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家公子和玉家小姐奢華的婚禮驚動了陵城百姓,但隨之而來的一連串變故又大跌人眼球。
先是第二日認親的時候新媳婦把茶灑了婆婆一身,婆婆出言教訓幾句,沒想到新媳婦當衆發飆,氣得嚴公子當場甩袖離去,此後未再進妻子的房。
第三日回門,玉培珍獨自一人去的玉家別院,嚴煜直到午膳前才匆匆騎馬趕到。大舅子玉培奇氣得出言訓斥,兩人在大門口就打起來了,嚴煜再次當場甩袖離開。
隔日,嚴煜便納了一房妾,這名妾氏不是別人,正是翠枬坊倒閉後,新興起來的倚紅樓頭牌李夕兒。
嚴家的事鬧得沸沸揚揚,而七王府新晉的寧夫人突然去世卻顯得有些冷冷清清了。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想她陳西寧初來陵城時,仗着陳皇后的關係,刁蠻跋扈,一遭身死,報到皇帝那裡,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再有值得人關注的是,夏府老夫人跟穆家主母歡天喜地地商定下了兒女的婚期,受命在外徵秀女的夏侯爺卻根本就不知情。
過了中秋節,夏莫然帶着四個婢女離開了夏府,說要清修半年,獨留下芝玉看守梅園。
八月十九,皇帝宇文奎授命七王爺爲鈺和大使,在宮門口送走了和親隊伍。
換了三次才確定下來的和親公主,原是陵城下縣德陽縣令郭大人的獨生女,只因郭大人得罪了上峰,這才忍痛送女兒去和親。和親隊伍啓程這天,郭夫人哭着跟隨了三裡,直到郭大人趕來強行帶走。
夏莫然看着唏噓不已,郭大人只得一個女兒,聽說家中連個侍妾都沒有,可見對妻女是十分疼愛的,但在威脅到自己官位時,他能毫不猶豫地獻上唯一的女兒,到底是親情太薄弱,還是男人都善變?
七王爺的馬車寬敞舒適,因大部分都用檀木打造,聞着令人心曠神怡,車行了半個月夏莫然還在感嘆宇文謹的奢侈。
只見綿長的隊伍中央,有個穿青袍的小太監跌跌撞撞地繞過騎着高頭大馬的冥衣衛,戰戰兢兢地靠近了前方的檀木馬車,見到冥一冷漠地看着自己,他嚇得手足無措地止步不前。
冥一撇了一下嘴,大感無趣,略擡下巴示意他上前。
那小太監這才如蒙大赦,慌不擇路地跑到距離馬車三步遠的地方高聲道:“薩侍衛,永和公主身體不適,想讓你去看看。”
語畢,冥一和其他護在馬車周圍的冥衣衛均抽了抽,薩侍衛?
沒錯,如今伺候在七王爺身側的不是第一侍衛洛寒,而是女扮男裝的夏莫然,人稱“薩侍衛”。
也真辛苦薩侍衛了,不僅要伺候主子穿衣吃飯,關鍵時候還要擋道拼命,當然這些不是最重要,最讓其他同行的使臣跌破眼鏡的是這位新晉的侍衛還要負責陪睡陪玩。
白天,七王爺說一個人呆在馬車裡太無聊,連忙招了薩侍衛一起談心樂呵。
晚上,七王爺說一個人睡房間怕不安全,連忙喊來薩侍衛貼身保護順便暖被窩。
怎麼看怎麼基情四射,原來七王爺至今未娶正妃是有原因的,他根本就是個兔兒爺嘛!跟來的大臣從此以後看宇文謹和夏莫然的眼神就不對。
聽到小太監的請求,宇文謹眉頭都沒擡一下,鼻孔裡卻淡淡地哼了一聲。
也不知夏莫然女扮男裝太成功,還是郭小姐想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自從夏莫然看出她有癲癇之症,無意間救了她一命後,這種“身體不適需要薩侍衛看望”的戲碼三天兩頭髮生,衆人已經見怪不怪了。
夏莫然訕訕地睨着宇文謹笑道:“郭小姐也蠻可憐的,反正方太醫也快趕上隊伍了,那時郭小姐也就沒理由再叫我了。”
和親隊伍出了皇城三天就遭到了刺殺,刺客的目標是郭小姐,顯然有人不想她和親赤夷,也就是那時她受了刺激,癲癇症發作。
而當時隨行的洪太醫更是受了無妄之災,腹部被刺了一刀,也就不再適合出行了。宇文謹讓洪太醫在最近驛站養傷,又寫了奏摺稟報皇帝,另派了方太醫前來,估計快趕到了。
見宇文謹面色清冷,沒說同意但也沒反對,夏莫然就當他同意了,蹦蹦跳跳地下了馬車,跟着那小太監往後方公主專屬的香車上走去。
一陣風拂過,吹得馬車上輕薄的布簾子都飛揚了起來,冥一趁機往裡面瞄了一眼,發現主子還在捏着手中長方形的紙片研究着。
冥二驅着馬到冥一身邊,豪放地一拍他肩膀,大咧咧地說道:“一會兒到了驛站,咱哥倆再來一局?”
