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城玄曦阻止莫昌,看着那張揚而去,招搖過市的隊伍,吩咐道:“悄悄地跟上去。”
莫昌一聽,向趕車的府衛使了個眼神,府衛會意,把馬車往斜前方趕去,進入一個小巷子。等到馬車再出來時,雖然還是一樣的大,馬也一樣的神駿,但兩匹馬已經只有一匹,車上的黑綢已經換成青布,燕王府馬車顯著的標誌也已經沒有了。
乍一看去,這就是一輛普通的馬車,毫不出奇。
趕車的府衛原本是兩個人,現在也只有一人了,連莫昌也不見了。這府衛趕着車,極是自然又極是輕快地跟上了那隊人。
司城玄曦之所以叫車伕跟上這隊人,是因爲他看到了隊前的那個紅衫青年,那青年面如冠玉,風度瀟灑,卻是趾高氣揚,昂首挺胸的樣子。
他一個書生打扮,樣子也斯斯文文,但卻騎着一匹高頭大馬,神色之間雄糾糾,氣昂昂,帶着近兩百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威威武武地直往西而去。
他是空着手,一身紅衣像要去娶親的新郎,身後敲鑼打鼓的十幾人,擡箱擡櫃的幾十人,那些箱櫃都用紅布扎着,充滿了喜氣,後面還有跟隨着的幾十人,這幾十人卻是純爲看熱鬧的,但站在隊伍裡,很壯聲勢。
整個隊伍也着實逶逸綿長,氣勢恢宏。
這人司城玄曦認識,他就是那個在船上滿口迂腐之言,身陷人質又不動聲色殺敵的顧元宵。
看着顧元宵這樣子,看着他和他那隊人行走的方向,不用說,他這是又一次去藍丞相府求親去了。
本來顧元宵向誰求親,怎麼求親,多麼頻繁的求親,司城玄曦都不會管的,但是,這顧元宵求娶的,偏是藍家三小姐,他心中不免就生出幾分哭笑不得的感覺來。
哥們,藍家現成還有一個藍大小姐你不求娶,幹嘛死盯着我老婆不放啊?
就算你是要幫我,你是要攪亂這京城的局,故意拆藍家的臺,你也不用這樣吧?
不過,他又很好奇,這顧元宵可着實只是個書生,雖然有些才名,但是一無後臺二無財勢,本身也無權無錢,就算有個姐夫在雲州任個小官,但在藍成宣這樣的人眼裡,那還不跟個芝麻一樣?
可是,就這麼個顧元宵,竟然敢連續在藍府門前求親十一天,每天一趟,雷打不動,風雨無阻,一次比一次壯觀,一次比一次人多,一次比一次熱鬧。
這是勢在必得,是勇往直前,也着實,是臉皮厚到一定層次了。
司城玄曦在好氣又好笑之餘,便想親眼看一看。
他是最後走的,這時候,藍成宣應該已經快到藍府,這顧元宵,是銜尾而來,時間把握得真是好。
“噹噹噹”鑼響。
一個聲音長聲道:“藍家有女顏如玉,顧家公子長相思!”
“嘭嘭嘭”鼓響。
剛纔那聲音仍是拖長腔調,一板一眼的吟道:“臨水羨鴛傷獨處,對鏡孤影情何堪!”
“噹噹噹”
“輾轉反側難成眠,千般求娶不辭難!”
“嘭嘭嘭”
“且帶薄禮求親去,笑看公子攜美還!”
……
那長吟的人搖頭晃腦,吟出的似詩非詩,但淺顯易懂,尤其是配着鑼鼓聲聲,倒真是充滿了喜感。
司城玄曦臉色發黑,哼了一聲,那府衛趕着馬車,不緊不慢地跟上。
顧元宵走得並不快,一路又是鑼又是鼓又是吟詩,不少好事者跟着看熱鬧。他求親求了十一天一點也不累,這看熱鬧的看了十一天竟然也同樣興致高昂。
很快,兩百人的隊伍就成了三百多人,還有不斷加入的趨勢。
顧元宵在馬上扭身向後,衝着自動站在隊伍裡爲他吶喊助威起鬨的人連連拱手,眉飛色舞,眉開眼笑,好像他不是被拒絕了十一次,好像這一次一定會成功,好像那藍家三小姐已經被他娶回來了一般。
他一邊拱手一邊朗聲地笑道:“多謝各位,多謝各位,你們的支持小弟銘感五內,終生不忘,等小弟求娶成功,小弟一定在天香樓擺上三天酒席,請各位暢飲,啊哈哈!”
