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無言明白,活到二十歲,他一直拒絕家裡給他選定的親事,那是因爲,那些所謂的大家閨秀,沒有一個人能讓他欣賞,傾心愛慕,但是藍宵露,卻給他這種感覺。
他從沒爲了一個女子,覺得心情激盪,患得患失。
沒錯,這就是愛。
當知道藍宵露可能出事時,他心急如焚,那也是因爲愛。救下她後,看到她受了傷,那又倦又累的樣子,他心疼極了,他又是自責又是後怕。月光下,擁着他,他彷彿擁有了全世界,那麼滿足,那麼幸福。
可是,她卻說,此生不嫁。
他是不在乎,但是她在乎,那件事是她心中的陰影,她覺得她配不上他。其實她不知道,她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姑娘,只要有眼睛的男人,都會發現她的好。
他一定會把那個王八蛋找出來,碎屍萬段爲她出氣。
想到那闕詞,他更加心情難抑,他多想馬上把她娶回家,她就不用在斷橋邊寂寞開放,任風雨相欺了。荊無言展開輕功,在夜色中穿房越脊。月光下,只見一抹矯健的身影一晃而逝。
擷玉齋自然已經關張,荊無言也沒打算從正門進入,其實那個院子完全是個獨院,另有正門。但是荊無言不想繞到正門進入,直接翻牆進去了。
只是他的翻牆方法,比藍宵露高明多了,同樣是高高的院牆,他腳下一點,人已經拔高,翻身進了院子,連院牆也沒有挨着一點。
令他意外的是,正廳裡,竟然有燈光。
這兒是他和司城玄曦的地盤,小青是總管,另有三個負責打掃整理的丫頭和下人,陳師傅是負責廚房事務的,有四個人供他調遣,除了小青,正廳裡不會有別人來。而這時候,小青也不應該出現在這兒。
他眉峰一挑,腳下加快,掠了過去,纔到門口,就聞到一陣濃郁的酒香,頓時明白,這是誰來了。他猛地推開門,道:“四十年窖藏的竹葉青?玄曦,你不在你燕王府溫香軟玉,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門開處,燈光下,司城玄曦一身天藍色錦袍,很是單薄,但他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冷,手中拿着個酒罈,很沉穩地喝着。几上一溜兒放着七八個同樣大小的酒罈子。
“什麼軟玉溫香?”見他進來,司城玄曦順手撈起其中一個,向他扔去,道:“我猜着你應該快回來了,謝謝你的大禮!”
“這麼說,事情解決得很順利?”荊無言伸手接住了,揭開封口,用力一聞,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直透肺腑。
“可以這麼說!”
荊無言翻了個白眼,道:“事情解決了,還不見你露個笑容,冷麪王爺真是名不虛傳。”
司城玄曦嘴角向上挑了挑,似乎有些笑意,道:“看來你今天不在京城!”
“我在湖州!”
“難怪,京城今天大概已經傳遍,晉王娶側妃之禮剛成,就被下獄的消息,而你來問我,當然是不在京城!”他道,“你是去了絲綢廠?”
“算是吧!”荊無言苦笑了笑,今天的事,於他來說,如同夢一樣,遭受極痛苦,後怕,憐惜,幸福,甜蜜,失落等各種心緒。
他從來不知道,一個女子,會讓他的生活出現這樣的情況。他從來冷靜從容,泰山崩於前也能色不變,卻因爲藍宵露,而幾乎失卻分寸。
要在之前,有人對他說,愛上一個女子,會食不知味,睡不安枕,會心爲之系,夢爲之牽,他絕不相信,他會覺得那是危言聳聽,現在,他卻真切地體會了,真實地感受了。
司城玄曦也沒有經歷過,所以,看到他脣邊不自覺展露的笑容,他只當他是心情不錯。喝了一大口酒,他道:“不談這些俗務,咱們好久沒有共謀一醉了,今天,一醉方休吧!”
雖然成功讓父皇處置了一直對他使盡手段,苦苦相逼,數次欲置他於死地的四皇兄,其實他心裡並不開心。他的婚姻,將成爲他最大的恥辱,將成爲他最難以啓齒的隱痛,他自以爲文可以效管仲,樂毅,有輔國之能;武可以於千軍之中取主帥首績,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可是,他連自己的婚事,也做不得主。
他居然要靠自己的婚姻,來爲自己洗脫一份嫌疑。
他居然要娶一個京城裡,販夫走卒也不願意娶的女人爲妃,還是正妃。
而這個女人,還是他親自向父皇求來的。明天,聖旨下,他,司城玄曦,烈炎戰神,就是一個活王八,一個大烏龜,一個被人人恥笑的王爺,一個擡不起頭來的男人。
他痛苦,他不甘,他無奈,他只能借酒來澆滅這些痛苦,這些不甘,這些無奈,可是,酒入愁腸愁更愁。
荊無言不一樣,荊無言心中充滿了幸福甜蜜的感覺,他看清了自己的內心,他有了愛的方向,有了愛的目標,而且,他已經決定,再過幾天,等她及笄,就去向她的父親提親,把她娶回家。
他興奮而心情激盪,所以,這時候,酒是最助興的東西,何況,是四十年窖藏的上等竹葉青。
兩個人舉壇一碰,道:“幹!”
