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我細細的觀察之後,又一次失望了。這紫七谷裡任何比較隱秘的地方,我都已經查探過了,並沒有見到任何不同尋常的舉動。
我不知道淳哥哥這樣做到底是爲何?
是已經忘記了前塵往事,還是厭倦了宮廷中的爾虞我詐,甚至於父皇,甚至於皇后娘娘,他都可以棄之不顧。可是,我不能這麼做,我也沒有辦法這麼做。仍然被困在廖宮裡擔驚受怕的喜兒與天佑,還正盼望着我與廖靜宸回去救他們呢!
倘若去的晚了,他們任何人發生了意外,我想我都無法原諒自己。
“若是心裡着急,猜測來猜測去的也不得要領,不如就去當面詢問好了。我看啊,你再這樣下去,結果不僅什麼都問不出來,還要硬生生將自己憋悶出病來了。”正自站在窗前沉思的我,被突如其來的一道聲音驚得猛然一顫,下一刻卻又明瞭,即使不用回頭,也知道聲音的主人。
“是嗎?你覺得我可以直接跑去問他嗎?這樣合適嗎?其實,我根本猜測不出他心裡的想法,若是貿然前去,會不會太過魯莽?”內心裡有太多的不確定,我實在沒有任何把握。
雖然淳哥哥還是當年的淳哥哥,對待我也仍舊像小時候那般細緻貼心。可是,畢竟我們之間隔了這麼久的時間不曾相見,隔了這麼多的人與事,沒有共患難,我們還是不可避免的生分了許多。
“倘若再這樣耗下去,就算你能等,可是喜兒與天佑肯定是不能再等了的。雖然先前我已經切切囑咐過蔣兮航,讓他多多照顧着喜兒一些。
不過你也知道,蔣兮航他畢竟只是個外臣,後宮內的事情有母后主持,自是不便多插手的。況且他亦是皇兄所封賜的大將軍,我沒有十足的把握,他會忠心不變的爲我辦事。”廖靜宸站定在我身後,清淡的聲音,仿似回到了最初相見的那個時刻。
“你說的對,對於太后我倒是並不擔心。我唯一擔心的便是絮淑妃,擔心她會對我的天佑不利。況且再怎樣說,蔣兮航都是絮淑妃的親哥哥,他肯定會幫助自己的妹妹,而捨棄我們的。”我轉身望向廖靜宸,眸子裡溢滿擔憂與恐慌。
“殤兒,你也不要太過憂心。相信我,太后肯定會竭力護天佑安全的。而且,就算絮淑妃是蔣兮航的親妹妹,蔣兮航可不像絮淑妃那般心狠手辣,佛口蛇心。若是違背良心的行徑,我相信蔣兮航他定不會助紂爲虐的。”廖靜宸上前一步,寬厚溫暖的手掌瞬間將我不知所措的手,包在了其間,輕聲安慰。
“唉,但願如此吧。我現在就去尋淳哥哥,看淳哥哥到底是何意思。”抽回自己的雙手,嘆息一聲。
“好!我等你!”廖靜宸點點頭,撒開一抹淺淡溫和的笑顏。我轉過身朝門外走去,卻聽見他隱在大殿之內的諾言,“殤兒,不管結果怎樣,我都會幫你尋回喜兒與天佑!”短短几字,字字鏗鏘。
“謝謝!”兩個簡簡單單的字,直到離開殿門的那一刻,我也沒有勇氣說出口。只是在心裡一遍一遍的來回反覆,不知覺間竟然又濡溼了眼眶。
廖靜宸對於我的心,我不是不知道。我也不知是在何時,廖靜宸竟然會將心傾注到了我的身上。是因爲我們彼此之間的共同愛好,還是那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又或者是因爲我的利用,使他終至信以爲真了。
他爲了我不得已娶回家的女子,又能見上他幾次面?這次的越獄潛逃,他亦是懷着破釜沉舟,永遠不再返回的心思。就在三天前,我還自私的以爲他這樣做是應該的,仿似他生下來就該鞍前馬後的爲我服務。
可是,回頭想想,誰又會欠了誰的呢?誰會命中註定就該欠這個人的呢?恐怕是沒有的。有了他的保護,我是已經安全了,我是可以救回我所在乎的所有人,而離開那個兇狠的皇宮了。而他呢?
