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門外的皇甫昊辰早已經失去了當初的冷靜,他的容顏有着錯愕、驚喜、悔恨和自責,在這個晴好的天氣裡,交錯上映,很是精彩。
難怪他第一次見到無情就會有種熟悉的感覺,原來他們真的是故人!而且還是如此親密的故人!這就足以解釋她爲何會那麼牽引他們父子,因爲,緣分使然。
以前,他以爲自己的緣分是嫣兒,所以才失手錯傷了她,現在,她回來了,換了另外一重身份,這是否代表了,他們之間還有重新來過的可能?
“皇上,這……”
尚在驚愕中的肖德勝還反應不過來無情的話,她剛纔說,如果張美人沒有害死當初的秦後,就不可能有現在的洛昭儀?老天!這太詭異了吧?難道她的意思是說,一個在他們面前消逝的人如今死而復生?
昊辰擡起一隻手,阻斷了肖德勝接下來要說的話,還比了一個悄聲的手勢,示意他們安靜的去聽無情接下來要說的話。
裡面的無情和張美人渾然不知她們的對話早就被旁人偷聽了去,張美人因爲無情的話而怔愣了片刻,接着,她緩緩的擡起頭來,注視着無情。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張美人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她慢慢坐起身來,像瞪着怪物一樣瞪着無情。
什麼當初的秦無霜,現在的洛無情?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鬼話?她一個字都不會相信!
哼!洛無情這個女人一向就只會耍手段,扮可憐,她以爲能夠騙倒自己麼?現在更可笑!居然會說出這麼不找邊際的話,分明就是想要詐她,她不會如她所願的!
皇后的寶座自始至終都應該是屬於她張曦月的,何時容得下旁人的覬覦?
“張美人天資聰穎,怎會聽不懂我的話?”
無情不屑的撇了撇嘴角,眼裡滿是嘲弄。殊不知,她的反問在張美人心中引起了巨大的波瀾,就像一粒石子被重重的投入水中,體積不大,但漣漪深遠。
雖然她不願意承認自己心中的猜測,但是,望着那愈來愈熟悉的眼神,她終於反應過來,爲何見到無情的第一眼,就覺得眼熟,原來……
“你……你不是已經……”
那個“死”字她忽然說不出口,現在這種情況已叫她驚恐莫名。畢竟,她從未想到彼此還有再見面的一天。
當年,她爲一己之私,嫉妒無情搶走了昊辰全部的注意力,所以,她想到了藉由德妃的手來除掉她!即使東窗事發,她也可以把所有的過錯全部推到德妃身上。
一切的計劃都如預期般的順利,只是,令她沒有想到的是,皇甫昊辰對秦無霜用情至深!她的死也一併帶走了那個男人的心……
她不甘!非常的不甘!所以用盡一切手段,僞裝得善解人意,目的就是想要更上一層樓!可恨的是,這幾年裡,新進宮的女人雖然不多,但後宮的女人卻像殺不完似的,而現在,一切自以爲是的神不知鬼不覺,到了洛無情眼裡,竟然成了跳樑小醜般的可笑!
“我沒死,張美人很失望吧?”她似笑非笑的問道。
放眼整個後宮,只怕所有被貼上“皇甫昊辰的女人”的人,無一不希望她早點兒死,那樣,她們的勁敵也就又少了一個,不過,可惜的是,她覺得陽光很好,什麼都好,所以還不想這麼早的去見毛爺爺……
“既然你已經出宮,爲什麼還要回來?”她纖手指着無情,尖聲反問,好像無情的回宮是件多美罪大惡極際的事情!
“爲什麼?呵呵!”下一秒,無情冷下美顏,柳眉蹙起,眼神變得凌厲,整個人如寒光一般,照在張美人頭頂,“張曦月,你們欠我那麼多,以爲往後的日子沒有了我,就可以變得平安順遂了麼?我實話告訴你,你休想!這次我之所以會冒着風險回來,就是爲了報仇!”
