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王爺請起,賜座!”我別開臉,緩緩向上座走去。單薄的背影,透漏着些許的無奈。
“謝皇嫂!”廖靜宸又拱了拱手,便就順着坐了下去。爾後擡頭望向我,略微沉思後方才言道:“自從前日裡得知皇嫂已然懷有皇嗣,還未來得及當面賀喜,實在是臣弟的疏忽與過錯。”
我心裡猛然一沉,難道他就是要向我說這些的?他這是在埋怨我,還是在責怪我?我真的無從知道,只得雙眼直直的瞪向他,一字一頓的接道:“臣弟太客氣了,這種事情,何須臣弟再親自跑一趟。”
“應該的,這是臣弟的本分。不過臣弟倒是聽說皇嫂近些日子,食不甘味,不知是因何原因。臣弟覺得皇嫂還是要注意些身體比較好,畢竟現下懷有身孕,身子又單薄,是要多補一補的。”廖靜宸大大方方的坐臥在那一張檀木雕花椅子上,脣角噙着一抹淺笑,仿似回到了從前。
那個我第一次見到他時候的樣子,一臉的淺笑眯眯,沒有半分正經。然而待我仔細看去,卻發現還是有了很大區別的。那個時候的他,眸子裡全是掩蓋不住的笑意,而現在那雙明亮的眸子早已經暗淡無光了,哪裡還有半分歡喜。
“怎麼,本宮倒是覺得臣弟今次是有備而來的?就是不知以一種什麼樣的身份了?說客?還是自以爲是?”聽他話裡有話,且又對我退避三舍的樣子,我不由得聯想到他此次前來的真正用意。
“皇嫂當真是聰慧敏銳的很,臣弟佩服的五體投地。臣弟此次確實受得皇兄委託,專程前來看望皇嫂的。皇兄言及皇嫂的心緒不是很好,想是受得身子的影響,念及臣弟還能說一兩段玩笑的段子,便專程將臣弟喚了來,與皇嫂解悶解悶。”廖靜宸又是輕聲一笑,嘴裡言說着此番話語,卻是將眼睛盯向了立在一旁的綺兒身上。
漆黑的眸子轉了幾轉,便又向我身上探照過來。
隨即我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腦筋一轉,一派平靜淡然的回道:“皇上如此記掛着本宮,本宮這心裡自然是寬慰不已的。只不過皇上這樣子的做法也不甚妥當,有何種話語不能當面對本宮言說的,卻要頗費周章的請了臣弟過來。
臣弟還要爲着本宮大老遠的走這一趟,倒是讓本宮有些過意不去了。正好前日裡自太后那裡得了些雨前銀針,不如就趁此機會讓臣弟嘗上一嘗吧。本宮也就借花獻佛,了表自己心內的不安。”
不待廖靜宸有何反應,我又轉頭望向綺兒,揚聲吩咐道:“綺兒,你且去露華殿那邊,將昨日太后娘娘派人送來的雨前銀針取了來,給宸王爺嚐嚐。不過,尋的時候可要仔細些,這雨前雨後的,在宸王爺這裡可含糊不得。
當然萬萬不能讓本宮做了孬人去,你若是尋的錯了,宸王爺可不就要認爲是本宮嘴裡說着一套,背地裡卻故意不讓你拿來與他飲的?若是那般,本宮這小氣的名聲可當真要傳到宮外面去了。”
“皇嫂言重了,臣弟不敢!”廖靜宸站起身來,雖是一本正經的在回話。可我也能從他悄然擡起來的眸子裡,讀出那一派瞬間凝聚下來的輕鬆與坦然。
“是,皇后娘娘。”綺兒躬身答應一聲,轉個身便要向殿門外面行去。
“綺兒,等等。你先去尋了西伶,問問她昨個兒到底是怎麼收理的。我記得昨個兒是她存放起來的,應該曉得這些。還有,讓紅蓮幫我去將公主的寢殿收拾一番,軟榻上的物件都是有些潮了的,正好趁此天色拿出來晾曬晾曬。”喜兒緊走幾步,追到綺兒面前去。細細囑咐了一番,又轉回身走了過來。
“沒想到喜兒倒真是個機靈的丫頭,真是我見由憐呢。怪不得兮航這樣歡喜呢。”廖靜宸隨即自在的坐下去,擡起眼瞼望了喜兒一會子,才又開啓脣角輕輕說道。
“宸王爺過獎了。”喜兒向着他矮了矮身子,垂頭斂目,一派順從。
“你說到蔣兮航,我便想起來前日絮淑妃言及的一件事。他拒絕了皇上的賜婚,這事可當真?”我自動忽略掉了他極盡隱忍的,存留於眼底的那一絲不快樂,那一絲絕望的傷感。
既然他不願意讓我知道,我又何必再去親自揭開那傷疤呢?倘若真的揭開了,我想我也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的。我亦是不能做些什麼讓他欣慰的事情,何必讓大家彼此都尷尬?
