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毓傑回到碧波竹苑,已經過了用晚膳的時間。他以爲府上所有的人都睡了,不曾想,還有一抹倩影選擇坐在花廳裡爲他等門。
“小蓮,這麼晚你怎麼還不睡?”毓傑瞪大了眼眸,問道。
小蓮站起身來迎了過去,接過他手上的狐裘披風。
“太子殿下還沒回來,奴婢怎敢先去休息?”她乖巧的說。
“奴婢”二字令毓傑皺起眉頭,怎麼聽都覺得刺耳。
“我都說過了,你在這裡是客人,不是婢女,不要自稱‘奴婢’。”他臉色不悅的提醒着,不明白對方爲什麼就是改不掉。
小蓮搖搖頭,嬌顏上有着堅持。
“那怎麼行?你是太子,又救了小蓮,小蓮說了要爲奴爲婢報答你的。”她誠懇的說。
“碧波竹苑伺候我的人已經夠多了,不差你一個,以後不要再做下人的事情了,也不要再那麼稱呼自己,知道麼?”
他也不想用這麼嚴肅的語氣和女人說話,但他明白自己若是再不嚴厲一點兒,她肯定不會聽自己的話。
“太子殿下這是嫌棄小蓮笨手笨腳麼?”她委屈的問,擡頭的面容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我不是那個意思。”
毓傑坐在椅子上,揉了揉發疼的額際,小蓮剛剛走上去,想要爲他按摩一下,卻因爲他的大喝而停住了腳步。
“別碰我!”
事實上,除了母親和冰潔以外,這些年,他很少再讓女人碰他,他的大喝嚇了小蓮一大跳,怯弱的她呆愣在原地,臉上有着一絲懊惱和驚恐。
“抱歉,我不是故意兇你的,只是不習慣別人靠我太近。”他簡單的解釋道。
小蓮點點頭,表示明白他的意思。他是主子,即便是責罵她,她也不該有半句怨言。
“對了,今天有人來找過我麼?”他岔開話題,問道。
“況小姐下午有來過,但是,奴婢……”一看到毓傑瞪視她的眸子,小蓮立即改了口,“我告訴況小姐,說你去王府議事了,她就留下了山藥百合湯,先離開了,說過幾天再來。”
山藥百合湯?毓傑的眼底閃過一抹柔光,真沒想到這個時候,她還肯爲他煲湯……
“湯呢?”他問。
“哦,在廚房呢,太子殿下,我把湯重新熱一熱,再端過來給您吧?”她問,語氣裡難掩一絲討好。
毓傑揮了揮手,然後單手撐着額際,似在假寐。小蓮也不再多言,乖乖的去廚房將湯水弄好後端了進來。
她知道,太子是一個國家的棟樑,王朝的事情就已經夠他操心的了,現在還要幫忙查訪她家的親戚,她卻幫不上忙,真是感到慚愧。
“太子殿下,湯我弄好了,你趁熱喝吧。”
她舀好一碗湯,放在毓傑面前,原本假寐的男人睜開眼睛,端起桌上的碗,一口一口的喝着那沁入心脾的甜湯。雖說是甜湯,卻是甜而不膩,他甚至能夠感受到其中的那份愛心。
“太子殿下,丁大哥的事情有着落了麼?”她柔聲問道。
“嗯,明早我就會連同皇叔一起上奏此事。”毓傑邊喝邊說,顯然是不願意在此事上多談,可以想見,明早的朝堂之上又要爲此鬧得天翻地覆了……
小蓮看着他皺起的劍眉,知道他有心事煩憂,想到他回來時略顯疲憊的樣子,她就難掩心疼。
接下來的時間裡,他們誰也沒說話,毓傑喝完冰潔送來的山藥百合湯之後,就叫來了下人收拾,讓小蓮早點兒去歇息,他今晚也要養精蓄銳,明早纔有精力去對付那些別有居心的大臣……
臨走前,小蓮轉過身,關心的看着毓傑。
“太子殿下,你一定要保重身體啊!”她叮囑道。
毓傑愣了一下,微笑的點點頭,那抹笑深深的印在了小蓮的心版上,激起了圈圈漣漪……
第二天一早,毓傑精神抖擻的站在朝堂之上,說出了今年武考作弊一案,果不出他和昊明所料,昊辰對此事大發雷霆,當場嚴懲了他們檢舉的幾位官員,但他知道事情並未到此結束,遂勒令二人繼續嚴查此事。一旦查出其他行賄受賄者,必將重懲,絕不姑息!
