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殤兒,姚小姐出了事情,我也很擔心。但是,你也不要如此傷神,小心着自個兒的身子。這樣吧,子淳只好再麻煩谷主一次。我待會上去就畫張卷軸,勞煩谷主派遣幾名機靈些的小丫頭,拿着卷軸,去江湖上打聽打聽可好?”淳哥哥眉目緊皺,轉而看向一旁坐着的皇姨娘。
皇姨娘亦是將我掃視了幾眼,點頭答應:“恩,相信以紫七谷的情報系統,過不了多久一定會將姚小姐平安找到的。殤兒,你也不要太憂心了,一定要相信我,姚小姐她不會有事情的,你也要放寬心胸知道嗎?”
“恩。我當然相信谷主的能力,相信紫七谷各位師妹們的能力。只是碧笯自小與我一同長大,比之親姐妹更甚。在這般情況之下,我實在不能不去擔憂她的安全。我寧願現下出去尋找她的是我自己,可是,我卻又沒有辦法親自去尋找她。我該怎麼辦,怎麼辦呢?”我頹然垂下頭,哀聲長嘆。
“殤兒,吉人自有天相。相信我,姚小姐不會有事的。你就算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姚小姐的本領,相信你師父的管教之方吧。這樣吧,今天晚上我們再探皇宮,我就不相信以我對皇宮的瞭解,對皇兄的瞭解,還會救不出天佑與喜兒?”廖靜宸很是擔憂的望着我,脣角緊抿,透着決絕。
“不行。今晚無論如何不能再探皇宮,到時候萬一情況有變,不僅救不出天佑與喜兒,我們都會被搭進去的。全盤皆輸的棋,你們願意下嗎?”皇姨娘立即出聲阻止了我們的想法。
一時之間,我們俱是安靜下來。衆人不再爭論什麼,卻也未見任何一人動筷子。面前擺設的美味佳餚,就在一瞬間失去了誘,惑的色彩與味道。
最終還是淳哥哥打破了一桌的沉靜,他招呼大家趕緊用飯,自己先領頭加了一筷子放進嘴裡咀嚼起來。漸漸衆人都不再只管着沉默,一一拿起筷子用起飯來。
最後,這頓飯也算是圓滿的吃完了。爾後衆人便各自回了房間休息,一時無話。廖靜宸想來是擔心我心裡會難過,故而跟我一起回了房間。陪着我閒聊了一陣子,卻又聽見淳哥哥的聲音響在門外。
進來見廖靜宸正自坐在桌子旁邊,不由得一愣,也是迅速掩蓋起來,綻放了一抹淺淺的笑顏。三人坐在一處閒聊幾句,各自都是想着心事,不覺間竟然都停了下來。我見幾人面前俱是不再言語,整個室內沉寂一片。便起身爲他們斟了一杯茶水,擱置在面前。
“殤兒。”淳哥哥望向我,欲言又止,“這些年我一直未曾甦醒,不甚瞭解東舒的情形。況且自從醒來之後,又一直待在紫七谷裡,沒有出來過,不知道外面的天地竟然發生了這麼多的變化。今天你要據實回答我,剛纔殿內那幾個大漢說的話可都當真?”