宇文謹手中的紙片叫撲克牌,是夏莫然還在陵城時命人做的,目的也是爲了打發長途漫漫的無聊。
什麼“小貓釣魚”、“抽烏龜”、“爭上游”,玩法新奇,讓隨行衆人都熱衷起來,每到一處驛站休息,冥二都會拉着冥一玩上幾局,彩頭無非是銀子,或者是下次困難的任務由誰出。
見自己不答應仍在嘰嘰歪歪,冥一斜了一眼冥二道:“你笨,太無
趣!”十次有九次輸給自己。
冥二被噎得青筋暴露,不過也只一瞬,他很快平靜下來,操着大嗓門道:“要不彩頭你定?”
冥一見他這樣反倒沉思起來了。他倆爲了在冥衣衛中排名一事沒少打架,冥二見到自己一向是橫挑眉毛豎挑眼的,怎麼最近老是跟自己套近乎?如此詭異,如此反常,倒讓人生出一股不安。
不過向來只有自己陰別人,還沒有被別人算計的,嗯……四小姐除外,難道自己還怕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冥二?冥一搖了搖頭,鄙夷地一掃冥二那絡腮鬍道:“行啊,誰輸了誰明天穿女裝巡視隊伍一天。”
呃……
郭小姐雖是縣令之女,卻是以永和公主的封號和親赤夷的,儀仗陪嫁當然以公主的規格來配置,坐的馬車材質雖比不上宇文謹的,卻也寬敞豪華。
走近了,便可看見低垂着頭跟在車後的夏玉然,她的腳已經磨破了,白色的繡鞋上滲出殷殷血跡。
妄圖算計自己,卻落得比和親公主更加不堪的下場,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而郭小姐也如夏莫然想象的一般,十分憎恨夏玉然,同樣改變不了和親赤夷的命運,若夏玉然不作,也就不會把郭小姐拉着一起下水了。
因爲路途遙遠,婢女是被容許上公主的馬車一起同行的,可郭小姐因爲曾恨夏玉然,每天都會找各種各樣的藉口讓她下車,往往讓她走上四五個時辰的路途,才允許她再上車歇息。
可夏玉然遭受如此折磨,只最初震驚地反駁了幾句,被郭小姐身邊的婢女打了一記耳光後,後來一直都默不作聲地忍耐着,就算腳上磨得全都是水泡,走路一瘸一拐的,她也沒吭過一聲。
不是徹底認命,就是如蟄伏的毒蛇,等待機會伺機報復。經過一連串變故,尤其得知自己並非張姨娘親生女兒時,夏莫然相信夏玉然會是後面一種,她的心志已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再也不是當初小心翼翼,企圖通過自己的小算計改變命運的夏家三小姐了。
不動聲色地掃了她一眼,夏莫然揮開小太監欲相扶的手,輕輕鬆鬆就躍上了馬車。
車內,郭小姐看到她偏女相卻不乏英氣的臉,眼睛一亮,立馬一手撫住胸口,裝作心痛難忍的模樣半靠在迎枕上,貝齒咬着鮮豔欲滴的脣,十分着人憐惜。
癲癇之症受刺激纔會發,且難以假裝,郭小姐倒也是個聰明的,只說自己心絞痛,就算是醫術了得的太醫在也看不出什麼,心上的毛病,誰說得清呢。
收到主子的示意,叫綠芯的婢女一臉着急道:“薩侍衛,快看看我家小姐怎麼了?”
