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莫然如今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分明是芸蓮先一步看到宇文謹和陸嬤嬤前來,這才故意抱住自己的腿,又故意講出那些混淆視聽的話來,好激怒自己。偏生自己沒有上她的當,沒有一下子推開她,她瞧着演不下去了,故意在自個臉上劃上幾道,好讓別人認爲自己果真容不下她,對她動了粗。
正對上宇文謹深沉的目光,夏莫然賭氣地別過臉去,並不屑於解釋,也不想在孫小白花面前示弱。
那原本也不是個好的,一開口便引得陸嬤嬤對芸蓮動了惻隱之心,令自己置於不利之地,偏生一副對自己十分關心的模樣,眼神坦蕩天真,像是涉世不深的深閨小姐,讓人指責她都不行。
宇文謹哪有不知她倔強的性子的?到底念着她昨晚剛受過傷,便道:“這纔剛好些,又出來做什麼?還不回房躺着去!”說着率先負手進了房間。
芸蓮聽罷一驚,王爺雖然什麼都沒說,可單單這些關心的話,便已經表明了他的心之所向,隨即感到無限的悲哀,無論如何,她都是一個卑賤的奴婢,何去何從、生殺予奪從來不由自己控制。
她慢慢地爬起了身,瞅見夏莫然滿含譏誚的目光,這種悵然的情緒又被壓了下去,濃重的不甘願再次冒了頭,低垂着頭,眼神卻堅定。她是卑賤的奴婢又如何,夏莫然不照樣來歷不明麼?說不定出身還不如自己。好與壞,還不是王爺說了算。
芸蓮恭敬地退到一邊,想等衆人進了屋再進去。
陸嬤嬤目光復雜地看了她一眼,隨即轉過臉去,一絲不苟地扶着夏莫然進屋。
待看到夏莫然回牀上乖乖躺好,宇文謹才波瀾不驚地問她道:“說說吧,到底發生了何事?”
仍舊跪着的芸蓮聞言藏在袖子裡的手再次握緊,王爺問都不問自己一聲,顯然只聽夏莫然的話。這回也用不着她暗中掐自己一把了,眼淚簌簌地往下掉,也不曾擦一下,她只拿滿目的哀慼盯着陸嬤嬤瞧。
自尋了窗臺邊貴妃椅坐下的孫素雅,臉上一片關切,實際對芸蓮也十分不屑,不過是個奴婢,竟也敢弄出這許多事端來。她御下甚嚴,若她的院子裡敢有如此興風作浪的丫頭,早就打殺了。
不過面對夏莫然,她可要好好看看宇文謹會如何處理,聽說這芸蓮的娘可是救榮德皇后才死的。
孫素雅掃了眼半躺在牀上,臉色略顯蒼白卻從容淡定的夏莫然,心中恨意難消。
今早取消婚約的聖旨剛到太子府,得到消息的宇文哲便歡喜得跟什麼似的,隨即又想到沒了婚約的枷鎖,更加便利了夏莫然和宇文謹,他又坐立難安,那反反覆覆的神情,讓她這個命定的未婚妻該如何自處?
是不是就因爲夏莫然人皮面具那張傾城國色的臉,才惹得宇文哲念念不忘?若如此,她不介意親手毀了她!
她撫住胸口,狀似不舒服地咳了幾聲,掩住了眸中的恨意,再擡頭,又是一張婉約柔弱的臉。
夏莫然輕輕地撫了撫繡着精美暗紋袖口,直視着宇文謹的目光笑道:“橫豎是我這個客人容不下王爺奶孃的孩子罷了。”
自嘲的語氣,讓宇文謹一陣氣結,他高聲吩咐道:“冥一!”
他吩咐冥一暗中守護夏莫然,剛纔也見他出現在夏莫然身邊的,發生了什麼事,冥一最清楚不過。
幾乎在他話落,冥一從窗外滾了進來。
芸蓮尚滾着淚珠的睫羽顫了顫。
陸嬤嬤見到冥一也是心裡一緊,宇文謹吩咐冥一暗中護衛夏莫然的事也是昨晚皇宮中回來後才下的,陸嬤嬤並不知曉,且他們到的時候,冥一已經縮回了樑上,她也沒看見,這回見主子詢問他,心中的預感越發不好。
王爺不是無的放矢的人,今兒這事他問都不問芸蓮,難道果真是芸蓮做錯了事?否則以主子念舊的性子,不會不顧及金嬤嬤,如此打芸蓮的臉。
想到此處,陸嬤嬤看向芸蓮的目光便凌厲了起來。這個孩子,若真那麼不知好歹,那可是太傷她的心了,九泉之下的金嬤嬤也無法面對榮德皇后!