切膚之痛,失子之痛,心殤之痛,她都牢牢的銘記在心。如果不是那股強烈的恨意,還有對兒子滿滿的思念,或許,她也支撐不到現在。
“報仇”一詞不但讓張美人臉色煞白,也讓站在門外的昊辰臉色青白交替。他萬萬沒有想到,眼前這個有着絕世容貌的女子,竟然真的是他思念了四年多的霜兒!
怎麼辦?他該怎麼辦?在他愛上她的時候,他怎能接受她的心裡都是對他的恨?他該用什麼方法才能消弭自己曾經加諸在無情身上的痛苦?
昊辰握緊了垂在身側的大手,俊顏陰冷,站在他身後的肖德勝和爾嵐互相遞了個眼色,決定靜觀其變。
屋外,初春的暖意溫暖不了無情傷痕累累的身心,一想到自己四年前差點兒就死在張曦月和皇甫昊辰手裡,她原本柔軟的心,再度被潛藏已久的恨意所覆蓋,她不想去壓抑自己的情緒,只是任由着憎恨操縱自己。
“呵呵!被人剝奪做母親的滋味兒是不是很難受?”
彷彿覺得張美人還不夠悽慘,無情的嬌顏上揚着媚笑,又狠狠的在她的心口補上一刀!
疼吧!痛吧!張曦月,是否這一刻,你會有想要自我了斷的衝動?
“你……”
張美人再次倒回牀上,因爲這突如其來的殘忍而險些一口氣提不上來,只見她捂着胸口頻頻喘氣。
冰夏哭着爲主子順氣,然後跪地哀求着無情不要再去刺激張美人。可是,無情對於她的求饒置若罔聞,執意要給對手最致命的一擊!
“你是個什麼東西?快給我滾開!”
她毫不留情的一腳踢開了冰夏,冰夏狼狽的跌趴在一邊,她不肯放棄,又忍着身上的疼痛,一點兒一點兒的爬回無情身邊。
她顫抖着雙手,拉住無情的衣角,而無情用一種嫌棄的目光居高臨下的瞅着她,那凌厲的眼神瞪得她不禁瑟縮了一下,差點兒沒哭出聲來。然而,對主子誓死效忠的心態不允許她後退,只能等待承受無情的羞辱。
“秦後孃娘,當年的事情全是奴婢在背後爲美人出謀劃策,其實,美人她是一個很善良的女子……”
“放肆!我和你的主子說話,哪兒有你出聲的份兒?”無情大喝出聲,善良?冰夏說的是誰?張曦月麼?她從哪一點看出眼前這個心如蛇蠍的女子心地善良?簡直可笑!“呵呵!你們主僕倒是一條心吶!冰夏,你以爲自己求情就能改變什麼嗎?”她冷冽着語氣吼道。
接着,無情憤憤的轉過身,脣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弧度,像極了來自地獄的玉面修羅!
“張曦月,你現在不過是在感受我當年的痛苦罷了,更何況,你現在感受到的,只是我那時千分之一的痛!你不是一向堅強的麼?何必裝得這麼脆弱?”她冷言嘲諷着,滿意的看到張美人因爲憤怒而漲得通紅的俏顏。
“住……住口!”
張曦月一下子呼吸不順,嘴角流下一抹暗紅,驚心般的刺目。隨後進來的昊辰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疾步走進了房間。
看到眼前張美人吐血的這一幕,他驀然低吼。
“她都已經這樣了,你爲何還要刺激她?”
昊辰的冷然質問讓無情心裡一驚,暗自揣測着他到底聽到了多少?一部分?一半?還是全部?
她閉着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氣,轉身面對他,眼底的恨意已驚消散了一些,只是多了一抹冷然。
“皇上這是心疼了麼?”