身體不適還有心思打扮?夏莫然偷偷笑了笑,假咳兩聲,一本正經地說道:“屬下不會醫術,馬上快到元橋鎮了,屬下到時候給公主請個大夫看看。”
郭小姐一聽目露焦急色,急急忙忙坐起身來拉着夏莫然道:“我又不是什麼大病,何須專門請大夫,只要薩侍衛給我看看就成。”
話未完,見夏莫然和綠芯全都盯着她的手,這才發現自己逾矩了,訕訕地收回,繼續半倚在迎枕上,低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也是個可憐的女子罷了,夏莫然暗歎一聲,不是她絕情冷心,連一點奢想都不肯給她,只是她年紀還輕,若心中存了念想卻永遠也無法達成,剩下的無數日日夜夜便會更加煎熬。
從懷中掏出一隻素色的荷包遞到綠芯手上,她淡淡地說道:“裡面有些固本培元丹,對身體極好,公主若覺得不舒服就吃些。”說着轉身欲下車。
可手還未觸及車簾,身子卻被人抱住,抱得很用力,很緊,可以感覺得到抱的人在顫抖。
夏莫然從沒體會過被女人喜歡的感覺,感受着背上波濤洶涌的柔軟,她略覺尷尬,朝綠芯看去,希望她能理智地拉開她的主子,可綠芯視而不見,紅着眼圈別過頭。
“公主你又何苦?”夏莫然清冷地說道,伸手欲撥開她。
“叫我贇兒!”郭贇固執地說道,抱得越發緊了。
掙脫不開,又怕蠻力傷着她,夏莫然放棄掙扎,緩了語氣道:“禮不可廢,不然屬下會沒命的。”見她身子一僵,不再堅持,又道:“若公主願意放開屬下,屬下便和公主說會兒話。”
“嗯嗯!”郭贇哽咽着點頭,鬆開手坐好,見夏莫然果真不走,破涕爲笑。
綠芯也高興了,胡亂用袖子抹了抹眼淚,殷勤地倒了杯茶遞到夏莫然面前,這才坐到角落裡去,把空間留給兩人。
夏莫然握了茶,見郭贇目光凌凌地看着自己,她笑了笑,用指蘸水在黑漆漆的桌上寫下一個“贇”字。“贇,文武雙全的寶貝,可見郭大人、郭夫人對公主期望很高。”
見她寫着自己的名字,又想到在家時的幸福時光,郭贇心中歡喜,侃侃說道:“這名字是父親取的,他學問很好,十二歲通過了鄉試,十五歲通過會試,二十四歲時高中探花,就因爲秉性耿直,不會討好賣乖,被閒置了三年,最後得到
外放的機會做了縣丞,又因爲屢次得罪上峰,升遷困難,這才只做了德陽的縣令。”
看得出來她對自己的父親很是崇拜,但夏莫然沉默不語,德陽離陵城不遠,按道理宇文謹知道郭大人有如此才情,必當重用纔是,可他四十的年紀卻差點弄得縣令都做不成。
想到郭釆情口中說的得罪上峰之語,想來宇文謹也是覺得郭大人只有才情,不會做官的左右逢源,這纔沒提拔他。
“父親一生未納妾,哪怕母親生下我後傷了身子。他總說我是他的寶貝,從小教我認字作詩,又請了許多夫子教我琴棋書畫,他對我期許很高。”郭贇說道,但想到就是這樣一個把她捧在手心裡的人,最後爲了自己的官位葬送了她一輩子的幸福,臉上的笑容隱去,變得十分哀傷。
角落裡綠芯也開始抽抽搭搭地抹起了眼淚,爲主子的悲苦,也爲自己迷茫的未來。
夏莫然不說話,任主僕倆哭了半晌,最後才輕輕問道:“若我有辦法免去公主和親……”看着郭贇目露欣喜,她又殘忍地道出未完的話:“但前提是不管郭大人郭夫人的死活,你願意嗎?”