宇文謹見她明白了幾分,臉色稍霽,夏莫然是怎樣的人,他最清楚不過,絕對不會如此不知分寸地爲難一個奴婢。而他知道陸嬤嬤把芸蓮調出翠竹樓是,不是不清楚她的打算,只不過念着她和慕容管家爲了母后和他耽誤了一生,死後也沒子嗣供奉香火,這才願意給芸蓮一個機會。沒想到長時間的容忍,倒讓芸蓮越發不知天高地厚起來。
芸蓮不知道宇文謹心中所想,只覺得陸嬤嬤的目光如刀刃,讓她不安起來。
她的孃親已死多年,還有誰會記着?她如今能在七王府安身立命,憑的不過是陸嬤嬤與死去孃親的情分,和對她些微的憐惜罷了。
若陸嬤嬤也不對她厭惡起來,她還有什麼活路?
越想,這股子不安的情緒便越發擴大起來,只一眨眼的功夫,她已抱
着陸嬤嬤痛哭起來:“陸姨,您一定要救我,冥一戀慕夏小姐身邊的丫鬟,他一定會幫着夏小姐說話的,他說的必定不是真的……”
芸蓮稱呼陸嬤嬤爲“陸姨”,不過是打着親情牌,讓陸嬤嬤念着金嬤嬤的面子幫襯一把,可冥一還沒開口,她便這樣不管不顧地鬧將起來,未免太不懂規矩,也顯得心虛異常。
陸嬤嬤又驚又詫,心疼昔日好姐妹積攢的名聲就要被她不曉事的閨女敗壞殆盡,也不自覺地滴下淚來。原先她還羨慕金嬤嬤能留下一息血脈,如今她竟是對王爺無言以對,這樣的女子,爲奴爲婢尚且不夠格,又如何能成爲王爺的通房,甚至是姨娘?
她竟是瞎了眼睛這麼長時間!
“你這是做什麼?”陸嬤嬤毫無形象地用袖子抹了把淚水,面色難看地推開芸蓮,忍痛不去看她滿目淚痕的臉,“冥一是王爺身邊的貼身暗衛,他如何會做那背主的事?”
芸蓮被陸嬤嬤推開,跌坐在地上,再聽她訓斥的話,不由得大驚,頓覺脊背上冷汗滲滲,大嘆不好,是自己太過心急了些,落了下乘。
擡眼望去,果然見到主子一臉的不快,而夏莫然正用輕鄙的目光睨着自己。
她娘在榮德皇后身邊露臉的時候,冥一等人還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裡頭,沒想到陸嬤嬤竟信任他們如斯,連她搬出孃親的名號都沒有用。
其實倒不是陸嬤嬤信冥一不信她,而是陸嬤嬤相信自己的主子。爲主效忠,便是一個奴婢的本分,不要說宇文謹還願意追究真相,便是不問原由隨意打殺了芸蓮,陸嬤嬤也不會違揹他說個“不”字。
“芸蓮姑娘這是怎麼了?”夏莫然掃了一眼此刻見芸蓮落了下風,便沒了言語的孫素雅,輕飄飄地說道:“王爺不過是喚了冥一來詢問真相,你這麼緊張做什麼?又是哭鬧着喊救命,又是詆譭冥一的人品,倒讓人覺得你是在心虛。”
芸蓮惴惴不安地挺了挺脊背,心中的焦慮讓她幾欲昏厥,卻與剛纔的哭鬧大相徑庭,此刻講不出一句辯駁的話來。
只聞夏莫然繼續說道:“本小姐從頭到尾可沒說你半點不是,一直都是你在自說自演罷了。若本小姐身邊的芝玉,能讓王爺跟前的第一暗衛背主撒謊,那本小姐也委實厲害了些,無論何人,只要本小姐拋出身邊的婢女,何愁拿不下人?還需要讓你一個賤婢任意污衊麼?”
