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沫嗓音發澀,“那個慕容錦,他真的死了嗎?”
儘管親眼看到那個男人渾身是血、雙目圓睜的模樣,但夏以沫還是抱着一線希望,他沒有死……
雖然,他的確死有餘辜,但卻是被她親手所殺……
哪怕只是想到當時的情景,夏以沫都不由的感到心裡陣陣發顫。
宇文熠城卻似能夠覺出她所有的不安一樣,輕輕將她攬入懷中,“沒關係的,是他自己該死……”
語聲頓了頓,“這樣的死法,還便宜了他……若他落在孤的手中……”
男人眉眼冷峻,古潭般幽邃的一雙眸子裡,寒芒如刃,瞬間捲起,似積聚的一場黑色風暴,一觸即發。
夏以沫只覺一剎那間,心底說不出來的滋味。
她不知道,事情爲什麼就走到了今日的這一步?所有的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心有餘悸,不知所措。
一片悽惶之中,夏以沫卻驀地記起另一件事,出口的嗓音,有些焦切,又有些迷茫,“聽那些侍從們說,那慕容錦是唐國汝陽王的世子……”
說到後來,女子似突然反應過來了一般,心中瞬時一緊。慕容錦……慕容……她早就該想到的,“慕容”這個姓氏,在唐國,惟有身爲皇室宗親的血脈,纔有資格姓慕容……
而那慕容錦,更是如今唐國手握重兵的汝陽王慕容問天衆多子嗣之中,唯一還活在這個世上的嫡長子……
但他現在,也亦死在了她的手中……
夏以沫心裡又是咯噔一下。
“那些侍衛們還說……”
嗓音發澀,夏以沫聽到自己沙啞的聲線,如飄浮在半空之中的塵埃一樣,落不到實處,“我殺了他們的世子……唐國不會善罷甘休的……”
她忽然不敢想象,這會引起怎樣的後果?
她不擔心自身,只擔心會對面前的男人,造成什麼樣的困擾……
“宇文熠城……”
她是如此的不安。
宇文熠城能夠清楚的感覺到。
“沒事的……”
男人溫涼的大掌,輕輕捧住她被淚水浸的溼潤而滑膩的臉龐,與她額頭相抵,從一張薄脣裡,柔軟吐出的低沉嗓音,有如耳語,“無論會發生什麼,都沒事的……夏以沫,你只要站在我身邊就好……其他的,都交給我……什麼都不要管,不要怕,好嗎?”
他對她說,一切都交給他,什麼都不要管,什麼都不要怕……她只要站在他身邊就好……
一字一句,那麼清晰的撞進夏以沫的耳畔。如同春風化雨,一點一點的融進她的心底,熨燙着她體內所有的冰冷與不安,烙印成再難磨滅的痕跡。
任由自己撲進男人的懷中,這一刻,夏以沫只願,她能夠永遠像這樣一般抱住他,在他爲她圈起的這一方世間最安穩的所在,過盡一生,不會有分離,不會有傷害,生同衾,死同穴……
永遠都不分開。
她多麼希望。
夏以沫不由更緊的抱住這近在咫尺的男人。像是,只要她抱緊了,就可以永遠都不放手,永遠留住這一刻,永遠不會失去一樣……
窗外,夜色悽楚。天邊一顆星也無。
……
三天之後,唐國傳來消息,給了宇文熠城兩條路:一是交出害死慕容錦的兇手夏以沫,任由唐國處置;二是開戰……
聽說,當那唐國來使,當着滿朝文武,向高高在上的那離國國君,提出這樣的解決方案之時,那個名喚宇文熠城的男人,只淡淡回了一句話……
“那就開戰吧……”
他說的那樣的輕描淡寫、漫不經心,甚至沒有絲毫的猶豫,絲毫的踟躕,就像是談論的不過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一般,不需要糾結,亦不需要權衡利弊,只是認定……
這樣的消息,傳來的時候,夏以沫正在痛苦的抿着潤瓷浮紋碗盞裡的苦澀湯藥……聽得那個男人,竟那樣輕易的吐出“那就開戰吧”這樣的字眼,捧着溫燙碗盞的雙手,就是一顫,烏黑的藥汁,瞬時濺了出來,灑在她一襲月白色的衣衫上,像雪地裡陡然暈開的朵朵細小墨菊,模糊了視線……
那天夜裡,直到很晚,宇文熠城才踏進了她的綴錦閣。儘管他掩飾的很好,可夏以沫還是能夠清晰的看到,他朗俊眉目之間,藏也藏不住泄露的疲憊……
他甚至沒有向她提起過任何一句,白日裡在朝堂之上發生的事情……就像是那有關選擇她,還是選擇與整個唐國開戰的抉擇,從來不曾發生一樣……
他只是像往常一樣,嗓音淡淡的問她,好些了沒有?可有按時吃藥?可還被噩夢驚擾?