我所認爲的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那裡是他的家啊,是他自小長大的家啊。我所厭惡的那些個人,全部都是他的親人。皇上,太后,太上皇,他們是他的兄長,是他的母親,是他的父親啊。
我怎麼可以這麼忍心?爲了自己的幸福快樂,一次又一次的將他推至險坑之中。現下卻又爲了自己想要的自由,而要他離開自幼成長的地方,放棄至高無上的權力。可是,若是我不這樣做,我又該如何才能保全自己,又該怎樣能夠保全自己想要保護的人呢?我只能這麼做,我別無後路!
即使以後要傾盡所有來償還這筆債,我也心甘情願。
一路胡思亂想着,不自覺間腳下被伸出地面的枝藤絆住,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地面上。待得緩過神來,站穩腳跟之際,才發現這裡已經是淳哥哥居住的較爲清靜的小院了。
我剛剛踏進院門,卻聽見了皇
姨娘溫婉柔和的嗓音:“你真的打算就此了卻一生嗎?”
“是的,谷主。這次全仰仗了谷主的相救,我才能得以重新看清楚這個世間的美麗與動人。以往時候,我跟在父皇身邊,猶如井底之蛙一般,只看見了高大的宮牆以及眼前堆積如山的政事。
這次醒來,我才發現原來除卻那些事情,這個世間本身就是這樣魅力無窮的。餘下的日子,我只想看盡四季交替,花開花落,雲捲雲舒。踏遍世間江河險嶺,做個逍遙自在又快活的人,就像谷主這般。”我聽見淳哥哥的聲音飄渺傳來,既像是他的聲音,又好像不是他的聲音,帶了幾絲的夢幻,無盡的陌生。
“像我這般?我以前就曾經說過,即使自己親眼看到的事情也不一定就是真的,不能全部相信。子淳覺得你眼裡的我,包括外人眼裡的我,都是看盡紅塵世事之後,最爲灑脫不羈的人。可是,你又如何知道,我的心裡也有放不開的事,也有時刻念想着的人。
曾經的滿腔恨意,曾經發誓要報的仇,到得如斯年紀,確實已經煙消雲散,不復存在了。可是,除卻這些,我也有隱在內心深處,時刻牽掛的人與事,況且隨着年紀的增長,想要見到他們的心便就更加的強烈。”皇姨娘柔軟的嗓音裡,夾帶着幾絲顫抖,還滲透着無盡的淒涼與悔恨。
“是啊,我也有想要保護的人,不能忘卻的事。可是,待得終於相見之後,我卻發現她已經不再需要我的保護了。那樣優秀的人,身邊早已經有了無數雙想要保護她的手,無數顆執意要保護她的心。而我除卻可以了卻一樁心事之外,更沒有可以與他人相爭的權勢或身份。”淳哥哥的聲音突然有了幾絲頹敗,令我莫名萬狀。
“子淳,我只是不希望你將來後悔。剛纔我已經說過了,眼睛所看到的也不一定爲實。”皇姨娘說着卻突然停頓下來,淡淡一笑,“看來你的心結就要打開了,倒是不用我再操心了。”
爾後,我便見得眼前一花,不明所以的向前望去,前面藤蔓之下,哪裡還有皇姨娘的身影,就只剩下一身雪白錦衣的淳哥哥獨自立於下面。
“殤兒,你來了。”淳哥哥的聲音忽然提高了幾分,雖然感到些微疑惑,我還是磨磨蹭蹭,有些不好意思的自躲避處走了出來。
“殤兒來尋我,是有何事情嗎?”淳哥哥笑望着我越走越近,脣角翹起,幾絲明媚,恍如驕陽。
“淳哥哥,我。我與宸王爺也在這裡住了些時日了,卻總是感到迷茫不已。殤兒不敢妄猜,故而想詢問一下,不知淳哥哥對於以後有何打算?”我望着他明媚的眉眼,硬着頭皮急急問出。
“殤兒剛纔不是已經聽見了嗎?我已經厭倦了宮中的生活,厭倦了那些個虛僞的笑顏,厭倦了爾虞我詐。況且谷主爲了救我費了那麼大的勁,損傷了好些弟子,甚至差點丟掉了自己的性命,我覺得有愧於她。既然我的命是她救回來的,我就想要留在她身邊報答她的恩情。”淳哥哥垂下眼瞼,輕聲說道。
“可是,淳哥哥,谷主救了你的性命,於我們有恩,這是不可磨滅的,殤兒也知道。淳哥哥念念不忘相救之人,時刻想要報答他人恩情,這令殤兒既感佩服又感自豪。可是,父皇與皇后娘娘是淳哥哥的生身分母。難道淳哥哥就可以忘記父皇,忘記皇后娘娘嗎?