“不管淳哥哥是指的哪一方面,想來他們說的都是真的。”我掩蓋起眉眼裡的渴望,淡淡說道。
“都是真的?殤兒,你沒有騙我?不可能啊,子溶再怎麼說也不可能拿東舒的百姓們開玩笑,拿整個東舒開玩笑啊。再怎麼說,那裡也是他的家,那些百姓們都是他的子民啊。更何況還是今後要賴以生存的地方呢?他怎麼可能如此對待他們?”淳哥哥瞬間慌亂的眉眼,一絲不差的落入我的眼中。
“誠如淳哥哥所說,殤兒再怎樣,也不會欺騙淳哥哥的。自從溶哥哥當政以來,殤兒確實經常聽說溶哥哥無休止的增收苛捐雜稅,強迫過弱冠之年的男子無血本,無眠休的的去香山之東勞作,說是他爲自己的有生之年建造的豪華宮殿。
起先我一直以爲這些肯定都是那些個不滿他當政,因着他而被攔截了發財之路的貪官所謠傳出的,可如今種種跡象看來,興許便就是真的了。”我擡起誠摯卻又憂慮的眼神向他望去,一點一滴盡是實言,盡是渴望。
“這,這怎麼可能?我一直以爲子溶是滿腹詩書,極有才幹之人,只是被他庶出的身份掩蓋住了,無法呈現出他的金光閃耀,才華橫溢。可是如今,卻怎麼變成了現在這副情景?這叫我情何以堪?記得當初他的那一句‘民貴君輕’,還恍然就在耳畔,如今卻怎麼變成了這樣一番情景?”他掩起晶亮的眸子,難過的緊皺着眉頭,顫顫言說。
“你何必如此難過?大不了再興兵打回去,奪回皇位,好好造福百姓不就好了嗎?反正這皇位也原本就是你的。照他們的話看來,只要你肯回去東舒,支持你的應該不在少數。況且他舒子溶原本就是那種脾性,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報的希望越高,失望肯定也就越大。”廖靜宸擡起眼睛看了我一眼,爾後對着淳哥哥勸解道。
“支持我?我又何德何能?當年錦州一戰,諸般情形還歷歷在目。猶記當初,自打剛從京城出發之際,我還是那般豪情壯志,滿腹雄心,一心想要將
你們西廖大軍趕出東舒土地。可是誰又曾想到,剛剛到達錦州城外,還未來得及出手還擊,就已經被廖皇制服在地,全軍覆沒。
這樣的我,有何能耐值得他們的擁護?有何顏面,重新返回東舒?甚至連父皇與母后,我都無顏再見。子溶雖心性強硬一些,可總歸是有勇有謀之人。我想將東舒交與他之手,利倒是大於弊的。”淳哥哥緊皺的眉頭,沒有一絲鬆懈。
想來三年前的那段往事,是他心底一根無法拔除的刺。是他極盡掩藏不願回顧的傷痛,是他堅持不回去東舒見父皇與皇后娘娘,甚至不願回去奪回皇位的不能泯滅的悲痛與障礙。我該怎樣做,才能讓他淡忘這件往事。該怎樣做,才能讓他願意放下這些,回去東舒?
這廂我還在苦苦思索,那廂廖靜宸早已經脫口而出:“其實你完全沒有必要爲此事自責難過,傷神費心。那次戰爭,歸根結底並不是你多麼無能,也並不是皇兄多麼神勇。
而是你們東舒內部專程帶出來的準確消息,皇兄亦是在你們內部之人的接應下,纔會準確無誤,不傷一兵一卒,而將你們二十萬大軍消滅殆盡的。至於當時與皇兄接應之人,我沒有親見,不敢妄下結論。但是自日後他們的行爲來看,應該就是舒子溶無疑。”
“你說的可當真?難道說是溶哥哥故意要加害淳哥哥的?但是對你皇兄又有什麼好處呢?他不遠千里,勞民傷財,興兵而去,難道就只是爲了給他人做嫁衣?我看,廖靜宣他可不是那樣的人。”我亦是震驚無比,慌忙湊上前去,顫聲詢問。
“這,這,我可不知道。皇兄肯定是他有自己的打算,我怎麼可能知道他的心裡再想些什麼呢?”廖靜宸連忙推開我抓住他衣袖的手,神色慌亂,支支吾吾的說不清楚。
“宸王爺,此事可開不得任何玩笑。那次事件真的是子溶從中作梗,而攜手廖皇一起製造的計謀嗎?他的目的是什麼?難道是爲了,”淳哥哥說到這裡,卻突然閉了嘴,只是一個勁的猛搖頭,一副不能自信的樣子。
“肯定就是爲了太子之位,不然,溶哥哥何須費此周章。真是沒有想到溶哥哥竟會做出這般不顧親兄弟之情的事情,起先我還單純的以爲,溶哥哥是怪罪我之前傷害皇姐的行爲,萬萬沒料到他卻早已萌生出瞭如此野心。”我定定看向凝神沉思的淳哥哥,滿腹怒氣的抱怨。