他所關心的一切,只是她……
彷彿那即將到來的戰爭,根本不值一提一般。
夏以沫好多次,都想開口問他,問他真的決定要爲着她,將整個離國都扯進一場不知結果如何的戰爭之中嗎?
可是,她卻如何也問不出口。
她怕,怕那個答案,是她不能承受之重。
正因爲她知道那個答案,所以才愈加的不敢問。
那個男人,那個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堅毅如鐵一般的男人,是她的夫,是她此生的良人……
和衣躺在他的懷中,將整個腦袋,都靠在他的胸膛上,即便隔着他輕薄的衣衫,她依舊能夠清晰的感覺到,從他身上,源源不斷的散發出的滾燙熱量,溫暖着她冰冷的血液與心臟……
她的耳畔,就貼住他的心房處,平穩、強而有力的心跳聲,就那樣一聲一聲的傳進她的鼓膜,撲通撲通,有着世間最美好的頻率,是夏以沫此生聽過的最叫人安心,最動聽的樂音……
十指相扣,緊緊相擁着,躺在牀榻之上的兩個人,如此貼近,如此契合,就像是生來就該如此在一起的兩個半圓一樣,融合在一起,才完整……
他的懷抱,溫暖而安全。
讓夏以沫有一剎那,甚至以爲,那些所有對未來的不祥預感,都只是一場夢而已。永遠都不會發生。
那一刻,夏以沫是如此的希望,時間能夠就此停止,再也不要向前走了……
就留在這兒。不往前,也不退後。
恨不能一夜白頭。
將未來的漫長歲月,在這一刻盡數拋卻,只記取眼前的美好。
她多想。
……
宇文熠城寧願開戰,也不願將夏以沫交給唐國汝陽王處置的這劍事兒,很快就傳到了唐國。
聽聞聽得這個消息的唐國國君,最先的大發雷霆之後,便是真正開戰。
爲着一個女子,引起的兩國的戰爭。
半個月裡,離國與唐國,已是數番交鋒,各有勝負,打的極爲慘烈。因兩國原本就實力相當,這一場戰爭,只不知道,還要打到什麼時候……
而這一段時間裡,夏以沫已聽過太多太多,勸那個男人將她交由唐國處置,好結束這一場沒有必要興起的戰爭之類的話……但最後,卻全都石沉大海,不了了之……
每每聽到這樣的消息,夏以沫心中莫不是既苦又甜。
而宇文熠城,卻從來都絕口不提所有的事情。
他只說了一句話,把一切都交給他……
交給他就好。
夏以沫願意相信他。
相信,一切都會很快過去的……戰爭結束,所有的事情,都重新迴歸正軌,她與那個男人,會從此安樂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她會爲他生兒育女,會陪着他一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像這世間的任何一對平凡夫妻一樣,終老一生……
這是她於茫茫戰爭陰影中,僅有的一線樂觀與希冀了。
她想,這一線希望,會足夠支撐到戰爭的結束,支撐到所有的事情,都變好那一天……
想到這兒,夏以沫的腳步不由輕快了些。