父皇與皇后娘娘得知你不幸殞命之時,傷心欲絕,幾度昏迷啊。現下淳哥哥既然已經無礙,爲何不去看望父皇與皇后娘娘呢?也好讓他們安心,不必再難過悲慼,不是爲人子女應該做的嗎?”我猛然上前兩步,盯住淳哥哥清亮的眉眼,試圖勸說。
“在所有人的眼中,我既然已經死了,那還是不再出現的好。這麼些日子過去,父皇與母后已經接受了我離去的事實。我又何苦去打擾他們平靜的生活,又無端惹來他們的傷心難過呢?”淳哥哥垂下眉眼,躲開我的眸光,低聲說道。
“難道淳哥哥你就可以如此絕情?不念及父皇與皇后娘娘的生養之恩,不去看望他們幾眼嗎?他們現下年紀已經大了,唯一的心願就是能夠再次見到你。還有,淳哥哥別忘記了,自己還是東舒國的太子,父皇還再等你回去繼承大統呢。”我亦是緊緊相逼,想盡一切辦法相勸。
“我看子溶將東舒國打理的也是井井有條,國泰民安,且無暴亂髮生。我想若是換做是我,也不一定能夠處理的這般好。子溶其實是有能力的,只是以往因着不是嫡長子的緣故,沒有諸多展現的機會,所以埋沒了他的才華,現下這個機會不就正好合適嗎?”淳哥哥卻是搖了搖頭,背對着我負手而立,極爲不贊同。
“可是,淳哥哥。”我仍然不願放棄,躊躇着,不知該如何勸說。
擔憂了這麼久,尋找了這麼久,
我真的不願意見到的竟然會是這樣的他。這樣的他沒有了初時的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沒有了拼搏奮鬥的志氣。這樣的他一派雲淡風輕,這樣的他讓我覺得好陌生,好失望。
“好了,殤兒。你不要再逼我了好嗎?我已經很疲倦了。你可知道我整整昏迷了兩年多,三個月前纔剛剛醒來。這兩年多的時間裡,谷主對我照顧的無微不至。況且費盡千辛萬苦,才找到救治我的方法,將我自鬼門關拽了回來。我不能忘記她的恩情,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
況且,這次醒來,我對於那些個勾心鬥角之事,已經厭倦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既然子溶他願意做皇帝,且又有那個能力,就讓他來做豈不是更好?剛剛醒來之際,我最爲掛心的還是你。千方百計託谷主找到你的消息,得知你已經嫁來西廖,且又成爲了廖國的皇后,我這心裡纔算沒有了牽掛。
本來想去遠行一段時日,可這廂還沒有動身,又聽說你被關押進了大牢之內,故而便就想着法子先將你救出來纔是。殤兒,我現下唯一掛心的就是你。只要你平平安安,開開心心的,我這心裡也就沒有任何的牽掛與不放心了。”淳哥哥猛然回過身來打斷了我的話,一口氣說下來沒見停歇。
這麼些時日,我所不知的他的委屈,他的不滿,統統向倒豆子那樣倒進了我的耳朵裡。
我怔怔望着此時離我咫尺的他,卻覺得我們之間仿似隔了天涯。他緊皺的眉宇,極爲不耐煩的神情,是我從未見過的陌生。何時,究竟是在何時,還是真的這麼幾年的分離,已經讓我們無比陌生了。