昊辰沒有理會她,而是情緒複雜的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有着心痛、驚訝、懺悔和內疚,他放在身側的手,拳頭鬆了又緊,緊了又鬆,反反覆覆,試圖平息內心的躁動。
“皇上……救臣妾……”
張美人眼神迷濛的望着昊辰所在的方向,顫聲呼救着。
“皇上,求求您了,救救我家美人!救救她吧!”冰夏不停的磕頭哀求着。
“皇……上……”
話音未落,張美人的身子頹然倒在了牀上,昊辰立即吩咐爾嵐去請御醫過來。眼下他並不是心疼張美人,而是不願讓她就這樣輕易的死掉!
“御醫,她怎麼樣了?”昊辰問道,眸子淡然,聲音冷靜的似乎只是在關心一個陌生人。
“回皇上的話,美人小產不久,身子未好全,剛纔又急怒攻心,所以纔會嘔血,老臣開幾副調理氣血的房子,只要美人安心休養,不再受什麼刺激,相信過一段時間她就會慢慢好起來的。”御醫盡責的解釋道。
始終站在旁邊默不作聲的無情本來想先離開,奈何昊辰始終緊緊的攥住她的手,無論她怎麼掙扎,甚至是用咬的,惹來衆人的一陣驚呼,他都只是皺眉,未曾鬆開,還伸出另一隻手攔住了想要上前鬆開他們的爾嵐。
該死的皇甫昊辰!他的肉是鋼鐵做的麼?分明已經被她咬出了血印子,竟然還拉住她不放!有病啊?
“好了,這裡沒你的事了,下去開藥方吧。”
老御醫告退後,他讓冰夏好好照顧張美人,不許她有絲毫閃失,無情則趁機大力抽回了自己的手。
聽到他的叮囑,無情的心裡有了一絲酸味兒,混蛋!想在她面前擺出一副深情的面孔刺激她麼?她纔不會上當!
接着,昊辰站起身來,無情意識到他想靠近自己,立即往後退,拉開二人的距離,奈何她愈是退,昊辰就愈是踏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她面前。
一進一退,看得周圍的人全部屏住了呼吸。在他們眼裡,皇上已經許久不曾有這麼深情的面容了,而那個被大家認定“死亡”的秦後——洛無情,她卻是面無表情的看着他,那種眼神就像只是在看一個過路人一般。
昊辰接受不了她這般疏遠的態度,他伸出手,想撫摸這張朝思暮想的容顏,儘管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張熟悉的臉,但是,他感覺得到那熟悉的氣韻。
霜兒,霜兒!他的霜兒啊!終於,她又回到他的身邊了!只是,她變得這般恨他……
無情看出他的念頭,毫不猶豫的偏頭閃過,就讓他的手尷尬的停在空中。
“霜兒……”
昊辰心痛的喚着這個在夢裡叫了千萬遍的名字,卻也遭來無情的巨大反彈。
“住口!不許你再提起那個名字!”無情憤聲道。
曾經,她對秦無霜的這副身軀很感激,畢竟,她也是在她身上借屍還魂成功的,而且還一度品嚐到愛情的滋味兒,以爲真的可以在這裡找到自己的“一生一世一雙人”。然而,皇甫昊辰的狠戾讓她徹底斷了對愛情的幻想,現在的她不允許任何人再叫她秦後的名字,因爲她每聽到一次,都會想起自己以前的無知和所受的種種傷害!
就算……就算她真的只是一個代替品,成爲他皇甫昊辰慰藉寂寥的女人,她就活該要被他害死麼?
“霜兒,我……”
這個臭男人!愈是叫他不要說,他偏要說!
無情緊咬着牙關,硬是逼回了懸在眼眶裡的珍珠,懶得再看他一眼,直接走出了彩音軒,對身後叫着她的聲音置若罔聞。
顧不得自己有孕的身子,無情只想着快點兒回偏殿,由原本的快步變成小跑,而隨後反應過來的婉容等人,看着主子速度那麼快,各個都大驚失色的爲她捏了一把冷汗。
“娘娘,您走慢一點兒啊!”蘭秀擔憂的叫道。
老天!萬一娘娘不小心絆着了可怎麼辦?她現在可是千金貴體,容不得絲毫損傷啊!
她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步子怎麼跟不上無情,最後,還是婉容將禮儀放在一邊,直接跑上去攔住無情。
“你幹什麼?”
