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流得太多，她似乎已經神經麻木了，對於顧以秋的喊聲，她沒有任何迴應，靜靜地走了出去，關上了房門。
擡起頭，滿臉淚痕的她望着天空，秋天的陽光這麼燦爛這麼美麗，卻深深地刺痛着她的雙眼。
這會是她最後一次來元家嗎，難道她真的爲了堅持自己的理想，就這麼放棄了嫁給元野的機會嗎？
一時間，她肝腸寸斷。
站了好半天，她擦乾眼淚，走下了臺階。
剛走到院門口，她就聽見身後傳來一個渾厚蒼老的聲音。
“小葉？”
她愣了愣，才轉過身去。
一身銀灰色太極服的元振興剛剛走到廊下，顯然是要準備鍛鍊身體，正好遇到了葉姿。
“還真是你啊！”看到葉姿，元振興顯得很高興，“你可是好久都沒回來了！小野呢，沒跟你一起回來嗎？”
“我……”面對着這個滿臉笑容的慈祥老人，葉姿連編謊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閃爍其詞地說，“那個……元野挺忙的……其實，我就是想來看看伯母，不知道她身體好點兒了沒有……”
“這樣啊。”其實憑着元振興的慧眼如炬，葉姿那點兒支支吾吾的藉口趁早還是回家哄孩子去最好，但是明明看出了她的異常，他卻什麼都沒說，反而還順着她的話往說，“多虧你惦記，沒事，你伯母身體好着呢！”
看着和藹的元振興，葉姿真心編不下去了，此時此刻，她只想趕緊逃離這個地方。
“那個，元伯伯，我得走了，我還有點兒事。”深深低着頭，她生怕自己這個拙劣的藉口被拆穿。
可是她的手剛放在門環上，就被元振興叫住了。
“小葉，你等等，我還有幾句話要跟你說。”
聽到元振興的聲音，葉姿的心不由得一沉。
她今天被顧以秋的會談弄得像個驚弓之鳥，現在誰要跟她談談她都覺得頭皮發麻。
可是她又找不到藉口回絕，只能僵硬地靠在門板上，勉強衝元振興擠出一抹微笑：“元伯父，我……我真的……”
面對久居上位早已習慣了說一不二的元振興，她微弱不堪的聲音完全被當成了空氣，葉姿總算明白元野的霸道是繼承了誰的基因。
好像根本沒聽到她小貓般細弱的反抗，元振興走了過來，沉聲問道：“聽說，前幾天金融街那場劫案，你被挾持成了人質？”
一聽到他提起這件事，葉姿覺得腳底都直髮軟。
她可以在窮兇極惡的劫匪面前死撐着不倒下，可是面對和藹可親的元振興，她卻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不是她膽子變小了，只是她剛剛經歷過顧以秋那一關，所以現在誰提起這事兒，她都覺得杯弓蛇影。
難道元振興也覺得她這事做得不對，來逼迫她和元野分手的嗎？
想到這一層，葉姿就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
望着元振興探究的眼神，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只能點點頭表示默認。
“太好了！”沒想到，證實了她成爲人質的消息，元振興居然一拍大腿，眉開眼笑，“不愧是老葉的閨女，我元振興的兒媳婦！”
冷不丁看到他這個反應，葉姿差點兒沒被他嚇昏過去。
這是什麼情況，她被劫匪挾持，竟然還成了英雄了？這有什麼可值得慶祝的！
看到葉姿茫然的表情，元振興趕緊笑眯眯的解釋：“我都聽說了，劫匪本來是抓了一個小女孩，是你自告奮勇，用自己把小女孩給換了下來！劫匪那麼多支槍指着你，你都沒露半點兒慫！太英勇了，太堅強了，真是個巾幗英雄——”
“元伯伯，您別說了，這……我這……”葉姿被他誇得冷汗直流，覺得自己就像即將就義的女戰士，“我真沒那麼勇敢，我當時都要嚇死了……”
可是她的大實話，卻被元振興當成了謙虛之詞。
“別說你，就是老子……咳咳，就是我，被人拿槍頂着也害怕啊，這是人之常情！可是你一個女孩子家，居然能做到臨敵不色變……嗯，那個詞兒怎麼說來着？啊對了，叫大敵當前，面不改色！不容易，不容易啊！”
看得出來，元振興今天很高興，誇起來葉姿就沒完沒了。
“唉，沒想到老葉養了個閨女，還能這麼厲害，我養了兩個兒子，卻沒一個子承父業的！小野那生意越做越大，肯定是不會回來當兵的，要不然他倒是個好苗子！”
很顯然，當年元野參加特種兵訓練的成績，給元振興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至於小澤……”提起元澤，元振興臉上的笑容不知不覺地消失了，聲音也低了下來，似乎無比的悵然，“唉，不提他了……”
望着白髮蒼蒼的元振興，葉姿死死地攥緊了門把手。
是，她是刑警，抓捕壞人是她的天職，可是壞人也是有血有肉，有父母有親人的人啊，她可以驕傲地履行職責，可是她能面對這些悲痛的家屬嗎？對於那些家庭來說，她不就是破壞人家家庭的罪魁禍首嗎？她能變得足夠冷血，受得了這樣的精神折磨嗎？
正義與情感，從來都不能共存。