天香樓啊,京城第一酒樓,顧元宵一說,頓時羣情震奮,儘管知道這求娶的事八字沒一撇,卻人人都很開心。
一羣人熱熱鬧鬧地往前走,路上經過店鋪,顧元宵必然停下,對店主說上幾句生意興隆之類,這麼一來,自然速度極慢,活像他不是去求親,而是在耍酷。
司城玄曦耐着性子跟在後面,小半個時辰過去,離藍府居然還有一條街,這時候的顧元宵正興高采烈地恭祝路邊那家中年無子的綢緞鋪老闆早點抱上胖兒子。
綢緞鋪老闆眉開眼笑,自然也是祝顧公子抱得美人歸,兩個人像多年認識的老友似的互相恭祝。
司城玄曦在後面等得牙關緊咬,直恨不能直接把顧元宵一把抓了,直接扔到藍府門前去。
這顧元宵和綢緞鋪老闆互祝完之後,笑眯眯地繼續走,邊走邊道:“我就不信,有這麼多人祝福,這次我還會失敗!”
原來這位顧公子已經把失敗當成挑戰了,竟然還收集祝福。
隊伍以極其緩慢極其可笑卻又極其熱鬧極其喧囂的形式一路緩緩推進,終於,到了藍府門前,這段路,正常速度也就一頓飯工夫,可這顧元宵竟愣是走了半個多時辰。
這樣大的陣仗,真是唯恐別人不知道。
離藍府還有幾米遠處,府門突然開了,一個人怒氣衝衝大步走出來,那人二十三四歲,藍緞輕綢長衫,眉目英俊,但這時,英俊的臉上卻滿是恚怒,看着顧元宵這支隊伍一路走來,似乎眼睛裡要噴出火來一般。直直地往這邊來了。
司城玄曦的馬車停在轉角處,只將車簾挑開一道窄窄的縫,遠遠看着,那個出來的青年他當然認識,正是藍家大公子藍君義。
聽說藍君義與藍成宣這段時間父怒子怨,頗不對付,沒想到先衝出來的竟是他。
顧元宵遠遠看見,立刻笑逐顏開地跳下馬,迎上前來,雙手一拱,笑嘻嘻地道:“原來是大舅哥,大舅哥有禮了!大舅哥親自相迎,小生真是榮幸之至,高興之至!”
司城玄曦咧嘴,這貨真敢說,看這一臉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親自相迎?誰見過這麼迎接人的?
藍君義臉色一黑,怒視着顧元宵,眼中透着一股深切的憤恨,怒氣衝衝道:“少跟我套交情,藍家的事,與我有什麼關係?”說着,竟一拂袖,氣呼呼地走了。
顧元宵一臉驚訝,還兀自叫道:“大舅哥,哎,大舅哥……”
那藍君義哪裡理會,大步離去了。
顧元宵衝着他那隊人嘿嘿一笑,道:“看來小生來的正是時候,大舅哥和我岳父鬧了不愉快,我這正趕着滅火!”
有人哄地一笑,道:“顧公子,那你進去滅火吧,你要能滅了火,就能抱得美人歸,你要抱得美人歸,咱們就能沾公子的光,進天香樓吃三天酒席啦!”
司城玄曦哼了一聲,嘀咕:“就不怕這火燒死了你!”
顧元宵眉飛色舞:“那是自然!”說着,很有幾分摩拳擦掌的樣子。
這時,藍家的大門再次開了,一臉沉暗如水的藍成宣出現在門口,顧元宵弄出這麼大的動靜,他想不聽見也難。
雖然他拒了十一次,可這貨臉皮厚,越挫越勇。管你拒絕不拒絕,我照來不誤,你拒絕你的,我來我的。大不了你今天拒絕,我明天再來,大有不撞南牆不回頭,撞了南牆明天又回頭的拼勁。
一看到藍成宣,顧元宵笑得更歡暢了,那樣子就像看見了他親爹,三步並作兩步地迎上前去,長長一揖彎到地上,聲音親熱:“岳父大人,勞您親自相迎,小生怎麼好意思!”
藍成宣氣得臉色青白,隱忍着怒氣道:“誰是你岳父?”
顧元宵笑容如花,道:“現在您當然還不是,等我迎娶了三小姐,您就是啦。岳父大人您看,這次,我又採備了聘禮,這兩箱,乃是薄雲綢,這邊兩箱,乃是文房四寶,其中有沉溪墨,越州毫,雲臺硯,素箋紙。這其中一箱是送給三小姐的,三小姐才貌雙全,正應當用最好的筆墨紙硯,小婿這些禮雖然不算貴重,卻都是精心打點,小婿一片誠意,還望岳父大人體查!”
藍成宣看着這張笑得花朵一般的臉,表情扭曲,臉容怪異,說不出是憤怒,生氣,無奈,還是折磨,他的臉色時青時黑,顯然不像表面上那樣平靜。
不遠處轉角,司城玄曦的臉色同樣,不過,司城玄曦多了幾分咬牙切齒。口中喃喃地道:“混賬,混賬小子,敢跟老子搶老婆,老子都沒叫岳父,他居然敢,哼!”
這位冷麪王爺,直接在這裡爆粗口了。
顧元宵看見藍成宣片刻不出聲,竟是極善解人意地道:“岳父大人,您也被小婿一片誠心感動了嗎?我就知道岳父大人菩薩心腸,一定會答允我和三小姐的婚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