司城玄曦仰起頭,咕咚咕咚連灌了三四口,用袖子一抹嘴,道:“痛快!”
荊無言也一仰脖子,連喝了三四口,仰天笑道:“痛快!”
兩人相視,連司城玄曦這個冷麪王爺,也會心笑了。他轉過頭去,這時,中堂上一副字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行書,遒勁鬱勃,峭拔奮張,寫的是一首詞。
他意外地道:“這是什麼時候掛上的?”
荊無言看着那副字,心中柔情涌動,道:“算起來兩個多月了吧,你奉令護送西啓太子回國,不在京中。”
“好字,好字,好詞,好詞!”司城玄曦連讚了四聲,又喝了一大口酒,“這書法,不輸你這個京城才子,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呀!”
“你說對了,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荊無言與有榮焉地道,“這字內剛勁而外溫潤,筆勢雄奇,渾厚大氣,我自愧不如!”
司城玄曦點頭道:“不錯,寫此字的人,胸襟寬廣,眼界高遠,卻又心思細膩,剛柔相濟。這人不俗,若有機會,我要結交結交!”
荊無言心中得意,司城玄曦誇藍宵露,比誇自己還讓他還高興,他朗聲笑道:“玄曦,我還沒看過你僅憑一副字,就對一個人這麼感興趣呢!”
司城玄曦目光停留在字上,道:“字如其人,這人格局高,胸襟博大,粗中有細,剛中有柔,人想必也不簡單!”
荊無言心想,當司城玄曦看到藍宵露時,一定會大大吃一驚,他心中那個胸襟博大,剛柔相濟的人,是一個還不到十五歲的少女。想到這裡,他不禁偷着樂。
司城玄曦雖然被字所吸引,但是心中還是鬱結的,當下舉壇道:“今日不談其他,咱們兄弟一醉方休!”
兩人心境各不相同,但是想喝酒的心情卻是一樣,一直以來,兩人的酒量不相上下,這次,卻是司城玄曦先醉了。人逢喜事,和酒入愁腸,還是會影響酒量的。
荊無言叫來小青,兩人扶着司城玄曦到後面房間裡去睡了。
兩人都有另外的身份,只有在擷玉齋中,兩人才會放下這身份的負擔,像兩個普通人一樣,毫無顧忌。因此,這裡兩人都有住所,得空的時候,都會到這裡來住。
回到房中,興奮的荊無言品着四十年的竹葉青,覺得自己的人生很圓滿,他在等待,他在期盼,盼着藍宵露及笄的日子早點來到,這樣,他就可以去藍丞相府求親了。
半個月,只有半個月了,荊無言心中高興,一個人又喝了一會兒酒,這才倒在牀上睡去。
第二天荊無言起牀時,司城玄曦早已離去。他知道,這個閒散王爺昨天既然已經出了面,彈劾了四皇子,今天即使只是做樣子,他也要去參加早朝的。
揭穿這樣一個大秘密,揭發這樣一個狼子野心的皇子,玄曦這算是立了功了,皇帝,他的表叔,應該會有所表示,不說分封,賞賜總是有的。
他暗暗好笑,現在玄曦的財富,說富可敵國是有些誇張,但說富甲一方,卻是絕對的,兩個人本是遠房表親,年齡相當,興趣相投,都無意於權勢,只想在商界發展,且不說兩人合作的生意,玄曦自己單獨的產業,說出來也夠讓人嚇一跳的。
只是玄曦低調,他也是,在京城裡,也許人人知道周顯彰之流,認爲他已經是京城有名的富商,卻不知道,他或玄曦,財富超過周顯彰十倍二十倍。人們知道天香樓老闆沈大胖子和雲來樓的沈景福長袖善舞,八面玲瓏,這些年沒少賺,卻不知道,沈大胖子和史景福背後,還另有老闆,天香樓和雲來樓,都是玄曦的產業。
而他,區區不才,在京城也擁有三家和天香樓這樣規模的上等酒樓,京城的酒樓業,他們不敢說全部壟斷了,但是,但凡上檔次的酒樓,卻有90%屬於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