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她一出場,便晃了衆人的眼,連坐在高位上的年過半百的新皇臉上不由升起得意的神色。
她坐在場中,蛾眉如新月,纖纖素手,指甲在夜色下發出瑩亮的光,一身桃紅的宮裝,更襯得膚如凝雪,夏子漓就那樣看着她,呆呆的看着——
她指尖在琴絃上撥弄,然後渾厚的帶着清聲的音符從指縫間傾斜流出,如一縷輕煙,繚繞在整個閣樓上面,餘音繞樑,三日不絕——
從她出場,夏子漓就注意到墨雲軒的視線被那個女人吸引過去,他看着那女人的眸子,凝神中帶着深沉,沉思裡帶着微微的考究,這種眼神,似乎專注的非常,夏子漓不知道,他到底是對她的才藝琴聲如此感興趣,還是隻因爲她是個美女——
他似乎對那女人彈奏的琴聲很沉迷,他的濃眉微微下斂,灼灼的眼眸放在這個女人身上,這樣的眼神,從來只有在夏子漓一個人身上出現過。
所以,夏子漓立即嗅出了這中間的似乎有些不尋常的味道——
而這女子,夏子漓已經有過兩次照面的女子,總是讓她心裡泛起隱隱不安的女子,要說爲什麼她現在看重墨雲軒是她的丈夫而以前不,是因爲她現在已經有了兩個孩子,他是孩子的父親,如果他現在跟她搶孩子,她只有坐着等死,所以,墨雲軒此時對她,這個丈夫的名位對她就是非常的重要了——
所以,什麼時候當他身邊出現女人的時候她也會敏感,但是,她儘量的剋制自己,不讓自己去想的太多,她左右不了他,這是事實,對於他的事,她只能看着——
賀雲珍十根纖細的手指在琴絃上欽攏慢捻,許久,被塗的紅紅的瀲灩的朱脣輕啓,那紅紅的飽滿的脣彷彿一閉一合都是美感,一字一句的吟唱——
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遡洄從之,道阻且長。遡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悽悽,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遡洄從之,道阻且躋。遡遊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遡洄從之,道阻且右。遡遊從之,宛在水中沚。
淺淺的柔婉的聲音,動人的低沉的旋律,蒹葭,是愛情麼——
一個字一個字從她的嘴裡出來,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夏子漓卻聽的心驚——
那一字一句的蒹葭到底想唱出什麼,今晚,這麼多賓客在場,她彷徨的看了看左右,卻見衆人都一味的埋頭在這悠揚的婉轉的琴聲裡,神情沉迷,什麼異樣都沒有察覺——
而她手剛纔捏的太緊,手心已經出了一層薄薄的汗,而墨雲軒的表情亦是跟衆人一樣,很享受的表情,帶着微微的沉迷,他的五官,在顫顫的燭火下,格外的精緻,棱角分明——
他的眼眸湛亮,眼底發出的精亮的光,似乎帶着一種微微的興奮,夏子漓看着他,這種不好的預感再一次騰昇,爲什麼,今天的這場宴會,到底是哪裡她覺得不對勁——
時間過的緩慢,那悠揚的琴聲依然絲絲入耳,她已經漫不經心了,一曲終了,周圍的人羣發出嘖嘖的感嘆聲,那種從心裡發出的感嘆,讓她心驚膽顫。
場中的女子在宮女將琴移走之後,對身邊的人盈盈拜倒,然後‘譁’的人羣中爆發出一陣掌聲,而最響的聲音來源,居然是她的丈夫,高高坐在上面悠然的面前放着酒杯的燕王——
“公主的琴聲還真是絕妙,小侯是很就沒有聽到如此的高雅的彈奏,一首蒹葭,入情入味——”
然後,令夏子漓感到錯愕的是,墨雲軒沒有開口稱讚,而笑的一臉優雅的人卻是洛御風,她心上狐疑,那麼,這些人到底想要幹什麼,要知道新皇和墨雲軒的關係一直都不如表面的那麼好——
賀雲珍溫柔的福了福身,輕笑“侯爺謬讚了——”
“賢侄,你說,我這公主的琴藝咋樣——”然而,在洛御風稱讚完了之後,高高在上的皇帝卻把眼光投向了墨雲軒。
夏子漓將眼光往上,全部人都歇了下來,空氣中隱隱的透着一股濃濃的異常的氣味,氣氛靜默,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皇上親自出口問燕王,問一個女人,那麼,這代表了什麼呢——
夏子漓緊緊的眼眸投過去,目光放在墨雲軒的帶着淡淡的優雅的笑意的精緻的臉上,那一張臉,雋秀俊美,她的心裡七上八下,她一直覺得,今晚的宴會不是那麼簡單——
