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徹沒能從樑鬱華那裡得到確切的答案,冉夜一事還是不了了之了。雖然說這樣並非雲徹所願,但是除此之外也別無他法了,雲徹總不能懷疑樑鬱華吧?
數日後,雲徹藉故暫時離開了驛館,在狼族外見到了姜玉陽。
姜玉陽還是老樣子,悠哉自在而不知煩惱爲何物。但是一見到雲徹就立即跳了起來,怒罵道:“我就知道你是騙人的,發什麼十萬火急的求救書,我老人家兩天兩夜沒閤眼,你……你覺得耍我老頭子好玩嗎?”
“我跟塵兒的書信同時到達,誰知道你到底是爲了哪個來的……”雲徹一撇嘴,故作不信地道。“說得這樣好聽,不過呢,我纔不會上你的當呢!”
“你……我當然是爲你來的,那小子他父親的什麼生辰宴什麼的,我纔沒有興趣參加呢!”姜玉陽氣得鬍子發抖,他本就不願意再踏足這片土地,結果爲了雲徹再度來了,可是雲徹竟然還是這種態度,讓他如何不生氣?“一聽說你這個丫頭有危險我就沒日沒夜地趕路,你竟然……這樣活蹦亂跳的,還拿我老人家開玩笑,看起來也沒什麼危險啊!”
“當真是爲我來的?”
“當然。”
“沒有騙我?”
“當然。”
“當真是因爲擔心我纔來的,不是爲了參加宴會嗎?”
“開什麼玩笑!那是不可能的!”
“我可沒有開玩笑。說實話,我是要你來參加宴會的。”雲徹忽然凝重了神色,認真地說道,“我從塵兒那裡聽到了你跟狼族的淵源,也知道你爲什麼不願意再踏足狼族,但是這次我是真的十萬火急求你幫忙了。若是你答應參加狼族族長的生辰宴的話,我可以幫你解開當年的秘密——雖然說沒有十足的把握。”
姜玉陽一愣,終於冷下了臉色,凝重地道:“雖然不知道你所謂的當年的秘密到底是什麼,可是既然你這樣說了,那麼就一定是我感興趣的東西。我現在確實是想要知道,但是去狼族赴宴那是不可能的。不過……我真的想要知道你到底想說什麼……能讓丫頭這樣鄭重的事情……”
“這是條件,到時候我會爲你安排一場戲,將當年的事情、你的所有疑惑跟傷心全部抖出來,你要做好心理準備——當然了,這是在你去了的情況下。不過,若然你不去的話,我也有辦法解決自己的事情,雖然危險一些,但是我不能夠確保什麼人會有什麼樣的結果。我的目的只是毀滅狼族而已,狼族中除了我要救的人,其他人的死活與我無關。你可是想清楚了嗎?”
“……你這是什麼意思?”姜玉陽從雲徹的話中聽到了某些含義,仍然持有懷疑的態度。在狼族,族長一脈是一脈相承的,既沒有親朋,也不可能有好友。所以,現在的狼族沒有一個人是值得他懷念的。可是雲徹篤定的語氣,好像他若是不按照她說的來做的話,那麼就一定會後悔的。那麼,這又算是什麼呢?
“若是你答應了,我就和盤托出。若是你不答應,那麼無可奉告。”雲徹的態度異常堅決,絲毫沒有轉寰的餘地。
姜玉陽沉默了,但是思前想後還是覺得雲徹的話並不可信,便道:“你以爲我會上你的當嗎?你這麼做也不過是圖自己的方便罷了,說什麼都只是你的藉口而已!我老人家纔不會上當呢!”
“我還不至於到了這個時候纔來騙您老人家吧?再說了,若是我真的需要你的幫忙的話,怎麼會等到今日?就算是等到了今日,也不至於用這麼卑劣的手段騙你來吧?”雲徹被姜玉陽的懷疑給激怒了,已經有些不耐了,“雖然只是我的猜測,並且可能性還不到百分之五十,不過……這次就是要你來確認的。你自從離開狼族之後一直待在生死谷,極少出谷,更別說見什麼人了吧?若是我說,我想讓你見的人或許就是你的兒子,你怎麼說?”
