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韓旭起身，慕容無垢無可避免的看見他身後坐着的楚辭。
“我認爲這所有都可以歸咎於世道之亂，世道亂了，人心亂了。平日溫和有禮的人，在亂世中可以變成嗜血屠夫，平日和睦的兄弟可以因爲爭奪利益而自相殘殺。這是大環境的問題，國民無知，只求生存。並不是我想就能去改變的，當整個世界都是這樣的時候，我若是想去改變，我就是異類，我就是異端，還未等我說出口，我就已經被施以火刑。不是所有人都想當出頭鳥的，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沒有人想當那個被摧毀的人。沒有人有能力改變這個亂局。”
慕容無垢點了點頭，問還有沒有人想說，停了一會，卻沒有人再站起來。
慕容無垢在心中嘆了口氣，或許韓旭說的不無道理，這裡的都是年輕人，年輕人況且那麼想，等到中年老年了，更難免偏安一隅，只求在亂世中躲個情景。
“剛纔韓旭說的，是否也是你們所想的？他有些悲觀，但他至少會說出來，我不知道你們的態度是什麼，我們不論對錯，只求給你的心有一點其他的想法，而不是看着聖賢之書，這些都是過去的東西。你要懂過去，更要知道你們是要走向將來的。”
慕容無垢面對着所有人，緩緩說道：“就剛纔那番話，我也有問題，好啊，既然你說這個世道亂，對，我們有目共睹。戰亂不停，而所有人都知道這三年的安逸並非是永久的安逸，我們不知道下一場戰爭什麼時候會打響，也不知道這裡是不是就安全了。朝綱混亂，腐敗橫生，賦稅極重，濫用惡法。朝堂上各官員結黨營私，少數清廉之士被排擠，甚至丟官。”
慕容無垢說到這，餘光卻看見楚辭給他翻了個白眼，但他並沒有受到影響，繼續說道：“你批判這個世道，暗諷它，不屑於它，你說這個世道已經沒有希望了，你自有得出這個結論的原因。但你想想，再想想，爲什麼你不去思考，這個沒有希望的世道，應該怎麼做纔會變好呢？爲什麼你不認爲它有希望能變好呢？”
言及於此，滿堂的鴉雀無聲。慕容無垢看着無言的衆人，有一種無人理解的失落，正準備說你們自己回去想想吧，今天就到這裡。卻聽見楚辭輕聲開口了：“先生這番話的意思，我可否做如下理解？”
慕容無垢愣了愣，似沒想到楚辭會站出來，其實說起來，楚辭也算是她第一個學生，只是當年，從來都是他來講，楚辭幾乎一個字都不會給他迴應，只是默默的聽，默默的記。
而今，她倒學會迴應了嗎？慕容無垢此刻有些期待聽到楚辭會說些什麼。
“先生容許我打一個比方，有一個人說他不愛我了，他對我不理不睬冷淡至極，然後我就應該去思考，他爲什麼要這樣對我？等我知道了，想通了原因，我就得去思考，怎樣才能讓他重新愛上我？所以就先生的觀點來說，我可以認爲我還是有希望去讓他愛上我的，是嗎？慕容先生。”
不同於慕容無垢說完後的鴉雀無聲，楚辭話音剛落四處都
響起了竊竊私語，甚至因爲學堂裡從來沒有出現過女子，有許多人亦好奇的跑來圍觀，一時間學堂內外被圍得水泄不通。
“那不就是那天那個被打的女人嗎？”有人看着蒙着細紗的楚辭，向身邊的人詢問。
“據說那天下手很重啊，你看她都不能用真面目示人了，所以說那女人真的是一直喜歡慕容先生對吧，竟然追到村子裡來。”
有人做了個噓的手勢，低聲說道：“欸，你可別再說了，慕容先生說那是他表妹，先生可放過狠話了，再讓他聽到誰說這姑娘的不是，先生就離開村子。”
“可是這女人也太大膽了吧，男子都說不出這等話來啊，張口就是愛愛愛的，真不矜持。”
卻有人反駁道，“她現在蒙着紗你看不見，這姑娘的臉長得可美啦，除了後卿姑娘，這村子裡有誰能比得上她？你說也真是上天還真不公平，慕容先生飽讀詩書滿腹經綸就算了，人長得也好，喜歡他的姑娘每一個都美得讓人心癢癢。”
“不是說是表妹嗎？”
“哎呀，這你也信，表哥表妹的，多的是叫着叫着就成親了。”
……
