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極不情願，鬱華還是跟雲徹走了，雲徹僅僅將鬱華送到錦都城外便沒有再進城。爲樑家平反的事情她並不打算出面了，有連城在那就一切無憂。鬱華的請求她沒法拒絕，可是她真的不知道她這樣做到底是對是錯。直到聽完了鬱華全部的心意，那個所謂的動了心機，她便下定了決心，幫鬱華試一試，若還是得不到，那也就沒有辦法了。鬱華保證，這次若是寂月真的對她無心，那麼就放棄。
又回到了狼族，寂家。
遠遠的酒見寂月一個人坐在涼亭內，一壺酒，一隻杯子，自斟自飲，淺斟慢酌，是說不出的悠然愜意，怡然自得。長及腳踝的頭髮用一隻髮帶綁在身後，背影顯得有些消瘦，有些寂寥。緩步走至他的對面坐下，寂月頭也未擡，完全沒有在意對面多了一個人，或者也可以說是將雲徹給徹底忽略了。
“鬱華獨身去了太子府。”良久之後雲徹方纔低低地開口，不是以前生硬的語氣，更像是在嘆息，爲鬱華嘆息。其實，她又何嘗不是在爲寂月嘆息呢？活了三十餘載，卻始終沒有找到自己珍視的東西，對什麼都是那樣不在意，除了那些讓人不敢恭維的愛好。
寂月仍然一小口一小口地品着杯中的美酒，好似沒有聽到雲徹的話一般，眸光越過雲徹落在了不知名的遠處，澄澈的眸光帶着淺淺的笑意，竟是異樣地溫軟動人。像是在回憶着什麼，笑意中是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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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樑澈是魏譞的側妃，鬱華是以樑澈的身份前去的。”雲徹又補充道，鬱華啊，那個癡情的女兒，還是一樣的話，若是沒有了他，嫁給誰不一樣呢？即便是仇人也不會有任何感覺。或許，還可以趁此機會給家人報了仇，全了一個女兒的心意。是那樣的嗎？鬱華，你知不知道，你中了這個男人的毒，爲了這個男人你堵上的又何止你的性命啊！我雖然痛心你對於這血海深仇的冷淡，可是也沒有什麼資格怨恨，因爲我是一切禍根的源頭。但是爲了這樣一個男人，值得嗎？
寂月眸光幾不可見地動了動，又爲自己添了一杯酒，雲淡風輕地道：“那又如何？”
雲徹驀地勾脣淺笑，是了，這纔是寂月啊！自己竟然也受了鬱華的影響，對寂月存了些不可能實現的期待嗎？明知道不可能的，她卻仍舊陪着鬱華嘗試，不過是爲了破滅她的心願，讓她死心罷了。可是最後自己竟然也隱隱有了期待，這又是爲什麼呢？
“不如何。”雲徹淺笑出聲，竟是從寂月手中奪過了酒壺，就着壺嘴就往嘴裡灌去。直到一壺酒見了底，解氣似得往地上狠狠一摔，玉壺落地碎成了無數塊。
伸出手拭去了脣角殘留的酒漬，脣角的笑意愈加深濃，“我只是好奇，你到底在她身上種下了怎樣的毒藥，讓那麼一個對於什麼事情都不曾執着過的人竟然如此執着於你罷了。”
“你怨我。”寂月這才擡起了頭看着雲徹，臉上的笑意依舊清淺，好像在說着無關緊要的事情一般，語氣很輕，不夾雜任何的情緒在裡面。
雲徹忽然放聲大笑起來，好似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笑累了方纔止住了笑，竟是站起身來走到寂月身側，伸手執起寂月的大手，很冷，很冰，兩隻手同樣沒有任何溫度。
雲徹微微蹙了蹙眉頭，果然與裕華說的一樣，他們兩個手都是如此冰冷，果真是冷血的人無情嗎？她與寂月真的是一種人嗎？那麼寂月也是不懂愛，不懂情嗎？