芸蓮第一次聽見別人稱自己爲“賤婢”,憤恨得雙目赤紅,她年幼時在莊子上,那些鄉野村夫都會恭敬地喚她一聲“姑娘”,年紀稍長被王爺調去先太子妃身邊,她雖然不甘落入人後做了奴婢,可誰不是敬着她出身不凡,人前人後稱她一聲“姑姑”,就連先太子妃也是極爲愛重她,連打罵都不曾有,更是事事與她商量,日子過得比莊子上還要舒心些。
這個夏莫然,她竟敢!
又怒又驚的心境,讓芸蓮十年來極爲小心保養的一張臉瞬間毀於一旦,老態畢露,再加上赤紅的雙目,讓她看起來尤爲恐怖。
陸嬤嬤見狀傷心失望地別過臉去,只覺她身體雖跪着,心裡卻早就失了奴婢的本分,於是淡淡地朝冥一說道:“你還是把事情經過快些說一遍罷,夏小姐昨夜受了傷,發落了不知事的奴婢,也好讓她早些躺下歇歇。”
“嬤嬤!”芸蓮大驚,實沒想到陸嬤嬤會講出這樣一番話,那副不可置信的神態,好像陸嬤嬤不偏幫着自己便是十惡不赦的壞蛋。
冥一惡意都朝她齜牙一笑,不偏不倚地把事情經過盡數講了一遍。
言畢,陸嬤嬤吃驚不已,大罵芸蓮糊塗。
宇文謹更是面色鐵青,顯然氣得不輕。
不就是講了先太子妃,想讓夏莫然添堵麼?至於這麼惱怒麼?
孫素雅面露困惑。夏莫然亦是不解,她又沒有被芸蓮挑撥了去,難道先太子妃還不能講了不成?
若不是芸蓮在宇文謹面前嫁禍自己,就論她先前用先太子妃挑撥的話,夏莫然還沒想把她怎樣,不過是個心思不純的丫頭罷了,隨便打發了便是。怎麼現在瞧宇文謹的神色,完全一副欲置她於死地的模樣。
“現在就把人給本王送到思過崖去!”宇文謹臉色難看異常,竟是不顧忌孫素雅在場,突然站起來徑直髮落道,那神情,用暴跳如雷來形容亦不爲過。
陸嬤嬤心頭也是一跳。冥衣衛由訓練崖誕生,而思過崖便是王爺用來懲治那些犯了錯的下人的,堂堂七尺男兒尚且承受不了思過崖慘不忍睹的刑罰,更別論是個當成小姐般嬌養着的芸蓮了。
芸蓮雖然不曾去過思過崖,但她在七王府多年,那裡是什麼樣的地方哪有不知曉的?本來聽了冥一的敘述有些六神無主的心神,在聽到宇文謹的發落後,簡直是肝膽俱裂。
她還沒有趕淨一切肖想王爺的賤人,她還沒有成爲王爺唯一的女人,怎麼能死?
“我不要去思過崖!
”芸蓮爬起身大叫道,神情猙獰可怕,竟是連奴婢最後的恭敬都蕩然無存,“我沒有做錯事,憑什麼要受罰?”
陸嬤嬤見她這副神態氣得差點背過氣去,欲喊人塞了她的嘴拖出去,卻驚聞宇文謹道:“讓她說!”
宇文謹也是顧念陸嬤嬤,這纔沒有早早發落了她,母后身邊的老人他向來給予敬重和優待,若不讓陸嬤嬤完全知曉芸蓮的真面目,恐怕今日發作了她,日後陸嬤嬤還是會活在悔恨痛苦中。
芸蓮在宇文謹不怒而威的氣勢中,忍不住瑟縮了一些,可是生存的本能,讓她忽視了自己所面對的是禹陵最權高位重的男人,亦是聲名遠播的“冷酷殺神”。
孫素雅也被宇文謹瞬間爆發的氣勢驚顫了一下,這個男人不禁容貌俊美,更加果敢冷酷,卻對自己在意的人能柔情體貼,能被他愛着,簡直是上天賜予的福氣。
什麼時候宇文哲也能如他這般對自己,那該多好!
孫素雅目光復雜地看向夏莫然,自己容貌才情皆不輸給她,更比她多了家族的勢力,憑什麼兩個優秀的男人喜愛的都是她,自己當真不甘心啊!
