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冉冉方推開門,一眼就看到等在屋外的那個男人……月色下,男人身形單薄,一襲淺藍衣衫,空蕩蕩的套在身上,衣袂被吹得獵獵作響,夜色裡如要乘風而去一般……
白冉冉心頭一炙,千言萬語,最終都只化爲輕輕的一句,“你醒了……”
就着月色看去,面前的男人雖仍是有些臉色蒼白,卻較之先前暈倒之時的慘白如紙,已經好了許多……應是醒來之後,換過衣衫,洗去了一路的風塵……想到她聽到聲音,推門,看到他昏倒在院前的那一幕,白冉冉仍不禁心有餘悸……
所幸,大夫說,他只是一路奔波,過於勞累,這才體力不支暈倒的,休息會兒就會沒事……
她原本打算祁清遠睡着之後,便去看他的,卻沒想到,他先一步來找了她……
看到他安然無恙站在她的面前,這些日子,白冉冉一直揪緊的心,也終於在這一刻漸漸放鬆了些。可是,他蒼白的面色,他愈顯清瘦的臉容,還有他眼中彷彿藏也藏不住的苦澀,卻又讓她隨之心中一疼。她想走到他面前,緊緊抱住他,問他,這些日子,可安好?可是,最終,她卻只能站在原地,輕聲問道,“這一路,可還順利?”
她極力壓抑着心中的情愫,落在宇文熠城耳中,卻以爲她關心的是他是否尋回解藥的事情,心中頓時一傷,只覺像是在那因爲一雙兒女不肯認他而千瘡百孔的一顆心上,又毫不留情的重重灑了鹽一般,一瞬又澀又痛。
“嗯……”
掩住心底苦痛,宇文熠城嗓音微微啞破,語聲卻是平靜,“……我已經將祁清遙交給司雪衣處置了,這一兩天之內,他應該就會押解着他回到此地的……”
抓到那祁清遙的時候,司雪衣曾經飛鴿傳書給他們,所以,這件事,白冉冉也是知道的,只是,那個時候他們尚沒有從他口中問出解藥的下落……此刻,聽到宇面前男人提及,白冉冉心中不由的一緊,下意識的問道,“那解藥呢?”
她緊張的神情,落入宇文熠城眼中,心底又是一澀,啞聲道,“他的手中的確有秋水的解藥……”
頓了頓,澀然嗓音,似乎更見沙啞,“我已經拿到了……”
說話間,男人緩緩從懷中掏出一個青瓷小瓶,想來裡面裝着的應該就是解藥了。
“太好了……”
白冉冉難掩的滿臉欣喜,從他的手中接過解藥,滿心喜悅,“這下祁大哥有救了……”
宇文熠城望着她眼中藏也藏不住泄露而出的歡喜之情,只覺埋在胸膛裡的一顆心,像是被人用力按了一下般,又悶又疼。
“夏以沫……”
男人突然開口喚她,濯黑的眼眸,如染了天邊無盡的夜色一般,沉得沒有一絲光亮,“若我和祁清遠同時遭遇危險,最終只能夠活一個的話……你會選擇救誰?……”
白冉冉不意他會突然問出這樣的問題,攥在手中的瓷瓶,不由一緊。
擡眸,白冉冉下意識的望向面前的男人,試圖從他的臉上看出些什麼,宇文熠城卻沒有看她,微微側臉對着她,襯得那本就消瘦的下頜弧線越發的尖銳,瞧來竟有些蕭索與冰冷。
白冉冉眼中突然一酸,一瞬險些落下淚來,忙自垂了眼眸,低聲道,“我會救祁大哥……”
是啊,她欠了他那麼多,若真的有那麼一天的話,她希望能夠活下來的人,是祁清遠……
然後……
可是,她還沒有來得及開口,沒有來得及看清對面男人在她說出這樣一句話之後的反應,緊闔的房門卻突然被推了開來,“娘娘,不好了……陛下他……”
還未等那嚇壞了的婢女將話說完,白冉冉已是匆匆往屋裡跑去,清麗臉容上那一瞬而起的焦切與擔心,映着流霜般的月色,就那樣清晰的照進宇文熠城的眼中……
直到她離開了許久,他的耳邊,彷彿還依稀迴盪着她方纔的回答……她說,若是在他與祁清遠之間,只有一個人能活的話,她選擇的那個人,是祁清遠……
碧落無聲,月光灑在地堂,一片慘白。
……
“樂兒……”
白冉冉焦切的將小女兒上上下下檢查了一番,確認她真的沒有受到任何的傷害,但一顆心卻仍是心有餘悸,驚魂未定,砰砰直跳。
先前,祁清遠突然毒發,幸得及時服下宇文熠城帶回的解藥,也令他逃過一劫……可是,還未等他們鬆一口氣,卻突然聽聞長樂那邊又出了事情……
事情出在那個被他們抓到的綠瞳少年祁非身上……因爲原本打算拿他向祁清遙換取解藥,所以,這些日子,那半大少年一直被軟禁在這棟別苑裡的一個房間裡,誰知道,長樂這個小丫頭瞎轉轉的不知怎的就轉到了關他的地方,還不怕死的跑了進去……哪知正巧有人來救那綠瞳少年,自是順手將長樂抓了作爲人質,還好,在逃走的時候,恰被宇文熠城發現,這纔將小丫頭救了下……
其中驚險,自是不必多說。