頓時,朝堂之上,人心惶惶,至於那些已經拿了科舉名次的考試則全部不算,所有人都必須重考一遍,有的甚至恐將獲罪。至於新任的考官,除了孫昶和邢珉之外,還有另外兩員朝廷大將,以確保復考的公正性。
下朝後,毓傑立即趕回了碧波竹苑,迫不及待的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給丁巖。
“太子殿下,你說的可都是真的?”
丁巖沒有發現自己的語氣裡有着激動,他的眼神也不再平靜無波,原本以爲錯失的機會還能再回到手中,這簡直就是他不敢相信的奇蹟!
“這種事情父皇連聖旨都下了,我哄你做什麼?”毓傑笑道,只要是人才,他們這些處在上位的人就不該輕易放過!
“丁大哥,真是恭喜你啦!”小蓮笑着道賀。
“現在說恭喜還太早,等我高中魁元之後,你們再來恭喜我吧!”丁巖笑道,語氣裡有着十足的自信。
“這幾日你要好好休息,準備考試,護衛的責任你就暫且放在一邊。”毓傑說道,丁巖和小蓮一樣,都是倔脾氣,堅決不肯做碧波竹苑的客人,一個要當婢女伺候他,一個要當侍衛守護他,連讓他拒絕的機會都不給。
“太子殿下,不打緊的,這兩件事並不衝突。”丁巖笑言,對於毓傑,他是心存感激的,如果不是他的幫助,他很有可能就沒機會實現自己的人生理想,爲王朝效命。
難怪在他來京城之前,曾經有一個算命的說他今年會有貴人相助,當時他還嗤之以鼻,沒想到,那算命的一語成籖,毓傑就是他命中的貴人吶!
“太子殿下,我剛纔在後院看到竹林的景緻不錯呢,要不咱們去後院走走?”小蓮提議道。
毓傑想了想,點點頭,難得今天下朝的早,的確可以去賞竹,放鬆一下身心。
“小蓮,你和丁巖一起去我書房把文房四寶拿過來。”
小蓮點點頭,歡快的和丁巖一同把筆墨紙硯都搬到了後院的涼亭裡。翠是這裡最顯而易見的顏色,細細密密,四季常青,竹枝像柳絮低下頭來,搭起月牙的形狀,彼此親密無間,處處散發着竹的幽香。
“古人曾用‘白雲抱幽石,綠筱媚清漣’來形容竹子的清麗多姿。如今看來,這詩是比喻得恰到好處啊!”丁巖讚美道。
“喲!還真沒看出來你會吟詩呢!”毓傑笑着打趣道,這丁巖看上去就只會打打殺殺的,竟然也能朗誦出這樣的名句,當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聞言,丁巖沒好氣的翻了一個白眼。
“太子殿下,請問誰告訴你習武的人就只會上戰場而不會吟詩作賦的?”他反問道,這偏見未免也忒大了吧?
“那倒是,哈哈!”毓傑大笑出聲,低沉的嗓音迴響在竹林之間。
“太子殿下,丁大哥,我也想到了一句詩呢!”小蓮笑說。
“哦?”毓傑和丁巖互相看了看,眼底都有着一絲好奇,“哪一句?說來聽聽。”
“‘寒天草木黃落盡,猶自青青君始知。’”
“不錯不錯!”毓傑和丁巖都笑着鼓掌,沒想到這個小丫頭也能吟詠兩句,“小蓮以前讀過書?”他問,忽然發現自己似乎不是很瞭解這個嬌弱的女子。
“是以前聽着同村的孩子背過,所以也就默默記在心上了。”小蓮答道,眸底流露出點點悵然。
見狀,毓傑知道她又想起自己的身世,不免會自怨自艾,遂出言安撫。
“小蓮,你別擔心,我已經派人去找尋你的親人了,相信很快就會有他們的消息。”
就現在的情況而言,他只能這樣安撫這個柔弱的姑娘,也不知道那些該死的暗衛都在幹什麼?出去找了這麼久還沒有一丁點兒的消息傳回來!莫非是這些年閒散慣了,所以辦事效率也下降了?
