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了笑,垂眸,遮去瞳底的一切情深與不捨,宇文熠城手握利劍,闔眸,向胸口刺去……
“不要……”
舌尖一股濃烈的血腥之氣涌出,哽在喉嚨深處的兩個字,卻如何也說不出口,白冉冉除了眼睜睜的看着面前的男人揮劍自盡,什麼都做不了……一片絕望之時,心中卻惟有一個念頭越來越清晰……要是面前的這個男人真的死了的話,那麼,她也不活了……
利刃入肉的鈍重聲與劃破空氣的石子,交織在一起……就在宇文熠城手中長劍,刺入心口的一瞬,兩顆石子,也從不同的方向襲來,正好打在男人執劍的手腕上……那兩枚石子,一枚來自領兵趕至的宇文徹,另一枚,卻是來自面前的阮元風……
刺入心口半截的長劍,脫手墜地,被阮元風解了穴道的白冉冉,驀地撲向前去,緊緊將男人軟倒的身子扶住……
“宇文熠城……”
帶着無盡恐慌的嗓音,在寒風中顫動而破碎,白冉冉死死的抱着男人冰涼的身子,眼中慌亂與害怕,緊緊包裹着那個映在她瞳底,佔據她所有視線的男人身上……
彷彿這世間,除了那個男子,再也沒有其他人。
與宇文徹一同趕來的祁清遠,就那樣遠遠的站着,看着眼前的一幕,一瞬,心底噗的一下用力疼了起來。
烈烈寒風捲着漫天的飛雪,將人的面目,籠的一片模糊。
……
夜涼如水。
驟然響起的沉重開門聲,在靜默的夜色裡,顯得格外清晰。
白冉冉神情動了動,望向那個走出來的身影,想要迎上前去,雙腿卻如被凍在了雪地上一般,冰涼麻木到根本提不起來。
她想問他,那個男人怎麼樣了,可是張了張嘴,喉嚨卻一片生澀,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你放心……”
祁清遠卻強撐着蒼白麪色,脣邊漾開一抹安撫的弧度,“宇文熠城他……沒事了……”
話口未畢,男人眼前卻是一片暈眩,然後,一頭栽倒在地……
那因爲聽到宇文熠城暫時沒有生命危險還沒有來得及放下的一顆心,瞬時又因爲面前男子的昏倒而一下子揪了緊……抱着男人滾燙如火的身子,白冉冉已說不清是內疚還是擔心,脹痛的雙眸,此時卻連哭都哭不出來……
……
祁清遠仍在昏睡着。一路奔波,加上方纔幫宇文熠城施針,已經耗盡了他大部分的體力,雖慶幸沒有引發毒發,卻也是大傷了元氣。
白冉冉伸手將蓋在他身上的錦被掖了掖,指尖觸到男人清瘦到尖銳的下頜,心中就是針扎般的一疼。
方纔聽跟隨他的侍衛說,祁清遠是在她離開之後不久,便也啓程往這洛城趕了……無它,只因爲他擔心她的安危,所以,才連自己的性命也不顧,只想着要陪在她身邊……
一路上風餐露宿,自不必說,來這兒之前,祁清遠本就已經有些發燒了,卻爲着能夠早點趕到,硬是強撐着繼續趕路……後來,在距洛城百里之外的時候,遇到了恰好領兵趕來增援的宇文徹……
宇文熠城那一劍傷及心脈,若非眼前的男人及時趕到,只怕就算當時阮元風與宇文徹同時出手,阻住了他進一步的自傷,只怕他也活不下來……
而祁清遠自己,卻因爲耗費了巨大的心力,而陷入昏迷……
如今算來,無論是她,還是宇文熠城,都欠了他太多太多……
“冉冉……”
卻聽榻上的男子,忽然喃喃喚她,白冉冉怔忪了一下,慌忙查看他的情況……卻見男人並未清醒,仍是雙眸緊閉,惟有沾了溼意的濃密睫毛,微微輕顫着……想來只是夢中囈語……
白冉冉擰了帕子,輕輕幫男人擦拭着額角的冷汗,不知夢到了什麼,祁清遠忽而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冉冉……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男人無意識的囈語着,緊皺的眉宇,即便是睡夢中,也可想見其痛苦……緊緊攥在她腕上的修長手指,蒼白清瘦,燒的滾燙,掌心卻是一片冰冷的潮意……他抓的是那樣緊,彷彿微微一鬆手,她就會消失不見一樣……他是那樣的迫切,又是那樣的害怕,珍而重之,如同緊抓着生命裡最重要的某樣東西,一旦失去,便什麼都沒有了……
白冉冉身子一僵,任由他緊緊攥着她的手腕,一瞬,萬般滋味,似酸似澀,在心底緩緩漫延開來,直到完全將她淹沒。
眼睛澀痛,卻哭不出來。
……
窗外,天光微曦。
經過一夜,祁清遠的燒已經漸漸退了,白冉冉想着他醒來會餓,便打算去廚房熬些清粥,方打開房門,看清門口之人的剎那,卻是驀地怔了住……門外那人,更是如此,怔怔的望住她,一瞬,眼底滿是淚水……
“小姐……”
一聲哽咽,訴盡多少思念。
“柔香……”
白冉冉又驚又喜,喚出這兩個字,自己也是難掩的眼中酸澀,眼淚瞬時涌了出來。
“小姐,你沒有死……太好了……”
