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瑤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是靠什麼在支撐,是想要一個答案麼?
可答案他方纔已經說的很清楚了不是麼?
那她又在堅持什麼呢?
是否還在期望,假若向他坦白自己的女兒身,這一切就都可以挽回,都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但他也說了啊,他是在演戲,所以她更想知道,他爲什麼要演戲?
爲什麼要同她演這樣一出可笑的戲?
想着,她便問了,“爲什麼……”
聲音細弱蚊吶,彷彿自言自語。
她雖強撐着自己站穩,身形卻依舊有些搖晃,彷彿隨時都會倒下。
心下一驚,夜白健步衝上去,扶住她的身子,連聲詢問,“你怎麼樣?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走!我送你回去!”
他有些害怕了,他沒想到陌瑤會在這裡,他怕鳳傾瀾又會說出更傷人的話來,他看得出來,陌瑤已經撐到極限了,所以,他要立刻帶她離開這裡!
可陌瑤連站都站不穩了,力氣卻出奇的大,她執拗地不肯離開,執拗地看着鳳傾瀾,執拗地想要得到一個答案,執拗地,又問了一次,“爲什麼……”
鳳傾瀾薄脣緊抿,凝眸望着她蒼白至極的臉,古井無波的眸子隱隱含着一絲裂紋,彷彿其中暗藏着什麼,隨時都會噴薄而出。
四下寂靜無聲,少頃,他清晰地聽到一片花瓣落地的聲音,像是在印證那一句,花,敗了……
“這都是怎麼了?出什麼事兒了?”
夜長風的聲音異常突兀地響了起來,頃刻喚回了所有人的思緒,然而,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
鳳傾瀾眸光一沉,微擡眼瞼,便直視向陌瑤身後的夜長風,正對上他與方纔說話的語氣極爲不符的冰冷眼神。
這樣的眼神讓他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之前那個閒散王爺……不,或者應該說,這纔是真正的他!
鳳傾瀾可以輕易將他控制,爲自己所用,他卻也清楚地知道他的軟肋,同樣可以將他打入萬劫不復之地。
一如現在。
須臾,鳳傾瀾收回視線,若無其事地撿起地上的軟劍,低頭細細地擦拭着,淡漠啓口,“這麼快就來謝恩了?”
簡單的一句,瞬間叫人明白,他是在和誰說話。
陌瑤看着他因繃緊而顯得分外冷硬的側臉,張了張嘴,卻發不出半點兒聲音。
他現在,連看都懶得再看她一眼麼?
“其實你不必如此,這是你應得的。”
低頭將軟劍一點一點地收進腰間的錦帶,鳳傾瀾語氣不鹹不淡,身上那件明黃的龍袍刺得陌瑤眼睛生疼。
轉身坐回院中的石凳上,他兀自說道:“若非你的天機閣牽制住了年耀光的勢力,早在我們還在麒麟山時,那年耀光便已經得逞了,說起來,朕還得感謝你。”
低頭淺抿了一口茶水,他再啓口時,那語氣依舊不帶一絲溫度,“朕予你榮華富貴,希望你以後,也不要再有其他的想法……朕這麼說,你明白了麼?”
“鳳傾瀾,你夠了!”
夜白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像一頭暴怒的小獸,衝着鳳傾瀾低喝。
陌瑤苦笑着搖搖頭,終是什麼也沒說,緩緩轉身,一步一步地離開。
明白麼?
她能不明白麼?
當初鳳傾瀾之所以會放心地離開,甚至放心地將鳳皇中毒的消息傳給年耀光知曉,不正是因爲有那天機閣在暗中牽制麼?
天機閣可以牽制年耀光的勢力,所以他演這一齣戲,利用感情來牽制她這個天機閣閣主!
但最可笑的是,連那天機閣都不是她本該有的,其實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還未踏出一步,那奇怪的睡意再一次如巨浪般兜頭打了過來,陌瑤再也無力抵抗,任由自己顫抖的身體軟軟地倒下去。
意識彌留之際,她感覺自己被誰打橫抱了起來,但不管是誰,都不會再是那個讓她覺得溫暖的懷抱。
在徹底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時,她隱隱聽到,夜白冷冷地丟下了一句,“鳳傾瀾,我夜白今天就把話擱在這兒,你會後悔的!總有一天,你一定會後悔的!”
彼時,陌氏夫婦、老陌以及幻香依然在花廳裡焦急地等消息。
眼見天色越來越晚,卻始終不見陌瑤回來,擔心陌瑤會因抗旨不遵而出事,陌太傅終是坐不住了,起身便道:“幻香,去把我的官服拿來,我要進宮面聖!”
“誒,好!”
幻香應了一聲,轉身就要跑出花廳,卻見看門的小廝小跑進來,稟報道:“老爺,逍遙王來訪,還,還……”
一聽是逍遙王,陌太傅的臉色便沉了下來,“他來做什麼?”
“他、他是送小少爺回來的。”
“什麼?”