“這……這不可能!當年……”姜玉陽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可是緊接着又突然間失聲痛哭起來,那模樣就像是一個無助的孩子一樣,可見悼念的事情到底給他留下了怎樣的心靈創傷,讓他後悔至今。
“你知道的,在這些事情上我絕對不會開玩笑。欺騙別人感情什麼的,讓別人空歡喜一場的事情我是絕對不願意做的,本來這些話我是不想說的,免得因爲自己的判斷失誤而讓你空歡喜一場。可是……”頓了頓,雲徹語氣已是極盡誠懇,“我是真的需要你的幫助,若是你不在的話,很有可能……全盤皆輸。”
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良久,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抱歉,我不能……”
“爲什麼?”雲徹幾乎是吼出了聲,她無法理解,自己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把命懸在那裡給他看,可是他竟然還是拒絕了。“爲什麼要拒絕?你到底是不想心我嗎?雖然說可能性很低,但是就算是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你這個時候也不該放棄吧》若然對方真的是你的兒子呢?”
“我答應過憐兒,今生今世絕不再回狼族。她恨毒了狼族,所以……”
“就算是她知道自己的親生兒子可能還生活在狼族也會毫不猶豫地拒絕嗎?”雲徹這次是真的生氣了,“那麼,她恨毒了狼族的理由到底是什麼呢?不是因爲自己心愛的兒子被無情地殘害了嗎?不是恨你這個丈夫無能,連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嗎?”
雲徹的每一句話就像是一根針紮在了姜玉陽的心裡,一陣陣,痛徹心扉。
“難道說,我們的性命還抵不過一個死去的人嗎?”雲徹繼續說道,“我,塵兒,還有一個可能是你的親生兒子?”
姜玉陽沒有說話,可是從他那痛苦的表情雲徹就知道,他不會答應自己的要求。
“你把他帶出來,算是……”
“不可能!”雲徹斷然拒絕了姜玉陽的請求,“我說過了,我是自身難保。你去,一方面爲了我,一方面也是讓你自己去照顧你的兒子。我不是聖人,確保不了萬全,所以不想再給自己增加負擔了。”
“那……若是我說我有條件跟你交換呢?”姜玉陽好似下了很大的決心,“若是我拿素秋的遺書跟你交換條件呢?”
“你說什麼?”雲徹不敢置信地看着姜玉陽,遺書的事情她從來沒有聽說,她原本以爲她聽到的那些遺言就是雲傾的全部交代了。
“是素秋在臨刑之前派人交到我的手上的……”
“那你爲什麼一直都沒有拿出來啊?爲什麼?”雲徹怒不可遏地上前一把抓住姜玉陽的衣領,因爲太過於用力,所以手臂上、脖子上都青筋暴起。姜玉陽幾乎可以感受到她的怒氣跟壓抑,想要將他的脖子擰斷的衝動。
“素秋說,若是你一直萎靡不振的話就讓我拿給你,若是你能夠過了這道坎的話就不必給你了,讓我燒掉。我想着或許會用得着,保留到現在也不知道那遺書上到底寫了什麼。”姜玉陽慢吞吞地說道,“所以,以遺囑的內容換那個人一條命,如何?”
雲徹漸漸冷靜了下來,微微閉上眸子,好似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抱歉,我……辦不到。”
“……難道你不想知道遺囑的內容,就是我毀了你也無所謂嗎?”姜玉陽不敢相信,從懷裡掏出書信,作勢就要撕毀。一向將雲傾放在第一位的雲徹,一向渴望得到雲傾愛護的雲徹,口口聲聲要爲雲傾報仇的雲徹,這會兒竟然無視醫術的存在了嗎?
“我想知道,非常想。並且若是現在看不到了的話,我一定會後悔終生的。不過……”雲徹說話的樣子非常失落,微揚着頭顱看着天空,眼睛裡已經閃現了淚花,“我更加註重活着的人,我還沒有軟弱到要拿死人作爲藉口,而無視活着的人的生命,在一邊優哉遊哉地看着他們陷入困境。這與親手把他們送入絕境又有什麼區別呢?