寂月對雲徹的舉動微微有些詫異，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無波的樣子，手也任由雲徹握着，並沒有抽回來。他還不至於以爲雲徹對他動了心思，若是有可能，雲徹是寧願殺了他的吧？他曾經那樣地折磨她，讓她生不如死。
“果真是一樣呢！”雲徹沒來由地來了一句，擡起頭來，脣角微勾，似笑非笑地看着寂月，問道，“有什麼不一樣呢？我的手跟鬱華的手。”
寂月眉頭微微一蹙，從雲徹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站起身來背對着雲徹，似乎是不願被她看到自己的異樣。不一樣麼？是的，卻是不一樣啊！鬱華那雙手、那雙眼睛彷彿蓄着時間最爲溫暖的陽光，讓自己陰暗的內心一度亮起了光芒。可是，那本來就不是屬於自己的，是奢望罷了，終究要失去的不是嗎？已經陰暗了那麼久，也不在乎就這麼一直陰暗下去了，何必毀了她那樣完美的人生呢？
可是雲徹的手……那副軀殼裡住着的靈魂，跟他的靈魂該是一樣的顏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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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徹看着背對着自己的身影，悵然地道：“寂月，你懂得什麼是情，什麼是愛嗎？”
寂月的背影微微僵了僵，卻沒有說話。大概是不懂的吧，從未愛過，哪裡知道愛是什麼呢？
“我曾經以爲，自己懂得。可是到最後我才發現，原來我不曾真正的體會到愛到底是什麼。”雲徹也站起身子來，轉過身微微擡起頭顱看着天空，目光迷離，像是一個找不到路的孩子，不知道家在何方。“
即便最後遍體鱗傷，愛過了，也是不後悔的吧？孃親如此，林姨如此，趙姨如此，鬱華還是如此。明明知道機會不大，還是願意以身犯險，即便動了心機，可是愛依然是純淨的，只是想與愛的人在一起罷了。”
寂月仍舊沒有答話，雲徹緩緩轉過身子，看着寂月的背影，再度開口道：“寂月，你確實變了。你曾經以折磨人爲樂，只有別人痛苦的時候你才能從中獲得一點點安慰，然後就是更大的空虛。這種情緒時刻折磨着你，讓你不斷的深陷。我曾經以爲最後你會因此而瘋掉，但是現在的你變了。我不知道你的變化是不是因爲鬱華，可是我衷心地祝願你的生命中會出現這麼一個人將你從痛苦寂寞中救贖。我不知道你與冉夜到底是什麼樣的關係，你作爲狼族的大長老，擁有無上的權力，一定知道狼族的那些勾當，若是你真的對鬱華有心，我希望你不要參與那些骯髒的事情。”
雲徹的這一番話讓寂月大爲震驚，雲徹雖然不是斤斤計較之輩，但是一個人一旦觸碰了她的底線她是絕對不會原諒他的。就像是林瀚音，當初不過是遠遠地旁觀了她被人凌辱而已，她竟然從未給過他好臉色。自己又何止一次讓她狼狽不堪，都不計較了嗎？是因爲鬱華吧，因爲自己是鬱華看中的人，即便自己再是憎恨也要接受。雲徹啊雲徹，我是不是該對你另眼相看了呢？
“其實，我是真心不希望你對於鬱華有意。”半晌，雲徹又輕飄飄的吐出一句話來，低低地嘆了一句，“有你這樣的人做姐夫，我恐怕就沒有好日子過了。”
寂月沒有接話，也沒法接話。他甚至在想，雲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再說些什麼啊？緩步走出了亭子，面前是光禿禿的山嶺，舉目四望一片灰敗之色。背陰處前幾日下的雪還沒有化，仍舊白的耀眼，一如那個女子的目光，讓人不敢直視。
“寂月，若有一天，我與你爲敵，你會殺了我嗎？”雲徹突然發問，“與你爲敵太過可怕了，這樣一個曾經將我折磨得死去活來我卻毫無招架之力的男人，我會贏嗎？”
寂月停住了步子，微微仰起頭看着天空，淡淡地道：“渴望是最好的動力。”