驀地,他還沒反應過來,一道巨大的衝擊猛然撞到他身上,低頭一看,小蓮已經在他懷裡輕輕啜泣起來。
被人這般大力抱着,毓傑的俊顏有一絲潮紅,雙手尷尬的停在半空中。
“太子殿下,就一會兒,好麼?就這麼一會兒,讓我靠一靠……”她擡起頭來,楚楚可憐的說。
望着她滿臉的淚痕,毓傑知道她需要發泄,所以沒有做聲,只當是默許了她的請求。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只不過是自己一時的心軟,竟然會釀出巨大的誤會……
原本興高采烈的拿着玉佩想來送人的況冰潔剛剛在雲舒的帶領下走到竹林,看到的就是小蓮埋首在毓傑懷裡的情景,由於小蓮是背對着自己,所以,她無法看清對方臉上的表情。
冰潔臉色一白,當場僵立在原地,手裡的盒子也“鏗鏘”掉落在地上,黛兒臉上大駭,急忙幫她撿起來,發現裡面的紫玉完好如初,不禁鬆了一口氣。
“小姐……”
對於她們所看到的場景,黛兒自然也是很氣憤的,她兩眼噴火的看着未來的姑爺,恨不得衝上前去大罵他一頓,爲主子出氣!
站在冰潔斜前方的雲舒見狀,心裡也有着不爽,她故意輕咳了兩聲,讓原本黏在一起的兩人分開來,還不忘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服。
“太子殿下,況小姐來了。”雲舒冷冷的說。長年受主子無情的影響,她和婉容等人也都非常討厭感情不專一的男人!
毓傑一看到她的到來,脣角情不自禁的揚起,俊顏的光輝也愈發的燦爛,只是,當他走到冰潔面前時,也感受到了佳人的不悅。
他想:冰潔一定是誤會了自己剛纔看到的情景,他可以出言解釋的。
“小潔,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剛纔是小蓮她……”
毓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冰潔冷聲打斷了。
“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既然太子殿下在忙,臣女就不打擾了。”
雖然冰潔的每一句話都是揚着淺笑說的,但是,那每一個字都像一個巴掌一般,狠狠的刮在毓傑的臉上,僵硬了他脣角的笑容,澆滅了他內心的喜悅之火。
冰潔眨了眨眼睛,忍住想哭的衝動,她瞥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小蓮,心裡的痛又加深了一分。
爲什麼?明明想要離開,但是腳步卻像生了根一般的挪不動?難道她痛得還不夠深,非得讓自己多痛上一會兒?
眼見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對,小蓮急忙走上前去想爲毓傑解釋。
“況小姐,我和太子殿下之間沒什麼的,你不要誤會……”
“是誤會麼?”冰潔冷眼睇着她,問道,寒光般的水眸令小蓮不明覺厲。接着,她偏過頭,看向臉色同樣難看的毓傑,“本來,我是想要送一樣東西給你,可是現在看來,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黛兒,我們走!”
腳跟一旋,冰潔無法在這裡繼續待下去,她清楚的聽到背後傳來的命令。
“站住!”
她停下腳步,背對着衆人。
“小潔,我們這麼多年的感情,還不足以讓你信任我的爲人嗎?”他問,眼裡滿是被誤解的痛楚。
冰潔深吸了一口氣,平復內心的激動,第一次放任自己的任性,任由誤會擴大,輕啓紅脣。
“我想要相信你,但是,我找不到相信你的理由!”
說罷,她頭也不回的走出了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