“恩,是的。不過,他做的這件事情我能理解,因爲我也會那樣去做的。只是,當時,”廖靜宸失落的面目上,瞬間便浮起了那一絲悔意。隱晦的眸子,瑩瑩閃亮,仿似可以望到我的心裡去,無來由的,內心便疼痛起來,呼吸停滯。
“當時,是爲了我們的事情,不想樹大招風。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是我連累了你,坑害了你。
可是,我真的不知該如何才能彌補自己的過失。這樣的結局,不是我的初衷。”我急忙止住了他的言語,慌忙中伸出手去,就想要去觸碰他的手指,卻一瞬間清醒過來,發現了自己的無奈,與目前不能爲的處境。
“好好的生下這個孩子,便是對我最大最好的彌補了。殤兒,請允許我最後再這樣喚你一次。其實,你與皇兄之間的恩恩怨怨,我都知道,我什麼都知道。可是,我卻願意幫助你,我願意不去束縛自己的心,一意孤行。
即使你是以那樣的理由騙着我,即使我也知道你言說要救的那個人,在你的心裡早就已經不存在了。可是,我卻願意聽信你的言詞,你的理由。只是也想要給自己一個,同時也可以騙得了自己的理由,將你問心無愧的帶走。”那幾近絕望的哀傷,他再也掩飾不住了。
全部都猶如朝陽的向日葵,綻開在了我的面前,鋪展到了我的眼底深處。這個曾經瀟灑不羈的男子,這個曾經對待一切都一無所謂的男子,卻在我的面前,展露出了自己的哀傷與絕望。
“你知道?你都知道?你知道我是爲了報仇而來?你知道我所說的要在宮裡救下的兄長,其實已經死了,你都知道的,對不對?你知道我之所以想要製造混亂,就是想要趁亂向皇上下手的,是不是?可是,爲什麼?爲什麼,你明明早就已經知道了,卻還要選擇幫助我。”我震驚的無以復加,猛然自座位中站起身來,卻又無力的頹喪了下去。
站在一旁的喜兒,臉色亦是不比我好到哪裡去。我們都太過驚訝了。我們以爲一直被蒙在骨裡,以爲一直可以隨意拿來利用的人,實際上早就已經看穿了我們的心思。這樣的認知,一度讓我們無從接受。
“是的,我都知道,我什麼都知道。不過,即使這樣,我卻仍然願意幫助你。我以爲只要你解了此種心結,我們就可以隱去江湖,逍遙快活。就像你曾經向我言說的那般,我們一起紅塵作伴,看盡人生百態,看盡山河大川,永世無拘亦無束。
我一直以爲那個秘密,會是到最後由我來親自告訴你的。我總是以爲,告訴你那個秘密之後,便是我們雙雙離去之時。可是,卻沒有想到最後是我親自來說不錯,卻是在此時這般時候。原來並不是因爲我要勸慰你與我一起離開,而言說的這個秘密。”廖靜宸踉踉蹌蹌走上前來,輕輕抓起我冰涼的手指,乾澀難言。
