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南城的風波終於過去,那兩位老去的英雄,在他們身上透着往昔的正義和執着,還有那份豪氣干雲快意恩仇。
段雲鴻昔日的第一刀,葉淙如今的第一刀,都是一把刀,同樣都是性情中人,但爲何如今只能也必須反目成仇?或許是因爲時代不同,亦或許是因爲上天的捉弄,讓他們相遇,相交,最後你死我活,這就是江湖,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也不知道有那些人和事會陪你走到最後,你能做的就是堅持自己的信仰。
蜀南城終於恢復往日的平靜,它仍舊是蜀中第一城,只是換了一個主人罷了。
從拿下蜀南城到今日,一直活在不安和困惑之中的葉淙,如今終於可以釋懷了,該做的都做了,該得罪的都得罪了,邁出江湖的那一步也終於邁出。
那日與段雲鴻的生死決鬥,如今想起都還讓人心有餘悸,幾日的修養過後,葉淙的傷勢也漸漸的有了好轉,基本上可以下地走動了,但是臉色還是很蒼白,內息還是很微弱,看來那一掌一刀的確讓葉淙傷的不輕。
一能下地走動,葉淙第一時間便來到了魏守一的墓碑前,從正午一直站到黃昏,沒有言語,也沒有表情,似乎是在傳遞一種別人聽不懂聽不見的語言。
黃昏的山崗,微風拂面透着絲絲的涼意,一個滄桑的背影佇立山頭,衣襟在風中慢慢的飄動,看上去是那樣的孤單,一座長滿雜草的墳堆,
沉默沐浴着夕陽,看上去也是那樣的孤單,兩種孤單合二爲一便就不孤單了。
沁人的涼風,讓葉淙羸弱的身子不禁的打了幾個寒顫,一連串的咳嗽終於打破了這份寧靜。
葉淙慢慢的說道:“魏將軍,蜀南城所發生的一切,你上天之靈應該已經得知,葉淙也不知道做的對與不對,但憑心而論,我覺得這樣本就沒有錯。其實你早已知道這樣的天下大勢,但是你不能選擇,你與我那兩位江湖前輩一樣,你們保留你們那個年代的執着,你們也沒有錯。”
說罷葉淙又沉默了,這些話或許是他對自己所作所爲的安慰,亦或許是故意說出些話來平息自己內心的起伏,但不論怎樣,至少葉淙勇敢的走出了那一步,選擇了這樣的命運,這就是天意,這就是命中註定,這也是他的宿命。
落日的餘暉慢慢變得暗淡,孤寂的山頭更加孤寂,天下無不散之筵席,葉淙終究也要離去,他不能永遠陪着這座墳頭。
嘆了一口氣,心中萬分留戀,過了很久,葉淙才慢慢說道:“魏老將軍,葉淙要走了,以後就不能經常來看你了,你在這裡好好休息,等着我誅殺昏君奸臣,驅逐蠻夷的那一天,再來與你談說風聲,體會孤獨。”
說罷,葉淙轉身離去,落日的最後一絲餘暉已經逝去,黑暗孤寂的山頭,只剩下那座孤墳,無人問津,誰會知道這是曾經那個名動天下的天將魏守一,戰爭塑造了太多的英雄,也演繹了很多的淒涼,但仍會有人前仆後繼,魏守一走了,還有葉淙,葉淙之後,戰爭英雄的故事仍會世世代代的傳頌下去。
經過幾日的趕路,其實蜀南城距邊刑魔教並不遠,只是溫楠爲了躲避那些江湖中人視線,只能繞小路行走,所以耽擱了很多的時日,但這樣也能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走到了一座山頭,溫楠一行三人終於看到了有一個近似小鎮模樣的村落,溫楠清楚的記得這座村落,上次來魔教便路過這兒,走過這座村莊不遠就是邊刑魔教。
雖然大家口中都不說,但是也看得出來三人那疲憊的倦容,真的已經是筋疲力盡了。
但是溫楠考慮很多,有人地方,便人多嘴雜,馬上就要到邊刑魔教了,爲了不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溫楠還是覺得要小心行事爲好,所以他還是決定等天黑了再下山去。
於是溫楠便說道:“我看大家都累了,這山頂空氣挺不錯的,要不就在這裡休息一會,反正下面不遠就是城鎮了,也不用急着一時。”說罷,溫楠假裝打了一個哈欠,好像很累的樣子。
重曲看了慈蕊,兩人心中都有疑慮,明明兩步就可以走下山去,就算累也不在乎這兩步,下去找個客棧還可以好好的休息下,又何必在這休息。但雖然他們心中都有不解,但是看着溫楠疲憊的樣子,他們也沒有想那麼多,一直以來他們都十分相信溫楠,從來沒有懷疑過溫楠任何一句話,但事實上溫楠也的確是一個值得他們相信的人。
於是重曲說道:“好吧,既然如此,我們就在這休息一會吧!”