陡然停下步子的無情差點兒一個不及時的撞在她身上,還好她收腳收得快。婉容知道自己驚嚇到了主子,於是趕忙下跪請罪。
“奴婢該死!還請娘娘恕罪!”她低頭,誠懇的請罪。
無情雖然被她剛纔的舉動所驚到,但也沒有怪罪她的意思。她伸出手,將忠心的婉容給扶了起來。
腹中忽然傳來一陣細微的抽痛,她輕蹙着柳眉。
真是糟糕!剛纔,她只顧着避開皇甫昊辰,忘了腹中還有一個小的……
“你又沒錯,何罪之有?”
她們停在宮道上的這會兒,昊辰已經帶着一干人等追了上來。她方纔的所作所爲差點兒沒嚇得昊辰丟了魂!
她……她爲了要躲開他,居然不顧自己懷孕的身子用跑的!他究竟該死的傷了她多深,讓她連命都豁出去了也要逃開?
“霜……哦不,情兒,你沒事吧?”
在無情的瞪視下,他不願惹她不高興,只得改口喚她現在的名字,還吩咐奴才將轎輦擡上前來。
“我有沒有事關你什麼事?”無情沒好氣的回道,然而,小腹傳來的一陣更強烈的疼痛讓她蹙着細眉,抿緊了紅脣,彎下腰去。
見此情景,昊辰立即打橫抱起了她。
天吶!她的身子真的好輕!彷彿風一吹就能颳走一般,這麼輕盈的身子,將來怎能熬過生產的劇痛?
他擔憂的看着她,眼底有着濃濃的不捨和心疼。
“放我下來!”她低吼道。要不是因爲自己此刻不舒服,她一定賞他一巴掌!
昊辰不理會她的瞪視,徑自將她抱到了轎輦上,自己則是和奴才們一起徒步走到偏殿,然後又把她抱進了屋,還命人去請御醫。
“情兒,你怎麼樣?沒事吧?”
昊辰關心的看着她,原本的責怪全部被拋到了九霄雲外,此刻溢滿俊顏的,只有憐惜和痛心。
“我……”
自小腹傳來的一陣緊縮般的疼痛讓無情一時說不出話來,慘了!難道傾和她說過的話會成爲現實麼?不!她怎能允許那樣的事情發生?她要保護這個孩子!一定要!
昊辰望着她痛苦的樣子,心下一陣焦急。
“該死!御醫呢?御醫怎麼還不來?”他火大的吼道,身後的奴才都低着頭,大氣也不敢出。
“你……你不是心疼……張曦月嗎?那你還來……我這裡做什麼?”她臉色蒼白,斷斷續續的說道,忘不了他當時進屋指責自己的模樣。
四年前,張曦月慫恿他殺了她,他照做了。四年後,還是相同的俊顏,這會兒卻又對她表露出一往情深的樣子。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她幾乎分辨不清……
纏繞在他們之間的,究竟是什麼樣的孽緣?
“情兒,乖,你現在先放鬆心情,別想這個,嗯?”
擔心她的胡思亂想會給自己帶來更大痛楚,昊辰伸手摸上她的俏顏,以示安撫,而無情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去掃開那隻大手了。
“你……管我想什麼?”
即使是在不舒服,頻頻喘氣,告訴自己不要太情緒化,以免會影響寶寶的時候,無情依舊不忘記回嘴。然而,下體的一陣溫熱讓她的心不自覺的擰緊了。
倏地,一聲尖叫讓兩人都被嚇了一大跳。
昊辰回過頭,怒視桂玉,後者的手顫巍巍的指着無情的裙襬。
“血……是血啊!”
她的驚呼引來衆人的直視,昊辰更是自責。
可惡!他剛纔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無情的臉上,竟然忽視了她的身子。最後,還是婉容先回過神,叫雲舒下去準備熱水和毛巾。
御醫還沒來,偏殿卻像多年前,秦後生產的隱玥軒那般,亂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