再也忍不住,柔香哭出聲來,一把抱住了面前的女子。
白冉冉亦是緊緊抱着她,心中原有的彷徨悽然,在這一瞬,忽而變得輕飄飄的,再也不重要。
隔了五年的生離死別,能夠再次遇到故人,能夠再次與昔日的姐妹重逢,真的很好……
在房間裡坐定,兩人心中卻皆是激盪不能自抑,久久不知該說什麼。
許久,白冉冉方纔慢慢將自己這些年來,從墜崖後被祁清遠救起,到後來與他一起在各處行醫施藥,再到如今的種種,大致講給了柔香聽。
五年的分別,再重聚的時候,不知不覺,竟恍若隔世了一般。
“柔香……”
說完自己的事情,白冉冉不由望向面前曾情同姐妹的小丫鬟,“這些年來,你過得好嗎?……”
聽她問起自己,柔香輕輕點了點頭,頓了下,亦慢慢的將自己這些年來的事情,一一向自家的小姐講述開來,“……當日,小姐你墜崖之後,遍尋不獲……後來,睿王殿下打算回邊疆的時候,憐柔香一人在宮中孤苦無依,便求了陛下放我出宮……柔香後來便隨着睿王殿下回了西北……王爺心善,未曾將柔香視爲下人……就如同當年小姐待柔香和翠微一樣……”
即便過了這麼多年,說到翠微,主僕二人還是不由的心中一傷……同是墜崖,白冉冉最終逃過一劫,被人所救,但是翠微和穀風,這些年來,卻終究還是下落未明……雖然也明知,兩人可能早已凶多吉少,但這般的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卻只平白叫人心裡更加難過……
柔香不忍見自家小姐暗淡下來的神情,忙轉了話題,繼續說着自己這些年來在西北的見聞,講她初到那極寒之地,是如何的不適應,宇文徹又是如何的照顧;講這些年來,她在他身邊,瞧着他是如何的管轄守軍,如何英勇的一次又一次的退敵爲民;講他……
一字一句,漸漸的,竟盡是與那個男人有關的事情……也許連柔香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白冉冉卻聽得分明,心中不免微微一動……
再瞧身旁的小丫鬟,這些年來褪盡了少女的青澀,長開了的臉龐,白皙清麗如同綻放的一株清荷,每每說到她口中的“王爺”的時候,白皙臉容上,便不由浮起着微微的紅暈,多少埋在心底的情思,彷彿在這一刻,就這樣如暗香浮動一般,淡淡縈繞在空氣裡,彷彿連這冰冷的冬日,都暖了幾分……
“柔香,你是不是喜歡景言大哥?”
白冉冉突然開口道。
柔香語聲驀然一頓,待反應過來之後,一張秀麗的臉容,一瞬不由更紅了幾分。頓了頓,垂了眸子,低聲道,“柔香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敢對睿王殿下有什麼非分之想……”
淡薄日光從窗外照進來,映的女子白皙面容,有不能言說的黯淡。
白冉冉方想勸慰,去聽她語聲澀然,續道,“況且……雖然王爺從來不說,但柔香知道,王爺這些年來,從來沒有忘記過小姐你……當年,聽說陛下找回了小姐你的屍骨,王爺他傷心之下,大病一場,直拖了大半個月,才漸漸痊癒……”
柔香至今還記得,他昏迷中,一遍又一遍的喚着“沫兒”兩個字的情景……或者,從那一刻起,她便知道,在那個男子心目中,只有她家小姐的存在……而她,只不過是他愛屋及烏的一個證明罷了……
她不是不傷心的。可是,更多的是對那個男人的心疼……儘管他的一腔情深,不是爲她,但是,她仍舊看不得他的痛苦與難過……
這大抵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吧?
她不妒忌自家小姐,她也不曾妄想過那個男人會有朝一日如喜歡她一般喜歡自己……她只要能夠像現在這樣,留在他身邊就可以了……
其他的,不敢奢求。
白冉冉望着她眼中緩緩流淌而出的滿滿情愫,當年不識情之何物的小小丫鬟,如今也有了自己一心傾慕的男子,愛而不得,默默守候,幾許甜蜜,幾許苦澀,如魚飲水冷暖自知的吧?
“柔香……”
白冉冉輕輕握住面前小丫鬟的雙手,輕聲道,“若你真的喜歡景言大哥的話,就不要管什麼所謂的身份地位,又或者其他人,其他事兒……”
語聲一頓,“……我與景言大哥,從頭到尾,只是知己良朋,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而我相信,景言大哥總有一天,會發現你的好的……”
門外,宇文徹想要敲門的手勢,就那麼頓在那兒,如同被凍住了一般,骨節僵硬,許久,方纔覺出麻木疼痛來。
緩緩放下想要敲門的手勢,男人在門外怔怔的站了一會兒,然後,轉身,緩緩離去。
雪地上,只餘孤清寂寥的一行腳印,延伸到不知名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