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面對杜楓，她們之間的相處模式，好像跟電視劇裡那些母女重逢完全不一樣，沒有抱頭痛哭，沒有憶苦思甜，有的，只是這種淡淡的，似乎被刻意壓制的情緒。
她很感激她，沒有哭着喊着要認她這個女兒，自從初次見面的情緒失控之後，杜楓對她始終保持着一種不遠不近的距離，卻又如春風般溫暖和煦，不會讓她感覺到不自然。
她知道，杜楓和葉衡在給她時間適應，爲此他們應該忍得很辛苦，可是她自己也無法這麼快接受女兒這個身份。
從她記事起，她就一直認爲自己是個孤兒，可是誰知道在二十年後，她卻忽然找到了自己的親生父母，找到了自己的家。她害怕，她擔心，這一切就像一個遙不可及的美夢，卻被她這麼真實地握在手心。
她捧着這個夢，不知所措。
擡眼看了看眉眼溫和的杜楓，她張了張口，那一聲媽媽卻怎麼也喊不出來。
輕輕嘆了口氣，她無奈地放棄了這個努力。
或許還不到時機吧，再給她一點兒時間，總有一天她會做到的。
就像自己剛剛被季蘭領養的時候，不是也不習慣嗎？不習慣沒有孤兒院的朋友陪伴，不習慣自己住一個房間，不習慣季蘭的乖戾，不習慣時不時無緣無故的打罵……
可是她照樣健健康康地長大了。
她小時候可以，以後也可以。
想到這裡，她伸出手，試探地挽住了杜楓的手臂。
察覺到她的主動，杜楓意外之餘，側頭看向了她。
葉姿有點兒不好意思，低頭避開了她驚喜交集的目光，指了指牆角：“那邊有青苔，你……你慢點兒走。”
杜楓白皙的臉上不禁露出了掩不住的笑容，擡起手輕輕地放在葉姿的手上：“嗯，你也當心些。”
不管是不是怕她摔倒，葉姿能主動邁出這一步，她已經非常感動和意外了。
握着女兒柔軟的小手，杜楓一時間百感交集。
十八年的漫長等待，終於等到一家團聚的這一天，她已經不敢再奢望什麼，只要能在看到女兒，此生就再也沒有遺憾了。
母女攜手，慢慢地走在院子裡，四周是輕輕的風聲，這一幕看起來無比溫馨。
就在這個時候，大門開了。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大步走了進來，身旁還有一個小小的身影。
似乎沒料到院子裡會有人，男人腳步停頓了一下，目光便朝葉姿和杜楓看了過去。
這是個年約三十歲左右的男人，身姿挺拔，氣度不凡，看到那雙和元野長得一樣的眼睛，葉姿一下子就猜到他是誰了。
男人腳步只是凝滯了片刻，待看清杜楓的臉，立刻微笑着迎了上來。
“杜阿姨，是什麼風把您也吹來了，您最近還好嗎？”
杜楓面帶微笑，溫和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是元澤啊，好久沒見到你了。”
元澤笑着點點頭，目光便很自然地轉向了葉姿：“這位就是您的女兒吧？”
不知道爲什麼，迎着元澤那雙充滿笑意的眼睛，葉姿卻覺得有一股寒風，冷颼颼地爬上了她的脊背。
他的眼睛跟元野長得幾乎一樣，不同的是，元野在外人面前總是冷冰冰的，眼神幽深冷酷，似乎帶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而元澤的眼睛卻總是帶着春風般的笑容，格外的平易近人。
可是看到元澤的笑臉，葉姿卻感覺不到一絲溫暖和親切，反倒心裡沒來由地一沉。
她這是第一次見到元澤，可是看元澤的樣子，很明顯早就知道了她這個人的存在。
他是怎麼知道的？
杜楓似乎沒有察覺到葉姿的心思，拉着她的手不由得緊了緊，面帶驕傲和欣慰地看着她：“是啊，這就是我女兒，葉姿。”
元澤聽了自然一頓恭喜，趁兩人寒暄的時候，葉姿的目光移到他手上牽的那個孩子身上。
這是個大約七八歲的小男孩，穿着一身嶄新的名牌運動服，戴着一頂寬檐帽，因爲角度的問題，葉姿看不到他的長相，只能從他的動作上猜測他的性情。
跟同年齡的男孩相比，這個男孩好像格外的乖。走進了爺爺奶奶的家，他卻連頭都沒擡過一下，始終牽着元澤的手，低着頭站在他身邊。
乖巧的孩子總是很容易得到長輩的喜愛，杜楓說了幾句話就把話題轉移到他的身上。
“這是朗朗嗎？”她看向男孩，臉上帶着驚訝的表情，“都長這麼大了！”