“哼,你憑什麼那般自以爲是,你憑什麼認爲我會解了這個心結。你既然對我這般瞭解,也應該知道,就是因爲此,我才甘心情願,遠赴西廖而來的。你以爲我就會這麼簡簡單單,放棄追逐了這麼久的仇怨?”我憤然站起身來,一把就將他的手遠遠甩了開去。
滿腹的委屈一瞬間充斥進了腦海深處,不爭氣的淚水盈盈下落,滴下塵埃。曾經我以爲他是懂我的,我以爲他是願意無私的包容我所有癡念,達成我所有願望的。可是,直到現在才明白他對我的包容,只不過是他自己的自私而已。
“你怎麼能夠這麼想我?我是什麼樣的人,你難道還不知道嗎?你的心思我都知道,我都明白。如若不知道,如若不明白,我怎麼可能有如此輕易的言說喜歡你?”廖靜宸亦是氣極而言,欺身上前,不顧我的煩亂,又將我的手緊緊包在了他寬厚溫暖的大掌之間。
“宸王爺,您消消氣。公主她不是這個意思。”喜兒走上前來,試圖要攔阻他的動作,卻被他一把甩了出去,踉蹌後退了幾步,纔算穩住身子。
我更是生起氣來,再也不願聽他的胡言亂語,堵住耳朵,大聲喊道:“你就是不明白,就是不明白。”
“若是我告訴你,舒子淳他根本就沒有死呢?是不是就證明我明白了?”廖靜宸猛然扯開我捂在耳朵旁邊的手,對着我的耳畔,低聲嘶吼道。
一瞬間整個含風殿都靜止下來,猛然怔楞呆住的我,緩緩將眼睛移向他漆黑的眸子旁,遲疑着將他望着。輕輕扯起脣角,我想要再問他一遍,剛纔的那番言語是真是假。可是,我害怕那是假的,我害怕那只是我自己的幻聽,竟然再也沒有了開口詢問的勇氣。
一旁將將站穩身形的喜兒,卻忽然不管不顧的衝上前來,忘記了尊卑有序,忘記了規矩禮制。她緊緊拽住廖靜宸的衣袖,張望着晶亮的眸子,急切詢問:“你剛纔說什麼.?你說太子殿下,他,他還活着?”
我亦是滿心滿眼裡期待着他的回答,雙眸眨也不眨,仿似不知了疲倦,沒了別的任何感覺。只是,熱切的想要知道,他剛纔那番言語到底是真還是假。
“對,是的。舒子淳並沒有死,他還活着,活得好好的!”廖靜宸看了眼喜兒,又看了我一眼,轉過身,緩緩的走下石級,頹然的坐
回到了椅子上。
我和喜兒兩個人面面相覷,對視了好久,好久。她忽然便衝過來抱住了我,頗爲興奮卻又夾帶着些許的哽咽:“公主,你聽到了嗎?殿下還活着,殿下還活着!公主,殿下他還活着啊!”
想要應答她的話,卻發現我的內心早已經跳動不停,就要蹦出口腔而來了。回抱住她柔軟的身子,我只得使勁點了點頭。後又將頭擱置在她的肩膀之上,極盡索取着安心的溫暖。在心裡默默的一遍一遍的告訴你,那是真的,是真的。
又過去了好一陣子的時間,我們兩個才從那抹震驚,且又歡喜,又極盡懷疑的矛盾中回過神來。伸出手我抹了抹眼角殘留的淚珠,問向坐在椅子上,一直沉默不語,不知在想些什麼的廖靜宸:“你說的可是真的?淳哥哥現在在哪?”