雲徹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猜不透他話中的意思，又問了一句：“你會殺了我嗎？”
“……你會殺了我嗎？”沒有回答，寂月反問道。
雲徹脣角微勾，是這樣的嗎？不知道爲什麼，她就是堅定地認爲他不會殺了自己的。因爲多少次他都可以殺了自己，但是他沒有動手過一次。她絕不相信他那樣折磨自己僅僅是滿足那種陰暗的心理。至於是什麼理由他猜不透，但是絕對不會是對她不利的理由。
其實，她也不願意承認，其實她的內心深處是相信着他的。
“若是你負了鬱華，就是魚死網破我也要跟你同歸於盡。”
微皺了皺眉，寂月幾乎是詫異地看着雲徹，略顯不快地道：“我與她何來相負？”
“別告訴我你們沒有任何關係，寂月，我不是三歲的小孩子。鬱華她是動了心思的，你又怎麼看不出來？她動的心思不過是因爲你的縱容罷了。若不是同樣動了心，你會允許一個女子對你有這種非分之想嗎？”雲徹字字有力，讓寂月無法反駁。
“我也是時候該回中州了，九牧那邊的事情就拜託你了，鬱華就拜託你了。”雲徹說完便大步流星出了亭子，沿着小路離開了。
寂月看着雲徹遠去的背影眉頭幾乎是擰成了一個疙瘩，什麼叫拜託了，這些事情又與他何干？他從未說過要接納鬱華，就這樣拜託給自己了嗎？自己又爲什麼要那樣做呢？按照雲徹對於鬱華的寵溺，他是怎麼也不會相信她會對鬱華置之不理的，所以這件事根本就不需要他來插手。
雲徹果然又回了一趟九牧，她果然是放不下鬱華的。
寧玉從勾漠回來之後果然安安順順地待在連府，雲徹一到連府他得了消息便趕了過去，面對着雲徹卻是始終說不出狠絕的話來。
這麼多年了，他也想開了些，其實那時候的事情也不能全都怪雲徹，雲徹反而是受傷最深的人。想來無論是爹孃、祖父祖母還是叔叔叔母都是不曾怪過她的吧？還有二哥，這麼多年沒有見了，應該還跟在她的身邊吧？
“怎麼，寧兒不認識我了麼？”雲徹看到寧玉無措的樣子，驀地勾脣淺笑。其實她也是很高興的，她原本以爲寧玉還在怪她，意外地他已經原諒她了。倒是她小心眼了，竟然這麼多年都沒有去看他了，也不值道他這麼多年是怎麼過來的。
“表……”那聲表姐卻怎麼也叫不出口，寧玉有些頹然地低下了眸子，就在雲徹想要勸慰他的時候他卻突然擡起了頭顱，有些狠戾地道，“你到底是想要怎麼樣？爲什麼要把姐姐送到魏譞那裡去呢？難道你不知道……”
雲徹愕然，她怎麼也想不到寧玉竟然一時之間變得狠戾了起來，那模樣分明就是恨極了她的。
“我……”
“難道你忘了當初他是怎麼對你的嗎？爲什麼還要讓姐姐置身於危險之中，你到底是在打什麼主意？難道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沒能夠忘了他嗎？你以爲那個男人終究還是對你有情的嗎？你……”寧玉終於有些說不下去了，因爲情緒過於激動而瞪着雲徹大口地喘着氣。
雲徹算是有些明白了，原來他竟然是這樣想的，到底還是不夠信任自己吧？
“寧兒放心，我已經對他完全沒有那種心思了。”雲徹解釋一句，卻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沉默了半晌還是沒有多說一句話。
寧玉顯然有些不相信，質疑的眸子落在雲徹的臉上，那審視的目光讓雲徹由此而不適。
倒是連城這個時候走了進來，將端着的茶水放在桌子上，說道：“徹兒自然是有她的打算的，鬱寧倒是不必擔心她會爲了自己而出賣鬱華小姐，若是她要這樣做的話你們早就不在這裡了。”他說話時分明是笑着的，可是寧玉卻聽出了他話中對於自己的不滿，當時便噤了聲，垂了眸子不知在想些什麼。
