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卿有些遲疑，斟酌了許久，“你武功全廢了。右手手筋被人挑斷了，怕是這輩子不能再拿劍。”後卿以爲會在慕容涉歸臉上看到震驚，沒想到卻只有一臉平靜。
“其實我料到的了，不用擔心我。”慕容涉歸擠出一個笑容，“右手廢了，不還有左手嗎？就算都廢了，不影響吃飯就好，唉，民以食爲天嘛。”
後卿看着慕容涉歸的故作堅強，也不戳穿，“我滅燈了，你再睡一會，也不知道明天你能不能下牀，不然就麻煩了。”
慕容涉歸沒有再答話，見後卿滅了燈，房間又重現陷入黑暗。
慕容涉歸沉默了，面無表情的，他的心中還有一絲暖意，他並非一無所有。這個女子，是上天賜給他最好的禮物，而他，卻是上天給後卿的一個禍害吧。
次日，慕容涉歸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後卿已經準備好了一切，把迷迷糊糊的慕容涉歸扶上了馬車。
霍清堯這時候也過來了，他看着後卿，搖了搖頭。夏諾站在霍清堯身旁，惋惜的說到道：“後卿姐姐愛得太苦了。”
“未必。”
“爲什麼？”夏諾不解。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霍清堯撫了撫鬍子，“有時候，人不過求一個心安。”
“無望也會心安嗎？”夏諾看着後卿精緻的側臉，她依舊一身淡黃衣裳，卻不再明亮，反而卻顯出幾分淡雅的氣質。
“無望不會心安，是心安所以心安。”
“好繞啊，老頭。”夏諾撇了撇嘴。
“我想，她如此聰慧，會知道如何自處纔對自己最好的。”霍清堯摸了摸夏諾的頭，“其實現在的慕容涉歸配不上後卿。”
“一直都配不上。”夏諾生氣的看着霍清堯，快速反駁道。
“以後可不一定。”霍清堯笑了笑說道。
“配得上又怎麼樣，雖然比起後卿姐姐，我纔不喜歡慕容涉歸，不得不承認慕容涉歸是個死心眼的人。要他放下那個女人，不知道得花多少年。我可不希望後卿姐姐把心思花在了等他上。”
“不是你該想的。”霍清堯敲了敲夏諾的頭說道。
夏諾抓狂的看着霍清堯，“欸，你很不正經欸，我只是爲後卿姐不值。能不能別再打我的頭，很痛的！”
霍清堯笑了笑，卻吸引了後卿的目光。後卿走過來，帶着笑問，“你們倆師徒又在說什麼呢，能告訴我嗎？”
夏諾做了個鬼臉，“說把慕容涉歸弄成傻瓜，然後他就不會犯傻了。”
後卿啼笑皆非的看着夏諾：“這是什麼理論？”
“欸，對了，後卿姐姐，如果慕容涉歸變成傻瓜了，只愛你一個，你要不要？”
夏諾的聲線如同清晨的黃鸝一般，悅耳動聽，提出了一個後卿從來沒有想過的設想，她偏了偏頭，任那設想的餘音聲聲敲打心扉，又似一陣風鈴，清脆的聲音久久不息
，突破她的耳膜，進入她的腦裡，讓她不能迴避，只能給出一個答案。
“我……不要。”帶着一些遲疑，帶着一絲猶豫，後卿依舊說不要，她搖了搖頭，看着一臉不解的夏諾，輕啓了紅脣，把周圍的空氣都印上了暖色，“我願他一直這般聰明，意氣風發。”
後卿轉了身，後卿看着馬車的簾子，彷彿能看見裡面的慕容涉歸，“我不希望他變成笨蛋，更不希望別人當慕容涉歸是笨蛋。”
後卿還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來，只是心裡想，有時候我會害怕他太聰明，太讓人喜歡，有時候我又怕他不聰明，一無是處，不被別人喜歡。前者是怕他不會喜歡上我，後者是怕他受委屈。
慕容涉歸，如果我們都平平凡凡就好了，不太聰明，也不太漂亮，沒有很多錢，只有彼此能看上彼此。
不過也只是想想而已。你年紀輕輕就這般優秀，我也是很得意的，畢竟是我喜歡的人。你會變得更好。而我可能會更喜歡你，也可能不會。
有時候我們會一見鍾情，有時候我們會日久傾心。其實主上做對了一件事情，他沒有讓你娶我。
若是你娶了我，再愛上了別人，那該多讓人難過。
其實這樣也好，這樣我就不會綁在你的身邊，我可以自由的選擇是否愛你，是否留在你的身邊，這一切都可以跟從我的心，而非那一紙婚書。
涉歸，或許有一天，你會更聰明，懂得如何處理我們的關係。如果你最終依舊沒有愛上我，我們之間或許已經不是友情，不是親情，不是愛情，是第四種獨一無二的感情。也算是不枉我，愛你那麼久。
一路馬蹄聲滾滾，雲歸城可能很遠，也可能很近。如同時間，一個眨眼就可能近在眼前。