“威脅……對我沒用!”說着雲徹猝不及防地從姜玉陽手下搶了書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撕了一個粉碎,“我再給你一個機會,如果你真的軟弱到不敢面對自己的內心的話,那麼……我也無話可說。不過,你不去我也沒有辦法確認他到底是不是你的兒子,爲確保萬全,凡是狼族的人就必須得死——我要斬草除根。”
看着這樣強勢的雲徹,姜玉陽只覺得太可怕了!從未有人這樣推翻過去的自己,而云徹就是這樣一個人。他自以爲握着雲徹的命脈,只要是拿出遺書那麼雲徹就會乖乖地聽命。可是怎麼也沒有想到,她竟然完全不受束縛,還親手……不會後悔嗎?還是她不知道自己以後會不會後悔呢?不,姜玉陽相信,以雲徹對雲傾的感情,她必定會後悔地要命,並且如今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這一點。可是看她剛纔的動作絲毫沒有猶豫,難道是……一時衝動而忘乎所以了嗎?不會的,至今爲止,除了那個時候……他從未見過理智崩潰的她。能讓她做到這一步,說明她是真的有困難了,是真的需要他的幫助,這並不是爲難他,只是逼不得已非要這麼做而已。
軟弱到不敢面對自己的內心,拿死人作爲藉口嗎?雲徹確實坐到了,而且做得如此決絕,爲的就是激勵他吧?可是……心中的那道坎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夠跨過去的。雲徹明知道自己以後會後悔,還是毫不猶豫地把那封信給撕碎了。可是他明知道會後悔,可還是沒有勇氣再度踏足狼族。這不是面子的問題,更不是違背誓言的問題,只是他的軟弱罷了。
“你存活至今的理由是什麼?以後活着的目的是什麼?將來還是免不了一死的,若真的有鬼神,你要以何顏面面對你死去的妻子的質問?只可惜……人死了就是死了,什麼也不會留下。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留下的僅僅是一脈相承的親人的記憶,若是你死了,誰還會記得你摯愛的妻子曾經活在這個世上過?”
雲徹的每一句話都敲擊着姜玉陽的心房,讓他無可迴避。若說以何顏面見到死去的妻子的話,什麼都沒有留下才是最可怕的。若然他真的不在了的話,那麼誰還會傳承這份思念呢?連思念都無法傳承的話,那麼她的存在的理由還有意義又是什麼呢?一想到這裡,他心中滿是恐懼,明明生活過,卻被抹殺地乾乾淨淨,那麼他苟延殘喘這幾十年的理由又是什麼呢?
“我……”姜玉陽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可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要開口反駁嗎?可是他沒有一句能夠反駁的話,要贊同嗎?那就必須要答應雲徹的要求,只是……他有那個勇氣再度踏入狼族嗎?
“作爲一個晚輩,您既是孃親的師傅,也形同我的恩師,我本不應該如此逼你的。可是……性命攸關啊!雲徹一條命死不足惜,但是他們……我絕對不允許他們有任何閃失,所以即便是做一回壞人,我也……絕對不會有任何妥協的。”
姜玉陽還是不吭聲,一副畏縮不前的樣子。
“你……”雲徹真的是氣不打一處來,心中燃燒着一團烈火無二無處發泄,“那就隨你吧!不是我不肯幫你,若是他不阻礙我的話,那麼放他一條生路倒也無妨,不過……那幾乎是不可能的。還有……”
雲徹轉身,背對着姜玉陽,“我可以告訴你那個人在狼族的身份,他就是……狼族如今的族長,冉夜。”
姜玉陽的身子顫了又顫,腳下幾乎不穩,一個趔趄差一點兒就摔倒在地了。
雲徹說完,沒有半步停留。既然話都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姜玉陽還是不答應的話,那麼再說下去也只是浪費時間而已。她沒有那麼多心力在這裡跟他計較,本以爲他會激動地答應,沒有想到竟然軟弱到這種地步,自私到
這種地步!還……害得她連雲傾最後的遺囑也無法看到了。現在,雲徹心中滿是對於姜玉陽的憤恨——凡是阻礙了她與雲傾之間的人或事,她都無法抑制自己的感情,而毫無例外地憤恨着他們。不管是血濃於水的父親,還是恩深義重的師傅。
“等一下,我……”姜玉陽突然開口叫住了雲徹。
“不管你說什麼,我的心意都已經決定了。”雲徹停下腳步,但是語氣卻異常堅決,“我不會忘恩負義的,至少會想辦法確認他到底與你是什麼關係,能留的話我會想辦法挽留住他的。不過……別指望我會像你一樣用心,畢竟我的也有我珍重的人,而他,至少現在……對我無關緊要。況且……你要明白我對你的心情,我沒有任何的耐心跟你在這裡商討了,我看到你就覺得一肚子火,我……”
“我都明白,你的感情。”姜玉陽長舒了一口氣,終於下定了決心,“我去,我會去的。但是,給我時間準備一下,至少,當天我會出現。”
“好。”雲徹應了一聲,仍舊沒有停留,也沒有絲毫的高興。相反的,心情糟糕到了極點。
回到驛館,雲徹盤算着這一趟狼族之行一個又一個意外的收穫,雖然爲最終能夠擊垮狼族而帶來了保障,可是全部都出乎了她的意料。事實上,她還有一個疑惑,既然墨溪跟冉夜生得如此相像,爲什麼當初狼主還要將墨溪交給姜玉陽撫養呢?難道就不怕因爲他的相貌而懷疑什麼嗎?