下一秒,她的貝齒又緊緊地咬住了嘴裡的肉,夏莫然如何魅惑宇文謹不關她的事,可她千不該萬不該來招惹自己的未婚夫,既如此,她不介意遇神殺神,遇佛弒佛,就算拼個魚死網破,她也要夏莫然枉爲人!
就在孫素雅再次下定決心要與夏莫然勢不兩立時,芸蓮已神情激憤地嚷開了:“我不可以去思過崖,我以後是要做七王妃的,我娘說過,世界上任何女子都配上不上王爺,只有我對他真心好,絕不會背叛於他!”
陸嬤嬤聽她說着背叛不背叛的話,便知她這話意有所指,端看宇文謹殺機畢露的眸色,即知芸蓮今日絕沒有活着的可能,又氣她事到如今,竟是把一切原由都推給金嬤嬤,不由得大聲斥責道:“混賬!你被送去莊子上時,不過兩三歲,你娘何時來得及跟你說那些個話?就算有,也是囑咐你一心侍奉好王爺。再說你認爲任何女子都配不上王爺,你娘和我一樣只是一介奴婢,你爹不過是普通的獵戶,難不成認爲你就配了?”
陸嬤嬤這番話講得完全不留情面,可見她已對芸蓮徹底失望了。
“不是的!”芸蓮大聲地反駁道,神情似入了魔怔,看着十分瘋狂,“我娘是金嬋娟,她是因爲榮德皇后才死的,你是榮德皇后的兒子,所以你要報答我,我不要做王妃,我只要做你唯一的女人就好了,哈哈,到了那一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全部都要死!特別是夏莫然那個賤人,來歷不明的野種,居然還敢肖想王爺!我要把她千刀萬剮!不,死太便宜她了,我要把她送到最下等的妓院,讓她千人騎萬人壓!”
聽她話說得越來越離譜,陸嬤嬤震驚得半晌沒說出話來,她在榮德皇后跟前榮辱與共了一生,從沒有聽到過如此惡毒的話,她果然錯了!
反倒是夏莫然表情淡淡的,好似根本不受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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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素雅掃了一眼她淡然的臉,像是不忍看她如此受辱,痛心地垂了臉,卻在低頭的瞬間嘴角微勾。這芸蓮雖是個魯莽沒心機的,可今日這番話倒讓她覺得大快人心,夏莫然不就是個來歷不明的野種麼?如此不安本分,或許將來她可以找芸蓮說的那樣懲罰她。
“嬤嬤現在還痛心憐惜她麼?”宇文謹問道,一張臉陰沉得可怕,也不知是因爲芸蓮口出狂言,還是她侮辱夏莫然的話。
陸嬤嬤心頭淒涼,竟是走到主子面前跪下:“是老奴瞎了眼,原以爲她守候這麼多年,是個好的,只想王爺有個人陪伴而已,今日才知道竟是錯了,懇請王爺懲罰!”
這麼說,也意味着她徹底放下了與芸蓮的情分,從此與她形同陌路。
“不!”芸蓮瘋狂尖叫,“你不可以如此對我!你答應過我娘要好好照顧我的!你這個老不死的,爲什麼不說話!”
夏莫然冷眼瞧着她的瘋態,覺得她是典型的好日子過久了,便忘了自己是誰,一旦不如意,便把所有的過錯都怪罪在別人身上。她娘讓陸嬤嬤照顧她,可她都二十七歲了,還需要人照顧麼?還把真心對她的陸嬤嬤逼到如此不堪的境地,傷了她的心。
陸嬤嬤不願再聽到芸蓮的話,俯下身磕了頭重複道:“請王爺責罰!”
宇文謹也不叫她起身,有意讓她記住這個教訓,只冷聲吩咐門外的洛寒道:“把她割了舌頭送到她口中所說的最下等的妓院去!”
這般懲罰,正符合芸蓮剛纔說的,竟是連思過崖都不讓她去了,嫌她髒了那一畝三分地。
孫素雅爲宇文謹的冷清絕心顫了顫,不過也能理解就是,這般不知輕重的奴婢,原也該如此,可惜了,這芸蓮戰鬥力太差,連夏莫然半點皮毛都沒傷着,要換做她,直接桶上兩刀,不是更省事?
夏莫然倒是心滿意足地躺下身,這才扮起柔弱病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