於是三人坐着依靠在大樹下,慈蕊靜靜的靠在重曲的懷裡,重曲溫柔的撫摸着慈蕊的頭髮,看着慈蕊那張清秀美麗的臉龐,再看看重曲那冷峻堅毅的臉龐,溫楠突然覺得其實他們真的是很好的一對,看着別人幸福的模樣,溫楠也高興的笑了笑,笑得很真誠很純粹。
或許從前看着重曲和慈蕊幸福的樣子,溫楠心中多少還是會有一絲的嫉妒,但是如今他心中只有對他們的祝福。或許沒人會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男人真心的祝福自己心愛的女人和另外一個男人幸福,但是溫楠他的確是一個列外,爲了重曲和慈蕊能在一起,他一直都在努力,還曾不惜性命。劍客的世界真的很簡單,重曲和慈蕊能夠遇到溫楠這樣的朋友,也真是算是他們的福氣。
慢慢他們都睡去,西邊落日金黃的陽光,照在三人的臉上,重曲和慈蕊臉上都洋溢幸福,而溫楠的臉上卻充滿了微笑,在這樣的江湖和世道中,有這樣純真微笑的人已經不多了。
一把劍賦予了溫楠這一生的江湖命,但是感性的性格,也讓他感受到了人生百態,分辨真假善惡,他的劍不只可以殺人,還可以救人。
山頭的陣陣涼風吹向三人的臉龐,絲絲的涼意讓三人從睡夢中驚醒,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看着暮色的蒼穹,天邊的紅暈,也只有在夜晚,他們再能放心的走在大街上。
溫楠對着重曲說道:“穿過這座小鎮,前方不遠便是邊刑魔教了,今晚我們也不趕路了,就在這住一宿吧!”
重曲說道:“好的,一切都聽溫兄的。”
於是三人便找了一家客棧,匆匆的吃了一點東西,便叫了兩間客房,各自回房間休息去了。
終於可以好好的躺在牀上休息一下了,慈蕊畢竟還是一個女子,十多天來的山路輾轉,她又怎能受得了這份艱苦,但是她一直沒有抱怨,因爲和重曲在一起什麼都是幸福的。
重曲眼中思緒萬千,躺在牀上睜大眼睛,久久沒有睡去。
看着重曲猶豫的眼神,慈蕊問道:“重曲,你怎麼了?有什麼心事嗎?這麼晚了還不睡覺?”
重曲安慰慈蕊道:“沒事,我沒什麼心事,只是沒有什麼睡意,你如果困了,先睡吧!”
慈蕊說道:“重曲你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以前的你沒有那麼多的心事,也不會那麼憂鬱,自從這次久別重逢之後,我感覺你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重曲想了一會道:“慈蕊,你覺得溫兄人怎麼樣?”
慈蕊說道:“溫大哥人很好啊,對我對我們也很好,幾次冒死相救,和我們萍水相逢,能對我們如此的確很難得,能遇到這樣的朋友是我們的福氣。”
重曲說道:“不錯,你說的不錯,溫兄的確是一個值得信任和託付的朋友。假如有一天我死在你前面,你答應我不要哭,好好的照顧自己好嗎?”
這番突如其來的話語,讓慈蕊感到十分驚訝,慈蕊問道:“重曲你怎麼了?你說的什麼話,不許亂說,我們不會再分開了,就算死也算死在一起。我不想再過以前那種沒有你的日子了,你答應我,一定好好的,不要想多了。”
沒人知道重曲心裡在想些什麼,也沒人能夠理會他剛纔那番話是什麼意思。重曲也沒有繼續再說下去,他也不想自己的情緒影響自己心愛的女人。
於是重曲說道:“剛纔只是在和你開玩笑,你別亂想,我不會離開你的惡,快睡覺吧,明天還得趕路的。”
說罷,慈蕊便在重曲的懷裡安靜的睡去,可是重曲怎麼也睡不着,或許是他心裡藏着很多的事情吧!但似乎他從來都沒有向任何人吐露過,也沒人知道他的心裡有多煎熬。
夜已深,睡不着也是一種煎熬,與其這樣還不如出去走走,於是重曲起身慢慢的穿好衣服,生怕驚醒枕邊的慈蕊,悄悄的離開了房間。
走到樓臺邊,望着天空的圓月,陣陣的涼風吹動重曲耳鬢的頭髮和衣襟,月光灑在他那多愁善感的臉上,那邊不安無錯的眼神在月光下暴露無遺,或許也只有在月光下,他才能將自己真實的一面展現出來,不是他虛僞,而是他不願意自己的情緒影響別人。
忽然背後一隻手掌搭在重曲的肩上,重曲回頭一望,原來是溫楠,於是重曲問道:“溫兄這麼晚了,怎麼還不休息?”