望着小女兒猶是懵懂的一副樣子,不知是嚇壞了,還是心大到連危險都沒有感覺到,白冉冉又是心疼,又是生氣,不由沉了面色,問起此事的前因後果來,“祁長樂,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小丫頭一聽孃親連名帶姓的喚她,就知道孃親這回是真的生氣了,自己不免也有些後怕起來,囁喏道,“孃親,你別生氣……我只是看那個人很可憐,他爹爹都不要他……然後,我就給了他一顆松子糖……再然後,就有人來救他了……”
眼瞧着孃親聽到她的解釋之後,眼眉一挑,像是要發怒的前兆,小丫頭趕忙討好的摟住自家孃親的脖子,反奶聲奶氣的安慰起自家孃親來了,“孃親,你別擔心……那個祁非,他不是壞人……他還跟那個來救他的人,說不準傷害我呢……”
頓了頓,似爲了證明自己的話的可信性,小丫頭眼珠烏溜溜的一轉,瞄向了一旁的宇文熠城,眼中立時就是一亮,“……那個時候,宇文……”
她習慣性的想稱呼那個人爲“宇文叔叔”,但是,她又想到,孃親說他是她和哥哥的親生爹爹……況且,方纔,不管怎麼說,都是他從祁非那個惡狠狠的手下,將她救了……孃親說過,滴水之恩涌泉相報……看他方纔看到她被人抓走,那般焦急擔心的模樣……他似乎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壞……
一時,小丫頭不由對該如何稱呼他,猶豫起來……可是,再望望另一旁含笑望着她的祁清遠爹爹,小丫頭瞬時便有些心虛起來……她怎麼能背叛祁清遠爹爹呢?
所以,矛盾掙扎了一番之後,小丫頭最終囁喏了一句“……叔叔……”,將稱呼的問題,含糊了過去,她自己也覺得有些對不起宇文熠城似的,偷偷覷了他一眼,果然看到他眼中彷彿藏也藏不住的閃過的一絲失落,心中越發的不安了起來,好不容易纔斷斷續續的道,“……在跟那人打架的時候,也聽到了祁非告訴那人,說不準傷害我……是不是?……”
說到最後,小丫頭越發的沒有底氣起來,甚至不敢擡頭去看一眼宇文熠城,只敢小心翼翼的逮着空偷偷瞧他一眼,生怕他會不願意配合她一般……
宇文熠城心中綿軟,忍不住蹲下身子,輕輕摸了摸小女兒的頭,溫聲道,“是這樣的……”
長樂一聽他竟順着她的話說了,心中一喜,雙眸瞬時亮如天上繁星一般的望向面前的男人。
宇文熠城只覺一顆心似要化了一般,他多想能夠像此刻一樣,多親近一下可愛的小女兒,可是,想到先前的心有餘悸,卻還是柔聲道,“只是下次,你再想這樣做的時候……記得先問過孃親……要不然,孃親會擔心樂兒的,知道嗎?……”
小丫頭聽着他輕輕柔柔的跟她說話,突然發現,她以前都沒有察覺,原來這個人的聲音,這麼好聽……嗯,雖然臉色蒼白了些,但是長得也很好看……長樂瞅了瞅一旁冷着一張臉的哥哥……嗯,雖然她以前覺得他跟哥哥長得有點像,但是,這一刻,她突然覺得,他比這副樣子的哥哥好看多了……
所以,小丫頭乖乖的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會聽話的……
瞧着小女兒竟因爲他的三言兩語如此乖巧起來,白冉冉心中一時說不出來是怎樣的滋味,只覺一時歡喜,一時又有些酸澀。想說些什麼,一時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一旁的祁清遠卻突然輕聲咳嗽了起來……他眼下雖解了身上的毒,但因爲之前受傷,毒入肺腑,就算服了解藥,沒有性命之憂,但仍是餘毒未清,大意不得……
果然,聽得他的咳嗽,白冉冉心中不由緊張的望向他。像是察覺到她的關切,祁清遠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容,溫聲道,“我沒事……”
頓了頓,“樂兒方纔應該受到了驚嚇……你在這裡陪着她吧……其他事情,我們明天再說……”
蹲下身子,男人寵溺的揉了揉長樂的頭髮,“樂兒乖,好好聽孃親的話……等改天,爹爹帶你和哥哥去集市上買你喜歡吃的糖葫蘆,好嗎?……”
聽到有自己喜歡吃的糖葫蘆,小丫頭十分沒出息的嚥了咽口水,一雙眼睛瞬時亮了,忙不迭的點頭,“嗯……爹爹,到時候,我要吃兩串……”
祁清遠寵溺一笑,“好……”
聽着她那樣親親熱熱的喚另一個男人爲“爹爹”,而他自己卻在她眼中,最終只不過算是一個外人,一個所謂的“叔叔”,明知道他不能強求,但這一瞬,宇文熠城心中還是感到無盡的荒涼。
望着那湊在一起的四個人,彷彿他們纔是真正的一家四口,那樣親暱和諧,而他,從始至終,也許都註定只是一個不受歡迎的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