陌太傅和陌夫人相視一眼,皆在對方眼中看到一絲不安。
夜長風抱着陌瑤走進陌府的前院,迎面便見陌太傅從花廳裡走出來。
陌太傅的臉色極爲難看,也不知是因爲夜長風,纔是因爲昏迷的陌瑤。
夜長風不在意地衝他笑了笑,意味深長道:“陌太傅,我想,我們應該好好談談了。”
……
陌家的小公子得新皇厚愛,被封爲御王,且賜婚給護國公主的事兒在一夜之間傳遍整個帝都皇城,翌日一大早,來陌府道賀的人便幾乎踏破了陌府的門檻。
任誰都知道,在新皇還是太子的時候,陌家的小公子便是他跟前的紅人,如今太子成了皇上,那小公子的前途自是無可限量。
得到這一消息的,自然還有安瑾瑜。
在年耀光發動宮變的時候,他便早猜到他一定不會成功,但凡事無絕對,所以他也只是採取了隔岸觀火的姿態,反正到頭來,他們安家也損失不了什麼。
他甚至想過,這一切結束以後,鳳傾瀾或許會對鳳皇坦白他和陌堯的關係。
到時候,他就上奏彈劾陌堯,鳳傾瀾是唯一有資格繼承皇位的人,鳳皇必定無法容忍未來的國君身邊竟還有個男妃,所以就算弄不死陌堯,鳳皇也定會將他們一家趕出帝都城,到那時,他再去搶奪鳳璽,併除掉陌堯爲妹妹報仇,便容易的多。
可出乎他的意料,最先到來的卻是鳳皇要退位的消息,繼而更讓他難以置信的,便是鳳傾瀾竟爲陌堯和鳳連情賜了婚。
這一出將他弄糊塗了,委實不太明白鳳傾瀾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
安瑾瑜坐在書房裡思忖了片刻,隨即喚來一個安王府的護衛,吩咐道:“這幾天你去盯着陌府,若那陌堯有什麼動靜,立刻向我彙報!”
“是!”
那護衛應聲退下。
……
畫心坊。
赫連玄澈站在窗前遠目湖光山色,低沉地笑道:“陌瑤被封爲御王,並賜婚於鳳連情……怎麼樣凝兒?聽到這消息,你有沒有什麼感想?”
沛凝坐在桌邊,悠閒地品着茶盞中上好的碧螺春,半晌,方道:“這是她自找的,怪不得別人。”
“是啊,都是她自找的。”
赫連玄澈垂眸嘆息了一聲,“若她早點兒坦白自己的女兒身,這會兒,怕是連皇后之位都唾手可得了吧。”
“不,你錯了。”
沛凝放下茶盞,緩緩搖頭,“我瞭解她,就算鳳傾瀾將皇后之位擺在她面前,她都不會想要。她雖然喜歡鳳傾瀾,但不代表她可以爲了他放棄自由,皇后之位的枷鎖到底有多沉,相信沒人會比你更清楚。”
聞言,赫連玄澈眸光一沉,默然不語。
心知他又想起了那段往事,沛凝卻絲毫沒有轉移話題的意思,反而接着說道:“其實你與鳳傾瀾當初的境況多少有些相似,只是他比你幸運的多,有個真心疼愛他的父皇,還有外公在背後撐腰!而你,明明知道自己的母后是被攝政太后害死的,卻什麼也做不了。更因爲她在你父皇身邊吹了枕邊風,你就被無情地送來東霖做質子,真真正正地成了一枚棄子……”
說着,她勾脣一笑,轉頭看向背脊僵硬的赫連玄澈,蠱惑一般,輕言,“赫連,你一定很恨吧,恨不得殺了那個害死你母后,害得你一無所有的女人,對麼?”
赫連玄澈雙手握住窗框,她每說一句話,他手中的力道便收緊一分,直至最後,青筋突起,指尖泛白。
許久,他鬆開窗框,聲音低沉地喚出一人,“阿大!”
話音僕一落地,原本僅有兩人的小木屋霎時多出第三人來,那人垂首恭敬道:“三王子有何吩咐?”
“着手吩咐下去,做好安排,三天後離開!”
“是!”
語落,那人消失不見,眨眼便落在屋外的竹筏上,朝岸上劃去。
沛凝嘴角浮起一絲滿意的笑,然而,赫連玄澈之所以會下這樣的命令,也不全因她的話,而是時機,已經到了。
年氏一脈被徹底剷除,鳳傾瀾繼承皇位的消息一徑傳到北樾與東霖的戰場上時,北樾擔心會引火燒身,便立即偃旗息鼓,鳴金收兵。
但這樑子已然結下,不是半路收收兵就能輕易掩蓋的事實,當初同意和年耀光同流合污的是攝政太后,如今她要面對的,便是整個北樾國的譴責。
攝政太后成了衆矢之的,他若不在這個時候回去落井下石地踩一腳,豈不太對不起他這麼多年的韜光養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