她的懷中,還緊緊捂着一個湯罐子,那裡,盛着的是她爲那個男人親手煲的湯……這些日子,他忙着與唐國的戰爭,已經好幾天未曾休息好了……
她要去看他。
在那樣的國家大事上,她幫不到他,但至少,讓她照顧好他的身體……
只是想到那個男人,夏以沫心裡就是忍不住掠過絲絲的甜意,腳下的步伐,也更加快了些。
轉過假山,迎面卻正撞上向婉兒一行人……
驀然見到她們,夏以沫腳下本能的一頓。
說起來,自從那日她從孤竹山回來之後,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未曾踏出過綴錦閣半步,是以,也從來沒有再見過除了宇文熠城之外的其他人……
沒有想到,今日竟在這兒,一下子將他們所有人都撞上了……向婉兒、上官翎雪、瑜貴人,甚至那褚良國的安平郡主阮迎霜……
陡然見到她的剎那,阮迎霜一雙明眸裡,似乎極快的閃過一絲不自然,但旋即,卻是完全抹了去。
見着她,夏以沫亦是不由的心中一動,腦海裡瞬時閃過在孤竹山之時的一幕……只是,未容得她細想,卻聽對面的瑜貴人,突然嬌滴滴的笑了一聲,率先開口道,“我還以爲是誰呢?原來是沫兒妹妹你……”
頓了頓,女子一雙水汪汪的狹長丹鳳眼,滴溜溜的落在了女子懷中抱着的湯罐子,“瞧沫兒妹妹的樣子,是打算去勤政殿看望陛下嗎?而且,看起來似乎還帶了爲陛下親手準備的羹湯吧?”
見她算計一般的瞳色,在她懷中的羹湯上掃過,夏以沫心中厭惡的同時,亦是下意識的將手裡的湯羹,抱得緊了些。
卻聽那瑜貴人,已然笑盈盈的續道,“也是……畢竟,陛下這些日子以來,一直爲着與唐國的戰事,勞心勞力,吃不好、睡不着的……”
說到這兒,女子似不由的輕輕嘆了一口氣,嫵媚嗓音裡,彷彿盡是對他口中的男人,無限的心疼與唏噓。
夏以沫明白她想說什麼。
饒是遲鈍如向婉兒那樣的人,在聽得身旁的瑜貴人彷彿不經意間提起的此時離國與唐國的戰事,也不由立刻明白過來……
“夏以沫,這都要怪你……”
女子一雙杏子眼,惡狠狠的瞪向對面的夏以沫,一剎那間,像是恨不能眼風化刀,將她千刀萬剮了一樣,“如果不是因爲你,唐國與離國又怎麼會挑起這一場戰事?陛下此刻又怎麼會現在這麼的辛苦?夏以沫,你就是個禍害……陛下就應該像大臣們說的那樣,將你交給那唐國的汝陽王處置,讓他們將你凌遲處死,而不是爲着你,連仗都打起來了……”
越說越氣,那向婉兒一雙眼眸,像是要噴出火來,恨不能將那個得宇文熠城如此維護的女子,一下子焚燬殆盡,連渣滓都不留一樣。
面對她的憤怒與責難,夏以沫只緊緊抿着脣,一言不發。沒有反駁,亦沒有辯解。
雖然那向婉兒所說的這些話,大部分很難聽,卻也是最真實不過的事實……唐國與離國之間的這張戰爭,確實是因她而起……
是她造成了這一切的局面。
她無話可說。
只是,見她不說話,卻讓那向婉兒愈加的變本加厲起來,女子冷笑一聲,嗓音尖利,“怎麼了?夏以沫,你平時不是很伶牙俐齒的嗎?怎麼此刻,一句話也不說?難道你也知道自己是個掃把星,專門克陛下的嗎?”
