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傲絕默了,愣愣的瞪着莫如風。
莫如風接着說道:“都過了這麼多年,你那小仙女即使沒死,也都是幾個孩子的娘了,還等着你去找嗎?就算真讓你給找到,接下來又做什麼?毀了人家幸福的家,殺了她丈夫和孩子,不把你當成仇人纔怪,還指她望愛上你嗎?所以說,絕,聽我一句勸,放棄吧?別再執迷不悔了。”
“放棄,開玩笑。”孤傲絕也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重重的將酒杯放下。“我爲了她,浪費了近二十年的青春,難道你沒聽說過,青春一去不復返嗎?放棄了,這近二十年的青春,誰賠給我?你嗎?還是翼?”
“剛剛那番話,當我沒說過,專心看舞魁玉兒兼莫王妃獻舞,去年她在洛氏皇朝獻舞,你正巧去尋找你那小仙女去了。”這無藥可救的傢伙,莫如風是沒辦法了,朝坐在一旁的傅翼聳聳肩,勸說再次以失敗告忠。
在衆人的驚訝之下,殷臥雪長袖輕舞,擺揚之間相交叉,柳條細腰輕扭動,長袖飄揚,旋轉,扭腰,腳尖點地,一系列完美的動作,看得衆人目瞪口呆,而傅翼則是完全被震驚到了。
這動作,這舞技,這身姿,即使沒有那次在草原上,水藍色的廣袖流仙裙的襯托之下,盪出一波一波的水彩,可這一襲白,卻是另一種美,沒有秀在風中漫舞着,清冷的雙眸裡眨閃着的不再是靈動的眸光,也看不到她嘴脣微微勾起那美麗而自信的弧度。
殷臥雪每個動作都控制很絕妙,每一步,每一個身姿都跟當年如出一轍,唯獨不一樣的是,她臉上帶着面具,沒人能看到面具之下的她是怎麼樣的表情,清冷的眸光出森冷的寒意,在她的控制下,沒讓絲飄出一根。
傅翼的目光全聚集在殷臥雪身上,好似偌大的殿內,只有他和她。
腦海裡浮現出,草原的那一幕,她翩翩起舞,他吹笛陪舞。
記得那次,他第一次見她跳舞,震驚之下,還吹錯了調,而她卻不受影響,反而叫他認真點。
他還記得,他們當時的對話,每一字,每一句都刻進心魂深處,這五年來,卻成了他的回憶。
她說:“此舞名爲星月,它的驚震之處在最後的落幕。”
他的讚美。“很卓絕,不愧號稱“舞技獨步天下”,你當之無愧。”
她道謝。“謝謝。”
他真心說道:“不虛此行。”
“只是借用一下,它永遠也只屬於你......累了嗎?”
“不累。”
“看來我們還真有默契,第一次合作就如此完美。”
“怎麼了?”
“沒事......今天,很開心。”
“同樣。”
他沒見過舞魁玉兒的舞技,但他可以肯定,除了她,沒人能跳出如此華麗的舞姿,何況她的每一個舞姿都跟在草原上的那次如出一轍,傅翼幾乎可以肯定,眼前這個獻舞的人就是她,他的霜兒,死了五年的霜兒。
他從不相信奇蹟,但是在這一刻,他願意相信,願意相信奇蹟會生在她身上。
當年他不也是必死無疑嗎?不都活過來了,還活得好好的,如今體內的寒毒也解了,霜兒也一定可以。
地獄池算什麼,地獄之練都要不了她的命,地獄池又算什麼?
對,她是霜兒,她是霜兒,他的霜兒回來了。
傅恆感覺到身後父皇緊繃的身子,也感覺到他的心緒變化,卻乖乖的抿着小嘴不說話。
傅翼朝劉圖使個眼色,偏偏劉圖正認真的欣賞舞,傅翼一怒,抓起一顆花生米朝劉圖震去,劉圖立刻回神,這才注意到傅翼的臉色,當下俯身。
“帝君。”舞好看,小命更重要。
傅翼在他耳邊交待了幾句,劉圖一愣,看向舞池中華麗的舞姿。“帝君,你確定?”