以往的他總是那樣的溫文爾雅,溫潤如玉,即使對別人再怎樣的決絕無情,卻從未在我面前發過任何脾性。可是,現在這樣不耐煩的他,我從未見過,讓我覺得好陌生。他的自私,亦讓我覺得好失望。
這三年來的委屈盈滿心肺,滿腹希望突然化爲泡影的無力,使我再也控制不住淚水滾滾落下。這麼久以來,我一直對他懷有愧疚,一直便想着替他奪回屬於他的一切,替他得報大仇。可是沒有想到,死裡逃生,已經安然無恙的他,卻竟然變成了這番模樣。
心內越想越氣,不由得朝着他大聲吼道:“淳哥哥,枉我還叫你一聲淳哥哥。你要報恩情我知道,你要體現你的忠厚仁慈我也知道。可是,你也不能這樣自私自利,不管父皇與皇后娘娘的安危吧。
這樣連自己的親生父母都能捨棄,不管不顧的人,又何來忠厚仁慈之說?還說什麼最擔心我,可是現在已經筋疲力盡,千瘡百孔,受盡磨難的我就站在你的面前,我需要你的關心,你的幫助,可是你爲什麼還會視而不見?”
“殤兒,你在說什麼?你知不知道現在你在說什麼?”淳哥哥猛然一怔,不由皺起了眉頭。
“我當然知道我在說什麼。我自從住進這紫七谷裡,直到今日,你從未問過我的事情,從未問過我離開你,離開東舒的這幾年裡,我過得開不開心,我有沒有受過什麼委屈,這些你都沒有問過我,沒有關心過我,難道我說錯了嗎?”對於他不能理解的神情,我只是當做沒有看見。依舊我行我素的繼續述說着,我就是想要他明白,抑制不住自己的停不下來。
“也許你是不幸福,不快樂的,我大約能夠猜測得到。這也是,我爲什麼一聽到你入獄,就急於部署將你救出的原因。可是,現在有宸王爺在你身旁守護着你,我想我是可以放心了的。宸王爺他一看就是一位,”淳哥哥垂下頭去,嗓音低沉卻透着無盡的蒼白無力。
“你夠了,你說夠了沒有?你以爲你找這樣的藉口,我就會信嗎?我真的沒有想到你竟然已經變成了這樣的人,嘴裡說着一套,背地裡又做着一套。原來這就是我的淳哥哥,我想了這麼久,唸了這麼久的淳哥哥。真是太讓我失望了。”我故意極盡所能的扭曲着他的意思,不顧一切的朝着我大聲喊叫。
“殤兒,你在說什麼?我自予從未做過那種面合神離的事情,我對於殤兒的關心亦是從始至終,從未變過。爲何殤兒今日要說出這麼一番話語?殤兒可知我的心會痛。”他緊皺的極爲不耐煩的眉宇舒展開來,取而代之的濃濃的疑惑與懷疑。
“哼,你說你自從醒來最爲擔心的便是我,可是爲什麼我的天佑還有喜兒現在仍然被留在廖宮裡,而你卻從未想過去救他們?你說你不想回去東舒,你說你厭倦了宮廷中的爾虞我詐,可是你說你最爲掛念的是殤兒啊。
現在,現在殤兒的天佑,還被迫留在廖宮裡,爲何你仍然可以如此狠心的不去救他呢?無論如何,他是殤兒的孩子,是殤兒的骨肉啊。難道你便真的可以如此狠心,不管不顧,任由殤兒絕望嗎?”淚水不住的顆顆滾落,我的心裡亦是慌亂一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