聽得她話越說越難聽,一旁的上官翎雪,不由輕聲勸道,“婉兒姐姐,翎雪知道你心疼陛下……只是,與唐國開戰,乃是陛下的決定……事情雖因沫兒妹妹所起,但最終下決定的,卻是陛下……”
女子語聲頓了頓,一把柔軟的嗓音,有如清風拂柳,“況且,陛下這樣做,一定有他的理由……婉兒姐姐,你就不要再難爲沫兒妹妹了……”
哪知,聽得她竟然替那夏以沫出頭,向婉兒自是不甘,明眸一瞪,便是對向了對面的上官翎雪,“你爲什麼要替她說話?儷妃妹妹,難道你不記得了嗎?就是自從這夏以沫出現之後,她就搶走了原本應該屬於你的陛下的寵愛……這也就罷了,現在,還因爲她的緣故,陛下挑起了唐國和離國之間的戰爭,這一切,不怪她,還怪誰……”
她這邊廂話音剛落,便聽那一旁的瑜貴人,咯咯的一笑,“是呀……儷妃姐姐你一向寬容大度,自然不屑與這夏以沫一般見識,只是,眼下我們說的可是唐國與離國之間的戰爭,且不論,光這些日子以來,前前後後就死了多少將士,單是陛下每日裡爲着怎麼進攻、怎麼防守等殫精竭慮,亦叫人不由的心疼不已了……”
夏以沫靜靜的立在一旁,耳聽着從她口中吐出的每一個字眼,心,亦是不由的疼。
這些日子以來,宇文熠城付出了多少艱辛,怎樣的籌謀算計,她都看在眼裡,所以,才更加的難受。
誠如她們每個人都說的那樣,是她連累了他。
垂眸,遮住瞳仁裡一縷而起的絲絲苦澀,夏以沫面上卻一片平靜,“你們說完了嗎?說完的話,我要走了……”
儘管她們說的都是事實,夏以沫亦不願意跟她們耗在這兒,浪費時間。
所以,丟下這樣一句話的女子,甚至看也不看她們一眼,便即擡起腳步,自顧自的就要繼續沿着自己的方向,向前走去。
“站住……”
被徹底無視的向婉兒,自然極不甘心,氣勢洶洶的就擋在了她的面前,攔住了她的去路,“夏以沫,話還沒有說完,你有什麼資格走?”
瞧着她咄咄逼人的模樣,夏以沫只是微微擡眸,瞥了她一眼,“哦……”
女子略顯蒼白的容色上,什麼表情都沒有,“婉妃娘娘有話沒有說完,可是,我已經不想聽下去了,怎麼辦?請娘娘讓開,不要耽誤了我的正事……”
這番話,對向婉兒來說,卻無疑是雪上加霜,女子瞪大的一雙眼睛,瞬時眉毛一挑,整個人都顯得兇狠與充滿戾氣,“夏以沫,你竟然敢這樣跟本宮說話?你不要以爲陛下寵着你,你就可以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你就可以爲所欲爲……你算是什麼東西?陛下怎麼會看上你?你這種女人,就是天生的禍水,你看看,陛下現在都爲你變成什麼模樣了?你怎麼還敢去纏着陛下……”
夏以沫不欲與她糾纏,只淡淡道,“我沒有什麼話好說……”
只是,她這樣的反應,對那向婉兒來說,方纔的一番長篇大論,瞬時變作了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般,半點作用都沒起,只能令她更加的感到不忿與氣惱罷了。
一剎那間,那向婉兒幾乎整個人都氣的渾身發抖。
夏以沫卻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徑直掠過她,繼續向勤政殿的方向走去。
向婉兒眼睜睜的看着她的一舉一動,恨得咬牙切齒。
“果然,得陛下寵愛,就是不一樣……”
瑜貴人涼悠悠的嗓音,漫不經心的響起。
一句話,如油澆到了向婉兒原本就熊熊燃燒的一腔怒火上,瞬時燎原。
“夏以沫……”
女子驀然踏前,一把扯住夏以沫的衣袖,將她拽的踉蹌一下,而她手中抱着的湯罐子,瞬時灑了出來,滾燙的液體,燙的夏以沫整個人都是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