沙塵飛揚可能會眯了眼，閉了眼，再打開，回到曾經熟悉的城，每個人看到的東西都是不同的。
一切終將到來。
是那座熟悉的城，斷壁殘垣詔示着它遭受過多大的重創。它不復繁華，不復人氣，沉寂得像座死城。一行四人都沉默了。他們的馬車停在城外，身後是爲數不多匆忙集合的幾千士兵。
“還要進去嗎？”夏諾偏頭看了看霍清堯，她似乎在自言自語，並不期待任何人的回答。
“你走的時候，留了人下來嗎？”後卿看着探出頭看着雲歸城的慕容涉歸，沒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問道。
“有，我吩咐副將留下來了，不過我吩咐了他，若是不敵便投降。”
“那……我進去看看吧，霍前輩，就麻煩你照顧少爺了。”
霍清堯卻擺擺手，“我去，你和夏諾留下來，你武功還沒恢復多少，雲歸城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難保會發生什麼意外。”
後卿沉了沉眼簾，並沒有說什麼，夏諾亦沒有插話，慕容涉歸只好說：“霍清堯，小心一點。”
三人看着霍清堯飄然遠去的矯健身手，臉上依舊是擔憂的，夏諾拉了拉自己的衣角，“就像一座空城。”
後卿不置可否，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風沙不會影響她的沉默，反而在她默然的臉上添了幾分冷峻。
慕容涉歸很少看見這樣的後卿，擔憂的問道：“怎麼了？”
後卿看着慕容涉歸捂着胸口，一副柔弱的樣子，有些不忍再看，便看着霍清堯離去的方向，“兩天前得到的情報是還在反抗，陶洪也應該在指揮作戰了，可是此刻毫無動靜，恐怕，凶多吉少。”
慕容涉歸沉默了，他想起陶洪，那個總是在他身旁的少年，那個爲了他不惜和燕王對抗的少年，他，還好嗎？
慕容涉歸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夠得到別人的重視。他感覺到這世上冥冥中有一根無形的鏈條，把他們都串在了一起。
沒有過多久，霍清堯便回來了，他臉色嚴峻的說道：“還有少部分人和傷者在城內，楚軍有少數士兵在做最後的輕掃。我沒有看見陶洪，估計你留下的副將是投降了，楚軍沒有傷害我軍的士兵，可能得到了上頭的命令。”
霍清堯遲疑了一刻，看着慕容涉歸，“將軍府被燒了。也是整座城裡唯一被燒的地方，看起來有點蹊蹺，裡面還有重要的東西嗎？”
慕容涉歸愣了愣，想到楚軍帶兵的是褚俊非，瞬間就明白了，想來是泄憤吧。
“燒了也好，不過是無關重要的回憶。”慕容涉歸想起事先已經把重要的卷宗轉移了，心裡稍安，卻又想起有幅畫還留在府裡，怕是已經燒成灰燼了。
慕容涉歸想，她說過那幅畫上的人不像她。命都快沒了，也沒必要留着這些糊塗念想。慕容涉歸劇烈的咳了幾聲，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身上，忙擺擺手，“沒事沒事。”卻依舊止不住咳。
後卿撫了撫他的背，問道：“接下來怎麼辦？”
“我想進去看看。”
“如果城中沒有力量了，我們這點兵力簡直是一點用都沒有，即使城內現在沒有多少士兵，我們重新掌控了，很快楚軍就會打過來，幾千人對幾萬、十幾萬人，簡直就是找死。京城那邊拿不出其他軍隊了。李景峰想直接奪了燕王的權，我擋不住他，我覺得他快要瘋了。”
“至少，我要找到陶洪，我不能不管他，還有錦雲，她好像還留在雲歸城，我要找到她。”
夏諾惱怒的看了慕容涉歸一眼，雙手交叉合抱胸前，“又擺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樣子，明明都是你惹出來的事。”
慕容涉歸看着夏諾，沒有說話，喉嚨很癢，卻什麼話都吐不出來，像是被巨石堵住了，他想說對不起，卻又不知道對不起誰。
後卿拍了拍夏諾的肩，示意她不要說了，“我進去看看吧。”見霍清堯又要阻止，“前輩，論武功我當然比不上您，但論探查，我還是比較在行的。”
說罷，後卿把慕容涉歸凌亂的發整了整，“別擔心我喔，我知道你還是會很擔心我的。對不對？”
慕容涉歸看着後卿，點了點頭，“小心點，你不許有任何損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