欣喜之色褪去,郭贇慘白着臉搖了搖頭:“不,父親雖然放棄了我,但我在他庇佑下快樂地活了十幾年,母親更是視我爲心頭肉,我怎能棄他們不顧?”
夏莫然點了點頭,她就是覺得郭贇純善孝順,這纔沒辦法不搭理她:“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既然你想盡孝,那就做好和親公主,別把赤夷當成洪水猛獸,否則你的日子會很難過。我在王爺面前還能說得上話,可以向你保證郭大人郭夫人一生無憂。”
“我知道我知道……”郭贇又哭了起來,“我就是沒辦法甘心……這輩子我還沒好好愛過一次……”
還沒有愛,就失去了愛人的權利,甚至永遠失去幸福的憧憬,一輩子將陪伴着比自己父親年紀還要大的丈夫,過着犛牛飲血一般的生活,何其不幸!
破天荒的,夏莫然這次陪了郭贇很久,直到太陽快落山才離開。
離開之前想到被她折磨的夏玉然,不由得囑咐道:“過猶不及,公主小心她!”
望着失了熱氣的茶杯,郭贇把裝着固本培元丹的荷包拽在手心中握緊,心頭劃過一絲甜蜜,笑着問綠芯:“他讓我小心夏玉蘭,他是不是也有些喜歡我的?”
喜歡有何用?連回應都不能!綠芯沒說話。
“薩侍衛,公主的病瞧好了?”冥二見夏莫然回來,雙手抱在胸前閒閒地說道。他因爲芝玉和白萍的事,對夏莫然一直成見未消,雖礙於主子的面不敢如何,可一張嘴那是管不住的。
誰都能聽出他話中的深意,夏莫然斜睨了他一眼,一聲不吭地鑽進了宇文謹的馬車。對付冥二,她有的是辦法,沒必要爭口舌之快。
冥一策馬超過了冥二,陰陰地罵道:“莽夫!”
“你!”冥二氣得差點又爆發,但想到和芝晴合作對芝玉的算計,他又暗暗地給自己順毛,不住地安慰自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小心透過車簾,看到夏莫然手腳並用地纏上主子,表情嬌羞討好,對着冥一遠去的身影低咒了一聲:“懦夫!”
馬車裡夏莫然腦中不斷地迴盪着郭贇那句悽苦的話,“這輩子我還沒好好愛過”,想到自己還能陪伴在宇文謹身邊,不由得十分感謝上蒼。
宇文謹低頭看着對自己勾勾纏的她,心念一動,卻淡淡地說道:“你輸了。”
“什麼?”夏莫然不解,側着頭回望他,溫馨的氣氛蕩然無存。
“本王的意思……”宇文謹清了清喉嚨,看向桌上的撲克牌,“剛纔那一局你輸了。”
夏莫然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原本在她那一邊的牌一張都沒有了,全都到了他那邊,不服氣道:“還沒結束,我怎麼輸了?”
教了他好幾種撲克牌的玩法,他一學就會,這就算了,關鍵兩人來玩時,她沒哪一次能贏過他,包括憑運氣的“二十一點”和“小貓釣魚”。兩人剛纔就在玩“小貓釣魚”,只因郭贇叫她,還沒結束她就放下牌匆匆去了。
怎麼就輸了?
宇文謹學着她側頭的樣子看向她,一向冰冷深沉的眸子透着狡黠的光:“本王用左手幫你來的,可以向你保證沒耍賴。”
左手跟右手?夏莫然臉黑了,這也行?
就在此時,馬車停了下來,冥二粗獷的聲音傳了進來:“王爺,元橋驛館到了。”
坐了一天的馬車,骨頭都快散架了。夏莫然急着出去疏散疏散筋骨,剛半直起身,冷不防又被宇文謹拉了下去,跌坐在他充滿陽剛之氣的懷中。
“幹嗎?”夏莫然瞪他。
宇文謹修長的手指劃過她撅起的紅脣,引得她心頭一陣戰慄,這才低下頭湊到她耳邊道:“別忘了你輸給本王的彩頭。”說着放開她率先下了車。
彩……彩頭?夏莫然呆滯的目光在撲克牌上凝了凝,想到她和宇文謹之間羞人的彩頭,不由得紅了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