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皇上已經粉飾太平,不再是青樓吃醋這類上不了檯面的事,而且在朝堂上以閒談的方式聊出,衆臣便暢所欲言了。
向着敖家的人便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輾轉反側!公子多情,美人如玉,正應是如花美眷,比目成雙,雖然事出誤會,俠義公子無端壞人好事,傷人身體,還是太沖動了些!”
向着藍家的人便道:“非禮勿爲,非禮勿動,縱使公子多情,但酒後失了溫文,不免唐突了佳人,俠義公子雖然衝動了些,且是一場誤會,但本着一腔熱血,俠義心腸,卻不應苛責。我大夏國禮儀之邦,俠義之舉更應多多提倡!”
一時朝堂上各抒己見,討論得甚是熱鬧。
皇上不動聲色,臉上甚至掛着三分笑意,等爭論之聲稍歇了,才道:“敖國舅,你怎麼看?”
敖高德立刻道:“皇上英明,臣下以爲,不過一場誤會,年輕人衝動在所難免,區區小事,理應化干戈爲玉帛!”
這話讓除皇上外的所有人大出意料,那被傷的,可是他敖家的嫡子獨孫,寶貝獨苗,之前給順天府極大壓力的是他,現在說化干戈爲玉帛的,竟然也是他,莫非他不準備替自家兒子出氣了?那敖公子一頓打,就白捱了?
藍成宣更是意外,就在昨天,敖家的人態度還極是晦澀難明,怎麼不過一晚上時間,就變化這麼大?
皇上笑道:“藍丞相怎麼看?”
藍成宣越衆而出,神情端肅:“臣下贊同國舅之見,不過,那俠義公子自詡俠義,識人不清,不辯事非,行事衝動,傷人身體,壞人好事,理當嚴懲!”
一方面,他是在向國舅表示,他對藍君孝這個兒子的這個行爲,是深惡痛絕的,絕不包庇的,對國舅府也是無比抱歉的;另一方面,他也不僅只是一種姿態,他心中本來不喜藍君孝,藍君孝又給他捅了這樣的漏子,捨棄這個兒子,他毫不心疼!
皇上卻笑道:“太子,你怎麼看?”
司城尚賢走出來,行禮道:“父皇,兒臣以爲,藍大人端正嚴明,不偏不倚,讓人敬重;敖大人宅心仁厚,胸懷寬廣,讓人欽佩;多情公子酒後行爲略有失端,在誤會中被打傷,雖則讓人同情,但本身也有一定責任;俠義公子雖然衝動傷人,但已經受過牢獄之苦,也算小懲大誡,相信以後行事不會再這麼魯莽。”
這話條理分明,既誇了國舅,又誇了左相,言下之意,還是大事化小的意思。
皇上臉上笑容深了些,略略頷首,道:“各位臣工覺得如何?”
這話意思太明白了,衆人自然紛紛贊太子英明,太子賢德,朝堂之上,和諧無比。
藍成宣倏然就明白了。
司城尚賢素來平庸,性情剛愎,雖然也有些小聰明,但這番話,卻不是臨時起意而說,好像醞釀已久,若是臨時起意,他說不出這樣的話。
而這樣一件小事,即使已經粉飾得遠離了煙花柳巷,青樓酒館,但似乎也不值得皇上在早朝後拿來和大臣閒聊。
結合昨天敖家人的態度和今天國舅爺的轉變,很顯然,這件事,是有人在中間說和。這說和的人,明着是皇上,但皇上最後把太子推到前面來,說出這樣一番可圈可點的話,顯然是給他一個表現的機會,那麼,這事暗中說和的,就只有皇后了。
是皇后要太子在未來岳父藍成宣面前賣這個好。
這件事情,明顯就這麼揭過去了。藍成宣在鬆了口氣之餘,對藍君孝的惱怒並沒有稍減。下午,當藍君孝從順天府的大牢被放出來時,等待他的,是藍府的一頓家法皮鞭。
這一頓皮鞭,把藍君孝抽的兩天沒有下牀。
接到京城傳過去的消息的荊無言來到雲家舊居作客,把這件事當成笑話說給藍宵露聽,藍宵露當初已經料到這事會這樣了結,倒也沒在意,但聽說藍君孝捱了一頓鞭子,表情有點奇怪。
荊無言含笑看着她,自然把她表情變化看在眼底,於是問道:“你似乎對藍家二少有些好感!”
藍宵露沒答,沉吟了片刻,擡頭道:“荊大哥,你上次問我有錢了想做什麼,現在我想到了!”
“哦?”荊無言十分感興趣,看了她一眼,端起幼藍送上的茶,揭開蓋,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
“我想買下桃花閣!”
