭奠,浣舞,人定時分你備好香燭紙錢,送到彤雪院來。”
此時正值初秋,人定時分天氣已有些微涼。浣舞穿着素綢的夾衣,拿着裝滿香燭紙帛的藤籃走進了彤雪院,四周寂靜無聲,晚風陣陣掠過,涼嗖嗖地往她脖子裡鑽,好像一隻冰冷地手劃過她的腦後。浣舞只覺頭皮發麻,腳下也似踩起了棉花。
所幸,她一擡眼就看到庭院正中擺放着一張香案,趙元穿着件雪灰窄袖暗紋綢長衫身形筆直地立在旁邊。今夜月色如水,將彤雪院照得十分亮堂,浣舞見將軍站在那裡,心裡頓感踏實了不少,穩了穩腳步,走了過去。
到了條案旁邊,浣舞把香燭點燃放到案上,又在旁邊擺上了時令水果,五色點心,然後立到了一旁。
趙元對着天空中的朗月拜了三拜,頗爲傷感地低下了頭,過了一陣子才啞着嗓子說道:“爲兄對不起你,沒有保護好你的骨肉,令你一家從此斷了血脈。願你們夫妻父子泉下團圓,再無煩憂之事。”
浣舞在旁聽着,心裡暗想:“看來遷鶯娘子果然是副將的夫人,與將軍並無瓜葛,如此說來……她豈不是枉死?”
趙元忽然問她:“遷鶯娘子去世時,可曾留下什麼話?可曾提起過她的夫君?”
浣舞想了想,搖了搖頭。
趙元嘆了口氣說:“我的這位副將,英勇忠厚,是位義薄雲天的漢子。此次出征大漠遇到敵軍埋伏,他自己單槍匹馬衝入沙漠腹地,引開了敵人大部分追兵,救了許多人。最後直到在大漠中飢渴而死,他也沒有投敵求生。我一生敬佩的人不多,他算一個。”
浣舞聽了勸道:“將軍何苦妄自菲薄,您的軍功哪一次不是刀林箭雨中奮勇殺敵獲得的?”
趙元道:“說到這個,我與副將身上都揹着多條人命,他日我若戰死殺場,只怕難與他相見,因爲他在天帝那裡,而我只能去找冥帝報到。”
浣舞不解地問:“將軍何出此言呢?”
趙元看着皎皎明月說:“殺人分爲三種,一種是保家衛國,這樣的人可稱爲英雄。第二種是衝動殺人,事前既無謀劃殺人後也沒想好退路,只爲心中的一口惡氣,便取人性命,這樣的人可稱爲歹人,蠢人。”
“第三種……”趙元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浣舞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心裡暗暗打鼓:“難道將軍已經知道了嗎?是要讓我在這裡招認嗎?”
所幸,趙元並沒有其他意外的舉動,只是接着說:“這第三種是爲了一己私利而生出殺人之心。這種殺人之法必是經過深思熟慮,每一次的謀劃,其實是上天給出的一次收手機會。”
“可惜的是這麼多次機會,最終也沒有阻止殺害的發生,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壞人,惡人。因爲第二種殺人只是衝動,而第三種卻是必然的選擇。”
浣舞聽完,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她聲音有些哆嗦地說:“將軍說的深奧,奴婢不懂。”
“這不奇怪,因我自己也未全懂。”趙元說:“我殺人第一種情況居多,第三種也有。既然現在還沒死,便想盡力救贖一些自己身上的罪過,他日到了冥帝那裡,也理直氣壯了許多。”
浣舞心裡五味雜陳,低着頭附合着:“是,是。”
從彤雪院出來,浣舞有點恍恍惚惚,她趁着夜色,走進了大夫人的房間。
雖以夜深,姜慕卻坐在桌前沒有一點睡意,她拿着銀剪鉸着錦襪上的花樣,極力讓自己靜下心來,可是鉸了兩下心裡的火氣反而更大,索性放在一邊不再管它了。
“將軍今夜把浣舞單獨叫到彤雪院不知是何用意?浣舞是我的陪嫁丫頭,將軍從未使喚過她,今日卻當着衆人的面說出來,可是要給我難堪嗎?”
正在胡思亂想的當口,浣舞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門口,一臉惶恐的神情,怯怯地叫了聲:“夫人。”
姜慕看見她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喝斥道:“大半夜,旗竿子似地杵在門口做什麼?還不快進來回話!”
浣舞進屋來,把門關好,這才一五一十地把將軍剛纔在彤雪院說的話告訴了夫人。
沒想到將軍能來這樣一招“敲山震虎”,姜慕就算心理再強大,這會子也有些繃不住了,豆大的汗珠從面上滴了下來。
“他會怎麼對我?現在沒有任何證據,難道還要將我扭送官府不成?我可是他兒子的母親,他縱然不念夫妻之情,也必定得考慮他的兒子需要母親吧……”就在這樣糾結地恐懼中,姜慕合衣坐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