楚辭卻似沒有聽見這些閒言碎語，她看見慕容無垢臉上有微慍的前兆，便又說道：“先生不要惱，我只是打個比方。就如感情一般，世事難料，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就能去把握的。如果你上街隨意找一個百姓，那個百姓就知道如何去當官了嗎？而一個當官當久了的人，你讓他重新當百姓，他有能很快適應嗎？由此可知，每個人要適應那個位置，都需要時間和學習。而他如果沒有到過那個位置，根本就體會不到要如何去想，要如何去做。人都是有侷限的。”
楚辭看見慕容無垢的臉色緩和下來，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這才繼續緩緩的說道：“但我同意，世道要變好，需要有人去想，而且不僅僅是一個人去想。更重要的，是要去做。世上會想的人，真的不少，但是敢去做的人卻沒有多少。這纔是問題所在。”楚辭頓了頓，並沒有說出最想說的話。
想愛的人很多，但不是所有人都會去追求自己所愛的。
楚辭迎上慕容無垢的眼，“先生，我說的可有幾分可聽？”
見慕容無垢點了點頭，楚辭這才笑了。慕容無垢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總結了一番今日說過的東西，人羣慢慢的散去，那些原本來看笑話的人，此時看楚辭都幾乎去了心中的偏見。
每個人都有對強者的崇拜之情，即使楚辭是個女子，但他們自問自己說不出這樣的話來。甚至連慕容先生，也沒有對這女子的觀點進行辯駁。他們第一次覺得，女子也可以發言，甚至不一定比男子差。
韓旭有點訝異，他用手肘撞了撞身邊的慕容衝，輕聲問：“這姑娘是誰？”
慕容衝不耐煩的說：“我要娶的人，你可別摻和。”
韓旭一愣，正想說她不是喜歡你爹。卻聽見身後幽幽的傳來一聲：“小慕容衝，
你說什麼呢？我可不是童養媳喔。”
韓旭回頭就看見了那女子，感受到了她面紗下的笑意。
慕容衝撇撇嘴，“楚姐姐。”正想說什麼，卻礙於韓旭在場，沒有開口。
慕容衝推了推韓旭，“你快走啦，你該回去吃飯了。”韓旭草草的和楚辭打了個招呼就被慕容衝推走了。
慕容衝回來的時候，就見楚辭走近了慕容無垢，他嘆了口氣，沒有說什麼，獨自收拾好東西離開了。
“怎麼還不走？”慕容無垢看見楚辭走過來，語氣卻有些淡漠。
“等你啊。”楚辭站在慕容無垢身旁，維持不遠不近的距離，連聲音也是不遠不近的情緒，慕容無垢聽到她的回答，卻恍惚覺得他們已經這樣過了很久。
“等我做什麼？”
“三年前將軍府被燒了，我想那一大箱子的紙也不例外，我現在補給你。”楚辭懷中拿出一張紙，遞給慕容無垢。
慕容無垢打開了，用飄逸的行書寫着：“我喜歡慕容無垢。”這字體，幾乎和慕容無垢的一模一樣，連轉折，筆鋒，甚至連書寫的習慣，也無出其二。
“字練得挺好。”
“你一日不接受我，我就給你寫一日，寫夠一個大箱子了，就再寫夠一個箱子。
“若我接受你了呢？”
“那就不寫了，我每日對你說就好了，你現在定然是不願意從我口中聽到這樣的話的。我也覺得對着你冷冷的臉說這樣的話挺尷尬的。”
慕容無垢一時無話可說，倒是沒有扔那張紙，把它隨意夾在一本書裡，拿起就往家裡走。
楚辭看見了，也不知道跟還是不跟好，咬了咬牙，還是緩緩走在慕容無垢身後，隨行了一段路，慕容無垢不知道爲何停下了，楚辭是看着他的背影的，亦沒有想什麼，只是跟着停下。
慕容無垢回過頭，“跟着我又幹什麼？”
“不知道，我沒地方去，也無事可幹。”
慕容無垢皺了皺眉，“幽冥樓就那麼閒？你不用回去處理事情的嗎？”
楚辭走近一步，卻依舊隔着一些距離，她聲音有些不愉快，“你就這樣不想見到我？巴掌印我都遮住了，又不會有礙觀瞻。”
“我不是這個意思。”慕容無垢說完，走上前輕輕的揭下她的面紗，那紅印依舊還在，讓他感覺好礙眼。
“疼嗎？”
楚辭看着那麼近的慕容無垢，有些不知所措，連雙手也不知道往哪兒放好，“唔，不疼了。”
但她並不想讓慕容無垢看着自己那不甚好看的臉，想要把面紗戴上，卻碰到了他的手。
像觸碰到機關，身體中的血液，心跳，皮膚的溫度一齊發作。腦子嗡一聲，楚辭退了一步，看見慕容無垢臉上帶着笑，普普通通的笑，看多少次都不會厭煩的，讓人心安。
“我想吃桂花糕。”慕容無垢突然笑着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