“親兄弟?殤兒的想法實在太過直白。在這宮裡,就算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還要語含雙關,謀算過日呢,更不要說隔着肚皮的別人了。不過,話又說回來,當時皇兄也是有不得而爲的苦衷,舒公子不會怪罪皇兄耍小人手段吧?”廖靜宸有些難爲情的望着淳哥哥,苦澀一笑。
“這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我又怎麼會放在心上?況且雖是如此,也確實怪我當時太大意輕敵,又太輕易相信別人了。總之,也算是給我自己的一個教訓吧。”淳哥哥擡起明亮的眸子,微微勾起脣角,似笑非笑。
“淳哥哥這話說的是,但是現下這般情形,淳哥哥有何打算?照殤兒說,溶哥哥既是這般陰狠無情,淳哥哥也應該回去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才行吶。倘若任由溶哥哥一意孤行,胡作非爲,先祖皇帝打下的江山,父皇勤勤懇懇守了一輩子的江山,可真的就要風雨飄搖,面臨危機了。到時想要再行悔過,就已經晚了。”我見淳哥哥已經有了猶豫之色,不由得繼續勸說。
“殤兒,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父皇守護了這麼久的江山,我又怎麼能捨得讓它頃刻葬送?可是回去東舒這件事情,又茲事體大,再容我想一想吧,現下最爲要緊的還是殤兒的事情。只有將天佑與喜兒救出來,我們纔算是完成了一樁心頭大事。況且天佑那孩子我還從未見過,這豈是當舅舅的應該做的?”淳哥哥避開我熱切的雙眸,淡淡言笑。
一提起天佑與喜兒,我便就真的無心再去想其他的事情。這麼多天過去了,我卻毫無辦法將他們救出來,整顆心緊緊糾起,卻又無能無力。
這種感覺,真的就快要將我逼瘋了去。我多想問問蒼天,甚至想着不顧一切去龍翔殿內尋廖靜宣,當面質問他,到底如何才能將天佑放出來,才能將他還給我。
可是,我卻又不敢。我怕因此而連累到天佑與喜兒,害怕廖靜宣會一怒之下,將天佑與喜兒雙雙賜死。這一場劍走尖鋒的賭局,我不敢參與。沒有膽量,沒有氣力,我終究只能懦弱的選擇退縮,選擇等待。
他們二人見我又自愁眉不展,各自勸了幾句,躊躇了一會子,想來也是別無他法,倒是一一回去了自個兒房間裡。這樣的情形下,我實在是應該靜一靜的,不然,真就要發了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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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纔的事情,你要不要與我解釋一下?”皇姨娘的聲音
,隨着開門聲,輕飄的腳步聲一起傳進了淳哥哥的耳朵裡。
淳哥哥轉身回頭,望着走進房間裡來的皇姨娘,淡淡一笑:“我就知道谷主會來問我的,我早就做好準備了。”
“你又爲何這般肯定?”皇姨娘面上現出幾絲疑惑,卻並無一絲驚駭之色,扯起脣角笑了笑。
“因爲我知道谷主對殤兒很關心,想來是不希望她在自己身邊之際受到傷害,而到時候谷主自己無法向自己的皇妹交待吧。”淳哥哥擡起頭來,莞爾一笑,淡淡言說。
“說的對。無論如何,她該叫我一聲姨娘,我就不能讓她受到任何傷害。三年前錦州城那一戰,你受害遇襲的事,你明明知道是舒子溶所爲,爲何今日卻還要裝作極盡自責,且毫不知情的樣子呢?”皇姨娘定定望着他的眉眼,直接拋出這個問題。