雲徹有些無奈地看了連城一眼，安慰道：“是鬱華想要去的，放心吧，我是絕對不會讓她出事的。倒是你，這兩日就小心一些。”原本連城已經提供了足夠的證據，魏帝也不得不要爲樑家平反了，可是鬱華的出現卻再度讓樑家背上了欺君之罪。要知道，欺君之罪也足以滅九族的。現在魏譞還沒有將這事情公開，寧玉才得以安然待在連府。
連城對於鬱華和寂月的事情也是有耳聞的，這時候也是有些懷疑，便問道：“你確定寂月真的會來救下鬱華小姐嗎？若是他不來當如何，難道真的就讓樑家擔負欺君之罪嗎？還是讓鬱華小姐頂替了你嫁給魏譞？”
雲徹搖了搖頭，有些失落地道：“我能夠將鬱華交託給寂月，可不是說就能夠眼睜睜看着她落在魏譞的手裡。終有一日我是要與魏譞兵刃相見的，他是我的仇人……寂月是不一樣的……”話一出口就是雲徹自己也驚呆了，寂月是不一樣的嗎？這種想法她是何時產生的呢？到底哪裡不一樣了……
連城倒是沒有拘泥於這個，只是眉宇之間的擔憂之色一點兒也沒有減弱，“魏譞他……怕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就怕他霸着你不放啊！那個男人……”
“連城，你是越來越膽小了啊！難道是見識地久了，就被那個男人給嚇住了嗎？我可是自認手段心機什麼的全然不輸於他的啊！”雲徹輕笑了起來，“寂月那個男人……我尚且不是他的對手，魏譞也未必及得上他。所以，放心吧，總也不會讓鬱華受到傷害的。”
連城點了帶頭不再言語了，只是凝重的神色泄露了他此時的心境。
寂月還是來了。寂月在狼族代表着絕對的權力，在四國亦擁有同樣的地位。有了他的證明，鬱華很快便從太子府裡被救了出來，而且她也恢復了樑家嫡長女的身份，樑澈卻成了樑延秋的養女。這樣一切的矛盾都解開了，樑家也真正獲得了洗雪昭冤。
寂月能來鬱華是最高興的，她原本以爲寂月是真正承認了她，她在寂月的心裡是有些不可或缺的位置的。可是在她一覺醒來之後卻哪裡都找不到他的身影了，她慌慌張張地找遍了連府的每一個角落，直到最後發現事情完全就是已經註定了，一定是雲徹用了什麼手段他才肯來的，她根本就不是衝着自己來的，他的心裡根本就沒有她。
可是雲徹也已經離開了，沒有人再幫的了她了，她連狼族的大門都進不去，即便進去了，因爲寂月不想要見她她也找不到他，於是她徹底絕望了。
夜色裡，寂月長身玉立，幾乎與夜色融爲了一體。他的眸光晦暗難測，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只是袖間的大手緊握，泄露了他此時的情緒。
那時雲徹留給他的信，是在雲徹到狼族找他臨走的時候留給他的，信上不過短短的一句話卻讓他拒絕不得。她是利用了自己的縱容麼？她就篤定自己一定會縱容她到這種地步麼？她就篤定自己不會眼睜睜看着她萬劫不復麼？
雲徹，她到底是在想些什麼呢？他們本來就是一類人才對，他們本來就該一起下地獄纔對，這世間的溫暖對於他們無異於致命的毒素，一旦靠近了便是蝕骨噬心，便是萬劫不復。只是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承認他是戀上了人間的溫暖——那暖人的溫度。
信上只是這樣一句話：鬱華她是一心求死的，所以除了你我並沒有其他後路，若非是樑家真正冠上謀逆之名，若非你就來喝杯喜酒吧！
他比誰都清楚她有多憎恨魏譞，他比誰都清楚她對於樑家的歉意，當初那樣的折磨下她能夠選擇活下來無非就是這兩者，而今日……若是他不出面的話，她恐怕是真的要恨上自己了吧？
若是往昔他並不在乎，只是事到如今他如何能夠讓她恨上自己，如何能夠將那個女子推上萬劫不復呢？即便是要一起下地獄的，他也想要陪她，僅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