溫楠笑着說道:“我睡不着,那你這麼晚了不休息又是因爲什麼呢?”
重曲說道:“我也睡不着,所以出來透透氣。”
溫楠說道:“睡不着肯定是有原因的,一路上你都很少說話,可以看的出來,你心裡一定有事,但你不說一定有你的道理,我也一直沒問,今晚只有我們兩人,有些事情還是要說出來才能解決。”
重曲想了一會說道:“什麼都逃不過溫兄的眼睛,謝謝溫兄一路上對我的維護,重曲本就是該死之人,今日還有得性命苟延殘喘的活着,是因爲還有事情沒有做完。一路上溫兄帶着我們一直繞小路行走,避開人多的地方,真的很感謝你的一番好意,這既保全了我,也讓我有機會去完成我沒有完成的事情。”
溫楠微笑着說道:“原來一切已經被你看出來了。沒錯,人只要活着就是希望,只有活着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其實對於以前你也沒有必要太在意,那不是你的錯。”
重曲嘆了口氣說道:“錯就錯,沒有任何理由,我的雙手染滿了鮮血,殺人並非我的本意,而那些英雄好漢的確被我所殺,這些往死的英魂最終需要一個交代,逃避也沒有用。留下這該死之軀,只是爲了找出那個人,找出那個讓我淪陷的惡人。”
對於重曲所說的這個人,溫楠開始有些好奇了,於是問道:“難道你還能記得這個人,或是你知道他的模樣。”
重曲說道:“我不記得他的模樣,也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但是他的聲音我一輩子也忘不了,茫茫人海沒有人能夠複製別人的聲音,總有一天我會找到他,給自己給江湖一個交代的。”
溫楠說道:“既然如此,我就陪你一起尋找,不管天涯海角我也一定會陪你找到他的。”
雖然重曲說出了這番心裡話,但似乎他心中還有其它焦慮的事情,欲言又止,但是他還是鼓起勇氣說道:“溫兄還有一件事情,一直是我心中的結,無論如何希望你一定要答應我。”
溫楠好奇的問道:“什麼事情?只要我可以辦到,一定答應你。”
重曲說道:“我身上揹負了太多的血債,活不了多久的,我已經能看見我的生命倒計時了。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希望你幫我照顧好慈蕊,我相信你一定會比我做的更好的。”
聽完這番話,溫楠十分驚訝,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是好,沉默了一會才慢慢說道:“慈蕊是個好姑娘,他心裡無時無刻不在想着你,如今在一起了,不爲別的,爲了她你也要好好的活着,他是你的女人,照顧她是你的責任,沒人能夠取代。”
重曲說道:“溫兄,這番話有你的道理,但我的情況你也知道,逃避不是長久之計,總有一天還是需要面對這一切,慈蕊很單純很善良,這個世界太複雜。溫兄你我都是男人,儘管你一路上都在掩蓋,但是你對慈蕊愛意,是逃不過我的眼睛的,慈蕊遇到一個像你這樣爲她付出不計後果的男人,是她的福氣。溫兄是一個大仁大義的英雄,卻爲何不敢直視自己的感情?”
原來這一切還是沒能逃出重曲的眼睛,也是兩個深情的男人,嗅覺都是很敏感的,重曲每一字每一句都說中了溫楠的心,一時溫楠無法言語,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想了很久溫楠才說道:“好,我可以答應你照顧好慈蕊,但是你也要答應我,不要輕易去冒險,我相信你也不希望慈蕊爲你流淚吧!”
望着溫楠,重曲終於露出了久違的笑容,說道:“溫兄,我答應你!”
心裡的結打開了,重曲也終於笑了。
感情真的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沒有人能夠摸透,一個爲愛捨生忘死不求回報的劍客溫楠,一個爲愛放棄將心愛之人託付出去的男人重曲,他們在一起,並且成爲了朋友,最奇妙的是他們之間夾着同一個女人慈蕊,這樣的感情鎖鏈是多麼的讓人匪夷所思。
不管怎樣,這就是信任,這就是這虛無世界最美的花朵。
溫楠既然答應了他就一定會辦到,而重曲在這世上唯一的牽掛就是慈蕊,如今找到了最好的託付,所以他笑了,笑的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