“絕無半句虛言!皇兄真的沒有殺害舒子淳。不過,至於舒子淳現下去了哪裡,倒是無人知曉了。”廖靜宸頓了一下,嗓音低沉,緩緩言說。
“你說什麼?你根本就不知道淳哥哥在哪裡,竟然就敢大言不慚的說他還活着?那一定就是說謊了,淳哥哥定是被你們殺死了。而你現在想要幫助你的皇兄,我的仇人穩固西廖大國,竟然編造謊言,欺騙於我。廖靜宸,你太讓我失望了。”幾步竄到他跟前,我趾高氣揚的俯視着坐在椅子上的他。眉目緊皺,心傷俱裂。
“我沒有胡說,我敢對天起誓。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我從來不說謊,尤其是對你。當時皇兄只是想讓他安全離開戰場而已,自然就沒有帶他一起回來西廖。放了他一條生路,這是事實。我現在就可以多派人手,秘密去查辦他的下落,查到之後,第一時間便來告訴你。可好?”廖靜宸站起身來,望着立在他對面的我,極盡好脾氣,卻又堅定異常的向我許下諾言。
“這怎麼可能?不可能,完全不可能。事情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倘若淳哥哥還活着,他一定會來尋找我的。不可能見我在廖宮裡,受了這麼多苦,卻依舊不聞不問。他自小便疼我,見不得我受半點委屈。你不要再騙我了,我不會信你的。”想想他說的總是太玄妙,我真的沒有辦法相信。
“那要我怎樣說,你才肯信?”廖靜宸無奈的攤開雙手,緊緊皺起的眉宇間寫滿了他的無奈與隱忍。
怎樣纔會信?這個連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好像他說的每句話,我都能找到破綻百出的地方,我總能去疑惑他。
若是今兒個換做是別個事件,我早就已經信了。不知爲何,我對他總是從內心深處,就升騰起一種極強的信任。我覺得只要是他說的,那就一定不會錯。
因爲我知道他不會欺騙我的。可是,今日言說的這件事情,實在太過詭異,亦是太過突然。讓我一時之間真的難以接受。
他想要告訴我,我認爲已經死去了的,我執意前來西廖就是要爲他報仇的人,竟然一下子便又活了過來。這麼久的信念,一下子便突然轉變了方向?這讓我如何接受?
在內心深處,我極盡希望的與喜兒一樣,就是希望他是真的還活着。就算我因此做了這麼一件糊塗事,就算我親手推毀了那座自己親自壘蓋而起的寶塔。只要是他還活着,那麼這一切都不重要。
“你,你爲什麼要告訴我,他還活着?以前這麼久的時間,你親眼看着我忙忙碌碌,汲汲營營,卻從未想過要告訴我這件事情。可是,現在你爲什麼又願意告訴我了?”我選擇暫且相信他的言語,卻是不明白他爲何要選在此時,專程跑來告訴我這些了。
“我想要讓你留下這個孩子。他是無辜的,況且他還是你的骨肉。我不希望你傷害他,更不希望你傷害自己。”他垂下頭去,嗓音乾澀,仿似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緩緩吐出這樣幾個字。
“皇上的意思?”我望向他,繼續追問道。
“是的。也是我自己的意思。皇兄並不是你的殺兄仇人,他只是孩子的父親,只佔據了這樣一個極盡單純的位置。誤會了他這麼久,我不知道他爲何沒有向你解釋這些。但是我不希望再看到你的痛苦,他的眉宇緊皺。”廖靜宸緩緩擡起眼睛望着我,黑亮的眼睛裡極盡隱忍的哀傷,我還是看到了它的躲藏之地。
“若是隻爲這般,那麼你就回去告訴他,這個孩子不僅僅是他的,也是我的。我怎麼會平白無故的傷害自己的親生骨肉呢?我沒有那麼狠心。”我撇過臉去,不願再看他的心傷難耐。
現在我的心裡早已經混亂一團了,一會兒是舒子淳可能真的會站在我面前,再叫我一聲“殤兒”,我該如何是好。一會兒是廖靜宣向我言說他不是我的仇人,我該如何相處。一會兒又是他,極盡哀傷的將我望着,我又該如何自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