淳哥哥見皇姨娘這般相看,不由得現出幾絲慌亂,卻被瞬間掩埋而起,不見蹤影:“谷主稍安勿躁,你要相信無論怎樣,我都不會傷害殤兒的。今日之所以如此說,是想要迫使殤兒與我一起回去東舒。
先前我一直以爲就算她嫁與廖靜宣沒有幸福,那麼這個廖靜宸也會帶給她幸福的。所以,以往的事情我願意全部都忘記,不再提起,亦願做個濁世逍遙人,放下所有一切。可是現下我發現她並不快樂,廖靜宸不僅不能給予她快樂,更加保護不了她安全。我想現下只有我瞭解她,只有我能夠護她周全,只有我能夠給她快樂。”
“就算如此,你也沒有必要,逼着廖靜宸當面說出自家兄長的惡行吧?”皇姨娘毫不鬆懈,步步緊逼。
“若是我不這樣做,殤兒的心裡就會一直對廖靜宣抱有希望。到時候若果廖靜宣決絕無情,受傷害的只能是殤兒。我這樣做無非是想讓殤兒徹底認清楚廖靜宣的爲人,徹底對他絕了那份心思。”他擡起黑眸,一派穩定。
皇姨娘冷然一笑:“哼,你這一石二鳥之計,可當真使得巧妙。”
“谷主這話當如何講?”淳哥哥抿起脣角,眉眼冷淡。
“既然太子殿下給我這個機會,我自然要賣弄賣弄了。太子逼迫廖靜宸說出那番話,這樣一來,殤兒不僅對廖皇失了信心,同時也對舒子溶有了幾分敵意。故而,對於你想要推翻舒子溶,奪回你的皇位大有益處。殤兒不僅會竭力助你登位,還會由衷的同情你所處的位置,甘心情願幫你復位。是與不是?”皇姨娘不顧淳哥哥的驚詫,執意拋白一切。
“谷主的話,一點兒也不假。但是我所做這些都是事實,我只是想讓殤兒認清這些事實,不要繼續被矇在鼓裡。”淳哥哥嘆氣一聲,據理辯解。
“我不管你如何做法,前提是你不能傷害她。你的權宜計謀,一點兒都不必廖皇差。但是,我希望你記住,什麼時候,什麼人適合用這些計謀,什麼人又不該去用這些計謀,你可要掂量清楚。”皇姨娘再不看淳哥哥,轉過身去,嗓音輕柔,卻堅定無比。
“谷主放心便是。對於殤兒,我永遠都不會欺騙於她,今生都不會。”淳哥哥強硬的言語,定格在皇姨娘淡淡的眉眼間。
“你已經開始用了,以後還是要多加控制的好。”皇姨娘依舊是不爲所動,堅定的眉眼,定定望着他。
“我會的。”淳哥哥清亮的嗓音,伴着皇姨娘輕飄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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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是因着白日裡剛剛睡過的原因,直到深夜子時卻依舊不能入睡。四周都是一片靜悄悄的,我只好躺在牀上,望着房頂上不知何時遍佈的蜘蛛網發呆耍玩。
不經意想起白日裡的事情,不由得更是感慨萬千。一會兒是喜兒嬌豔豔的笑臉,一會兒是天佑啊啊學語的稚嫩童音。
一會兒卻又變成了碧笯明媚的笑顏,還有溶哥哥佈滿陰霾的冷笑。
小時候幾人一起耍玩時的往事,一一浮現出來。溶哥哥大聲招呼我們一同去魚塘旁邊看魚兒的情景,更是歷歷在目。可是,那個時候他的身旁還站着另一個粉雕玉砌的奶娃娃。
眉眼處溫潤的樣子,倒是與淳哥哥有幾分相像,與我倒顯得一點兒都不同了。那個時候,她黑亮亮的眼睛總是追隨着我。不管是在哪裡,她總會掛着那般羨慕且又滿足的笑容望着我。
場景轉化下,我們終於還是站在了那個漢白玉堆砌的蓮花池旁。她帶着滿目的豔羨,望向遠處的淳哥哥,又轉而將目光投到了我的身上。
我便極盡認真且又煞有其事的告訴她,她也可以如我們那般。結果,那一聲淒厲的慘叫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那一雙白嫩無暇的小手,使勁撲騰着水面,胡抓亂摸,在生命的最後關頭,想要抓住能夠救助自己的那一方稻草。可終究也只是徒勞無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