但是,許久,她看見墨雲軒沉默,他的表情沒有太大的起伏,但是從他的眸子,夏子漓知道他在沉默,似乎在思考——
下面靜默,許久,一聲朗笑,打破了沉寂,墨雲軒大氣的一把衣袖掃過桌面“公主的琴聲當然是精美絕倫,天下無雙——”
他在笑,笑的很爽朗,脣邊勾起的淺淺的弧度,那微微譏誚的上揚的脣角,可是夏子漓似乎又從這笑裡看出了別的什麼來,她和他相處的久,所以,很多時候,她會看懂一些他的臉色。
“似乎臣還有幸喝過公主親手泡的茶,據說,公主煮茶也是一絕呢——”
聽着他好不避諱的稱讚,站在下面的賀雲珍臉一紅,嬌容帶羞。
“王爺還記得——”
而聽到她這句話,墨雲軒似乎沒有聽到,他已經收斂了多餘的表情將酒杯端起,夏子漓不知道他是有意迴避還是故意裝作沒聽到——
而上面的皇帝此時卻哈哈大笑,笑聲在整個閣樓迴盪,外面,太監宮女長長的站成一排,就聽見裡面的歡語笑聲。
“珍兒是朕一手帶大的,朕從小培養她,讓她賢能淑德,知書達理,將來長大了也可以嫁的一戶好人家,可是,珍兒,如此已經二九,朕將她留着,是捨不得,但是女大心思多,終究是不中留,有句俗話,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所以朕今天有意安排珍兒上殿,給大家彈奏一曲,這樣,給大家助興,也是爲珍兒擬定一門親事,朕坐在這上面環顧了這麼多的王侯貴親,終究最屬意的還是賢侄你,你品貌端正,與珍兒是配的過的,而且,年輕有爲,朕的皇位還需要你的輔佐,珍兒嫁給你,朕是最放心不過——”
一番話,下面的人卻都是微微的變色,皇上這樣做,是在與燕王聯姻,藉此拉近燕王麼,這樣徹底收了燕王的心,如果這公主嫁過去,燕王就不僅是皇帝的親侄兒,也是女婿,可不是親上加親——
而坐在原地上的夏子漓腦海中如同被雷劈過,生生的一片空白,呼吸一凝,臉色驟然慘白,她小小的身子在寬大的衣袍裡微微顫抖,她知道的,她有預感的,可是,她還是沒有準備好,沒有。心裡一股氣堵在喉間,心猛然抽疼,原來,原來,她心底是這麼的在乎——
她的身體一陣冰涼,寒冰刺骨,一點一點滲進她的心肺——
“可是,臣已經娶妻,而且已經生子,王妃至來只有一位,如果公主嫁過去,也只能爲妾,臣可不願委屈了公主——”思忖間,夏子漓聽到耳邊的一道朗語蓋過其他,她猛然的將頭擡起——
她看過去只見到墨雲軒那明朗俊美的臉上依稀的帶着一種淡淡的戲謔的笑意
下面立即一片譁然,公主爲妾,這不是天大的笑話麼,墨雲軒話語一落,賀雲珍和上面的皇帝臉色皆是一僵,然後沉了下來——
空氣有些凝重…
許久,一道輕聲,輕輕的但是帶着無比的堅決,飄蕩在大殿“父皇,珍兒願意嫁與王爺爲妾——”
“可是,珍兒,這不是太委屈了你——”
“珍兒覺得嫁給自己所愛的男人一點都不委屈——”
那麼堅定的聲音,一個女子,在大殿上當着滿城文武的官員說‘愛’,也當真是很難得——
愛,她居然說愛,就算夏子漓已經習慣了,已經告訴自己不要去在意,但是親耳聽見別人說愛自己的丈夫,卻還是那麼的突兀和痛楚
場中一片靜默,上面的皇帝有些忐忑不定的看向下面,眼眸在墨雲軒和賀雲珍身上回掃。
“那麼,珍兒既然決定要嫁,那麼賢侄——”
夏子漓覺得自己的心快提到嗓子眼,那一刻,只聽見滿滿的不在乎的聲音
“臣倒是沒什麼問題——”
一字一句,那麼的清晰,夏子漓看着眼前的一幕,大殿上輕輕伏地拜倒的女子,突然覺得心脹疼。
“不過”他話鋒一轉,聲音微微凝滯“這件事,總歸是女人間的事情,燕王妃今天不是在大殿上,皇上何不叫王妃表個態——”
而話鋒一轉,矛頭就移向了夏子漓,夏子漓看着墨雲軒遠處突然射過來的冷寒的光,眼底有微微的譏誚,他看着她,她卻不明白他的意思。
皇帝一聽,臉色舒開,彷彿一下子裡容光煥發,似乎一想,也對,燕王妃的位置是靠前的,所以,視線往下一掃,見到夏子漓的時候老眼微微一愣。
然後墨雲軒留意到皇帝的眼眸臉色也微微一沉
“燕王妃,你是怎麼個意思——”
柔和的卻隱隱帶着魄力的聲音,彷彿是一種不容反抗的力度
她?在這個大殿上有她說話的權力麼,真是好笑,墨雲軒這樣說明顯是故意的,他到底這樣做的目地是什麼,但是,她懶得去猜他
她,從頭至尾,都沒有決定的權力
“回稟皇上,臣婦沒有異議——”
她的一句話,讓墨雲軒的戲謔的笑意凍結在脣邊,臉一下子就全黑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