“噗——”一口茶在毫無徵兆中突然噴出,空氣中下了一陣茶雨,荊無言才喝進去的一口茶,就這麼噴了,有沒有搞錯,桃花閣,那是青樓,是妓院,你一丞相府的三小姐,一個十五歲不到還沒及笄的小姑娘,去買個青樓當老鴇?
雖然你在我面前一身男裝,雖然你叫所有的人叫你路公子,雖然你說你是掮客路三,可那能改變你男裝下貨真價實的女兒身嗎?
當老鴇,那是一個未出閨閣的姑娘家會想到的事嗎?
荊無言真正瞭解了什麼叫沒有最生猛,只有更生猛。
太驚世駭俗了,太匪夷所思了。
荊無言幾乎栽到凳子下,瞪着藍宵露完全忘了反應,那表情,就像被人在他措手不及時把整個沒有剝殼的雞蛋塞進他嘴裡還一不小心被他吞了的樣子,而且路路保持了十秒。
相隔一張茶几的藍宵露幾乎被茶霧波及,對荊無言的驚愕她表示了不理解:“荊大哥,你幹麼這表情?”
荊無言回過神來,幾乎暴走,他幹嘛這表情?她知道不知道她剛纔說了什麼?他咳了一聲,決定用委婉的語氣勸一勸她:“路兄弟,那個……你知道桃花閣是個什麼地方的吧?那個……”
“知道,就是一家青樓。”
荊無言哭笑不得地道:“那你知道青樓是什麼地方嗎?”
“知道,男人尋歡作樂,女人出賣自己的地方!”
“呃,既然你都知道,那個……我這麼跟你說吧,你雖然是有了一些錢,現在桃花閣也的確是在尋出手,可是,那個……那畢竟不是什麼好地方,你還是少接觸爲好?”
藍宵露這才明白荊無言想表達什麼,看他那尷尬的樣子,心裡好笑,難得見這個平時瀟灑自如的翩翩公子這模樣,她忍着笑,無辜地道:“既然不是什麼好地方,爲什麼你們男人都愛去呢?”
“我……我哪有去?”荊無言幾乎被自己的口水嗆死,不帶這麼冤枉人的,他好歹也是荊家的兒子,京城的才子,雖然桃花閣的確是很有名,但是他還真沒有去過好吧?
藍宵露睜着大眼睛,上下看他一眼,那眼神,讓他心裡毛毛的,她笑道:“藍二少說得對呀,青樓女子也是人,人家只是被生活所迫,並不是人人自甘墮落,你不能歧視!”
荊無言真的無言了,他可以說他不想討論這歧視不歧視的問題嗎?青樓女子關他什麼事?他只是一個商人,又不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藍宵露聳聳肩,道:“反正我猜,過不了幾天,我也要回到京城了。到時候我會自己去找桃花閣的老鴇子談談的!”
“你,你認真的?”
“我像說笑嗎?”藍宵露側目看他一眼。
荊無言覺得面前這個小丫頭身上有一股子莫名的東西,她決定下來的事,就什麼也不管,什麼也不顧地去做,絲綢廠是這樣,這次要買下桃花閣,怕也仍是這樣。
可是桃花閣那樣的地方,她一個小姑娘去買下來,真的好麼?還有,她說她過不了幾天就會回到京城,是真的嗎?
荊無言道:“爲什麼這麼匆促要回京城,我以爲你會在這兒多待一段日子,畢竟絲綢廠剛開工不久!”
“這裡不是有你嗎?”藍宵露一笑,她也是沒有辦法,如果可能,她多想就這麼留在湖州,可是,現在二姐的太子妃位置一定,藍成宣自然會想起在湖州的她們母女。
她和娘到湖州探親近兩個月,再住下去,不免被人懷疑到底是探親,還是被遺棄。藍成宣怎麼會讓人有機會這樣說嘴?
想買下桃花閣,她的確是臨時起意,但並不是衝動之下的決定。換了之前,桃花閣門庭若市時,她還真沒這個資本買下來,現在桃花閣今非昔比,藍君孝的一凳子,給了她這個契機。手中有兩萬多兩銀子,想必買下來還能剩不少。
既然湖州絲綢廠這邊天高路遠,她沒辦法親自經營,只好到京城再發展一個根據地。
她相信桃花閣的現狀只是暫時的,這池魚之殃也不會太久。她接管之後,會用新的方式,來把桃花閣做到與衆不同別具一格。
到時候,桃花閣就是她的第二份產業了。
她想起什麼,擡起頭來看着荊無言,正色道:“荊大哥,我知道你關心我,所以不想我與青樓這樣的污濁之地惹上什麼關係,到時候惹人恥笑。這點你不用擔心,污濁與否,在於看誰打理。這件事情,我回京城後自己去辦,希望荊大哥不要把這消息透露給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