葉姿再也忍受不了這種痛苦，她猛地拉開房門，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心裡像是有滔天巨浪在翻滾，又像是有無數的野獸在撕咬，把她的心撕成了鮮血淋漓。
她看不清眼前的路，只有這麼盲目地跑着，完全是無意識地，她的腳把她帶回了葉家。
她飛快地衝進了院子，連保姆小宋叫她的聲音都沒聽到，徑直衝進了房間。
聽到外面的腳步聲，杜楓匆匆趕了出來。
葉姿一見到她，就撲到她懷裡大哭了起來：“媽……”
只有在母親的懷抱裡，她才能夠放下面具，痛痛快快地哭個夠。
“媽，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我是不是不應該抓他們？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真的不知道……”
看着葉姿跑進來，抱住自己痛哭失聲，杜楓先是一驚，隨即便是止不住的心疼。
“好孩子，沒事兒，過來先坐下。”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髮，杜楓領着她坐在沙發上，“出什麼事了，跟媽媽說說。”
她柔和的聲音彷彿有一種沉穩的力量，讓葉姿瞬間找到了依靠。
伏在她的膝上，葉姿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媽，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在葉衡和杜楓面前，她總是報喜不報憂，無論出了什麼事都是一副高高興興的樣子，現在看着她孤單的樣子，杜楓心痛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別怕，有媽媽陪着你，什麼都不用怕。”柔軟的手輕輕撫摸着她的頭髮，杜楓竭力安撫着她的情緒，“是不是小野欺負你了？還是工作上遇到了不順心的事？”
葉姿一個勁地搖頭，否認了杜楓的猜測，一想起元野，她的淚又涌上來了。
“媽，你說當一個警察是不是真的很難？想要當一個好警察，是不是更難？”
杜楓手上的動作微微一滯，聲音低了下去：“沒錯，這世界上無論想做好什麼事，都是很不容易的。”
葉姿委屈地扁了扁嘴，就像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女孩。
“我以前總是把事情想得很簡單，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可是我當了警察以後才知道，想要保持內心的公正是那麼的難……媽，我心裡好害怕，我不想連累你和爸爸，也不想讓元野擔心，可是難道我真的不能再當警察了嗎？”
憐惜地擦去她臉上的淚痕，杜楓嘆了口氣。
“女人要堅持自己的理想，本來就是一件很艱難的事。照顧家庭，教養孩子，你要比男人付出更多的時間，承擔更多的責任。重要的是，你要學會如何在其中做出取捨。”
“取捨？”葉姿擡起淚流滿面的臉，迷惘地看着杜楓，“媽，你又是怎麼取捨的呢？”
杜楓是個軍醫，她的事業應該比葉姿更忙，她又是怎麼在家庭和事業之間取捨的呢？
“我？”似乎是沒想到葉姿會把話題引到她的身上，杜楓一愣，臉色漸漸變得憂傷，“你三歲的時候就失蹤了，爲了不那麼想念你，我把大部分的時間都放在了工作上……”
不小心提起了母親的傷心事，葉姿更愧疚了。
“媽，咱們不提那些不開心的事了。”擦了擦眼淚，她笨拙地轉移了話題，“您說，我到底要不要辭職呢？”
今天她出門前，還在爲辭職的事情跟元野慪氣，可是現在，在見到顧以秋和元振興以後，她真的開始動搖了。
內心的天平在左右搖晃着，她不知道該如何選擇，索性讓杜楓給她一個建議。
動作輕柔地將她的碎髮抿到耳後，杜楓輕聲說道：“盼盼，你記住一句話，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做到讓所有人都滿意，即使是神也做不到。所以，無論你做什麼都好，只要你能無愧自己的心。”
無愧自己的心？
葉姿仔細回味着這句話，慢慢地止住了眼淚。
杜楓的話就像是給她吃了一顆定心丸，讓她逐漸鎮定了下來。
是啊，有句話說得好，豈能事事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
很老套很俗的一句話，卻無比適合她此刻的心情。
事業與愛情，對她來說都一樣重要，又何必取捨呢，她是自己把自己逼進了一條死衚衕。
退一步，反而海闊天空。
葉姿的心情好多了，從杜楓的膝上擡起了頭，站了起來。
“我記住了，謝謝媽媽。”還含着眼淚的小臉衝杜楓笑了笑，葉姿有點兒不好意思，“媽，我先去洗個臉。”
看着葉姿離去的背影，杜楓的臉上露出幾分若有所思的表情。
無愧自己的心，這句話既是在說葉姿，也是在說她自己。
可是真的做到這一點，又是多麼的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