既然冉夜生得並不像姜玉陽,那麼那個被禁止了的謠傳大概就是說他長得像姜玉陽的妻子了吧?爲什麼當初姜玉陽會沒有懷疑呢?難道那個孩子小時候長得不像她嗎?還是……這件事情其實另有隱情?
還有姜玉陽的態度,知道冉夜可能是他的兒子之後的震驚卻沒有一點兒欣喜之色,好像並不希望那是真的一樣——不,那不是不希望,而是根本就不相信!爲什麼要極力否定呢?難道他不希望當初死了的那個孩子不是他的親生兒子,而他的親生兒子還活在人世嗎?這一切的一切都太可疑了,讓她無法弄明白其中緣由。可是看姜玉陽那個樣子,恐怕抵死都不會說出真相吧?
雲徹忽然覺得,以前自己的推論都有所疏忽,若是考慮上這些的話,那麼根本就不能夠成立。姜玉陽,你到底還掩蓋着怎樣的事實呢?所謂的軟弱自私也只是我一廂情願的認爲吧?那麼爲什麼不說出當年的事情呢?冉塵聽到的,到底有幾分真假?
雲徹越來越覺得不對勁,姜玉陽最後的妥協並沒有幾分對於故人的眷戀,僅僅是被她逼迫至此的吧?畢竟她是以性命威脅,他恐怕是不得不答應。
這重重疑團讓雲徹心神不安,若然她真的完全猜錯了的話,那麼這一重的保障不就……不過幸好,在冉荊那裡,雲徹見到了另一個人,雖然說時隔數年,並且如今的立場也完全不一樣了,可是……她還是願意相信他。不過,她現在是真的需要考慮一下最壞的打算需要如何全身而退了。
“主子,時間不早了,該用晚飯了。”藍雪推門進來,看到雲徹還在皺眉苦思,便開口勸道。這幾日雲徹實在是有些拼命過頭了,整日整日將自己關在房間裡,閉門謝客,不知到底在煩惱些什麼。
“你來得正好,來,我跟你說。”雲徹擡頭見識藍雪,連忙將她喚了過來,“動手那日你趁亂帶着繡兒先離開狼族,你就這樣做……”
雲徹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對藍雪解釋地極盡詳盡,並且說完之後還千叮嚀、萬囑咐,藍雪有種奇怪的感覺,感覺雲徹像是在交待後事一樣。但是沒等她說什麼,才立馬又陷入了苦思。
“主子,您這是……”
“不必擔心,這不過是萬全之策而已。萬事總有個萬一,計劃會照常順利地進行的,若是不出意外的話……我必須要將所有的意外全部都考慮進去……不必擔心,如今的我不會容忍失誤的。”雲徹的話語一如她的人一樣,仍然強勁而有說服力。她是不會將內心的不安暴露給別人看的人,說出來的話都是經過一遍又一遍的考慮的,她說什麼就是什麼——這一點藍雪從未懷疑過。
說完這番話,雲徹又陷入了沉思。藍雪在旁邊等了半天不見雲徹動,便提醒道:“主子,長公主在等主子一起用餐,您看……”
“哦,我知道了,走吧!”雲徹猛然回神,連忙站起身來朝外走去。
藍雪看着有些急匆匆的背影,不知爲什麼,總覺得雲徹有些心神不寧,似乎是一直在困擾着。這次的計劃她是知道一些的,心裡也明白它的重要性。不過,雲徹這樣焦躁的狀態還是頭一次,看來積攢了不少的壓力。
君綺繡乖巧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着雲徹,見雲徹來了連忙跑到雲徹的身前,乖順地行了一禮。雲徹知道君綺繡本來就害怕她,見了她也常常不安。雖然她已經極力掩飾自己的恐懼,不過畢竟還是個孩子。想來那段時間在中州關於她的傳言不少,伺候君綺繡的奴才怕是也在她的耳邊學了不少。雲徹倒也不怪誰,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賺的,怨不得旁人。
不過,她倒是想過另一種可能,若然她當初沒有求雲傾帶她上戰場的話,那麼君皇跟雲傾就不會感情破裂,他們一家人繼續安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她,在無憂無慮的環境下長大,然後再傻傻的嫁給一個男人,了此殘生。
在雲徹看來,那就是最好的結局了。可是現在……終究還是回不去了。當初她將仇恨發泄在君皇的身上,逼着他退了位。如今想來,一切的一切從最初就錯了,而且將錯就錯,直至一發不可收拾,所以纔有了今天。
但是就算幾年不是她跟狼族對抗,也會有別人,君家也一定會被牽連其中的,所以只有這個他不會後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