元澤眯起眼角，笑着拉了拉孩子的小手：“這是杜奶奶，快叫人！”
聽到他的話，元朗不但沒說話，反而還瑟縮了一下，頭低得更深了。
看到他這副樣子，元澤臉上的笑容斂去了不少，聲音也加了幾分嚴厲：“元朗，沒聽見我說的話嗎？”
杜楓趕緊打圓場地笑着：“算了算了，孩子怕生，就別勉強了。”
元澤衝杜楓抱歉地笑了笑：“杜阿姨，這孩子太內向，您別見怪。”
說着就轉移了話題：“外面冷，咱們進屋說話吧。”
杜楓算着出來的時間也不短了，便和元澤父子一起進了客廳。
難得回家的元澤和唯一的孫子回來，顧以秋顯得很高興，親自出來迎接不算，更是一見面就抱起了元朗，在他的小臉上重重地親了一口。
“大孫子，想死奶奶了！”以元朗的身高和體重，顧以秋抱起來已經有些吃力，可是她還是不捨得撒手，“快進來，看奶奶給你做什麼好吃的了！”
元野靠在紫檀木浮雕飛龍的隔廳櫃上，單手插在褲袋裡，俊朗的五官藏在燈光的陰影處，看不清楚表情。
等到元澤走到他身邊，他才淡淡地點了點頭：“大哥。”
相比他的疏離，元澤就熱情多了。
“小野，咱哥倆難得一見，一會兒可得好好喝幾杯！”
對於元澤的盛情邀請，元野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客廳裡電視播放着節日晚會，一片歡聲笑語其樂融融，洋溢着家人團聚的喜氣。
杜楓去了廚房，葉姿坐在元野身邊，時而看看電視，時而低聲說上幾句話。
直到坐下來，葉姿纔看清楚元朗的樣子。
男孩的皮膚很白，眼睛大大的，看起來比同齡男孩瘦小了些，坐在喧鬧的客廳裡，他似乎很緊張，顧以秋把他放在沙發上，他就一直保持着身體緊繃的狀態，顧以秋給他水果和糖，他就牢牢地捏在手裡，既不吃東西，也不開口說話。
葉姿不禁有些擔心，她拉了拉元野的衣角，示意他看看元朗，小聲問他：“那孩子沒事吧？”
元野看了眼元朗，不由得抿緊了嘴脣，停頓了片刻才輕聲說道：“他有自閉症。”
葉姿擡起頭，驚訝地看着他。
纔多大的孩子，怎麼會有自閉症？
看元家這條件，元朗應該是很受寵愛才對啊，怎麼會這樣？
“他媽媽呢？”
元野的俊臉劃過一絲陰霾，低聲說道：“死了。”
似乎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他不易察覺地捏了捏葉姿的手：“回去再說吧。”
沒有媽媽，爸爸工作又那麼忙，忽視了孩子的成長這也是有可能的。
再看向元朗，葉姿的目光不禁多了幾分同情。
似乎是感覺到有人在觀察他，元朗忽然擡起頭，飛快地看了葉姿一眼，又飛快的低下了頭。
要不是葉姿一直在看着他，說不準就忽略了他這個短暫的動作。
雖然是個自閉的孩子，可是感覺卻是很敏感的。
葉姿的嘴角不由得彎起一個柔和的弧度，她起身坐到元朗身邊，動作儘量的輕柔，似乎生怕驚嚇到他。
“你叫元朗對不對？”她坐得離他很近，卻剋制着沒有觸碰到他，免得引起他的不適，同時對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我叫葉姿，我來陪你玩好不好？”
葉姿一坐到元朗身邊，元朗就本能地縮了縮身子，讓本就不高的他顯得越發瘦小，他好像恨不能把自己變成薄薄的一張紙，順着沙發縫隙滑落下去。
或許是出於禮貌，也或許是葉姿柔和的聲音讓他放鬆下來，他止住了躲避的動作，可是卻也沒有進一步的親近，更沒有擡頭回應葉姿的話。
顧以秋略帶驚訝地看了他們倆一眼，可能是覺得有些意外，停頓了一下才重新露出笑容來：“好啊，小葉你就陪陪朗朗，我去廚房看一下。”
沒了熱情洋溢給他拿東拿西的奶奶，元朗似乎沒那麼緊張了。
葉姿看着他規規矩矩放在大腿上的兩隻小手，想了想，很快就有了主意。
隨手拿起元野擱在茶几上的煙盒，她三下五除二，把裡面的煙都倒了出來，小心地從煙盒內壁抽出來一層薄薄的銀錫紙。
不但是無辜被侵犯的元野，就連元朗也擡起頭，大大的眼睛帶着點兒掩飾不住的好奇，和元野一起盯着葉姿的動作。
白嫩的小手靈巧地翻動着，不到一分鐘，一支閃着金光還帶着高檔煙logo的小手槍就活靈活現地出現在元朗面前。
“呶，這是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