“囉嗦,快去。”傅翼狹長的鳳眸微微一眯,冷如寒冰,劉圖立刻跑去。
一會兒,琴聲跟笛聲停止,沉醉於那華麗舞姿下的人,壓根沒注意到,蕭莫白跟殷遏雲卻注意到了。
殷遏雲的眸中除了震驚就是疑惑,舞魁玉兒的舞姿跟臥雪的如出一轍,難道......她是臥雪,目光轉向蕭莫白。
蕭莫白感覺到那質疑的目光,卻故意避開,故作傳心的欣賞。
曲突然停,殷臥雪自然知道傅翼是故意試探,清冷的眸光閃過陰狠,舞步依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心裡想道:“傅翼,你要試,我就讓你試。”
腰身旋轉,輕紗飛揚,白色衣裙蕩起,層層疊疊,剎是炫目。殷臥雪可畏是將那美妙的舞姿揮得淋漓盡致,用自己的生命在跳舞,用自己的靈魂在跳舞,將最美好的舞姿展現在觀衆眼前。
最後落幕,殷臥雪依舊向那次在草原上那般,彎身向後翻,腳尖輕點,凌空躍起,動作輕靈猶若仙子,在空中蕩起層層的綽約多姿,炫人眼目,震人心魂。
舞畢,所有人目瞪口呆,彷彿在回味着剛剛扣人心絃的舞姿。
“淑妃妹妹,看來能號稱舞魁,人家真有幾把刷子,就剛剛那落幕的舞姿,呵呵。”陰諾諾掩脣輕笑。“淑妃妹妹就望塵莫及。”
陰諾諾知道殷臥雪喜歡跳舞,卻從來沒想過能跳得如此震撼人心,畢竟當年殷臥雪五歲就被殷遏雲接回去,所以,絲毫不懷疑站在舞池中央這個舞魁玉兒,就是殷臥雪。
殷眠霜卻不一樣,她見過殷臥雪跳舞,兩人還比較過,深知殷臥雪的舞技,這樣的舞蹈除了殷臥雪,還真沒人能跳出來。
莫非殷臥雪五年前根本沒死,殷眠霜臉色一變,蒼白之下是驚慌的恐懼。殷臥雪回來了,那麼......
殷眠霜不敢往後想,也不敢離去,這時候若是離去,錯過了什麼,對她百害無一利。或許,這次殷臥雪出現,也是用自己的身份找傅翼報仇,對,自己現在纔是殷臥雪。
殷眠霜自我安慰着,心裡舒暢了許多,勾起笑意,摸了摸自己隆起來的肚子。“姐姐說得沒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妹妹的舞技雖比不過人家舞魁玉兒,卻能勝過某些人。”
餘光瞄了一眼笑意凝結在嘴角的陰諾諾,殷眠霜接着說道:“這就是命,出生皇室就是有本錢,身份地位尊貴,想學什麼就能學什麼,不像姐姐,出身寒磣,又上了年紀,又沒一技之長,能穩坐後位,是我們帝君恩情如山。”
“淑妃妹妹,小心樂極生悲。”陰諾諾掩脣輕笑,話中的意思是在提醒着她,還有把柄在自己手中。
“謝謝姐姐如此關心妹妹,妹妹定銘記於心。”殷眠霜將最後幾個字,嚼得特別重,眼底迸射出凌厲的寒芒,撫摸着肚子的手,緊緊的攥緊薄薄的衣衫。
啪啪啪。
傅翼率先拍手叫好。“不錯,這是朕見過最卓絕的舞技。”
殷臥雪本一直保持着落幕時的姿勢,傅翼這一聲叫,將她驚醒,站直身,福了福身。
“好好好。”傅翼的聲音也將衆人驚醒,立刻附合拍手叫好,心裡想着,怪不得有人願意砸下重金,只求目睹她的真容,就這舞技,就算是長成醜八怪,也有人願意娶她回家,蕭氏皇朝的莫王,不是先一步將她娶爲妻了嗎?
怪不得給她王妃之位,剛開始他們還奇怪,舞魁玉兒就算再貌美如玉,一個風塵女子怎麼能做王妃,今日一見,夠格。
“奇怪,她真是舞魁玉兒嗎?”莫如風喃喃自問。
“怎麼了?”孤傲絕問道,這小子又在什麼瘋?
“去年我見舞魁玉兒的舞技,無論是舞步,還是風格,都相差懸殊,難道一年之內,可以進步如此神嗎?不僅如此,風格也能改變得如此透徹嗎?”莫如風冥思苦想,也想不出答案。
“你到底想表達什麼意思?”孤傲絕直接問道,他又沒看過舞魁玉兒跳舞,自然不能體會此刻莫如風糾結的心。
“話不投機半句多,你當我在自言自語。”莫如風斜睨了孤傲絕一眼,在他眼中,除了那個小仙女,還有誰能入他的眼?
“莫明其妙。”孤傲絕瞪了莫如風一眼,拿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莫如風也不理會孤傲絕的鄙夷,繼續抓着頭,冥思苦想。
殷臥雪等了一會兒,見傅翼除了率先鼓掌便沒了下文,她不相信傅翼沒認出自己,可他爲何還能如此平靜,難道對他而言,自己真只是個可有可無的過路客嗎?
殷臥雪深吸一口氣,她不會放棄,邁步朝蕭莫白走去。
見她移開腳步,傅翼頓時回神,站起身,將坐在自己懷中的恆兒放在椅子上,繞過桌子朝殷臥雪走去。
小傅恆心裡樂開花了,父皇出手了,父皇聽進去了他的話,他就說嘛,對自己有求必應的父皇怎麼會無視他的話。
想到這個會跳舞的姐姐快要成爲他的母后,心裡更是喜不自禁。
一見傅翼朝自己走來,殷臥雪就停下腳步,等着他的靠近,熟悉的氣息飄進鼻翼,想到他的殘暴,心裡的恨意加深了,殷臥雪真慶幸自己帶了面具,他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
其實,傅翼的心也在顫抖,只是他素來比別人掩飾的好,縱使再震驚,心裡翻江倒海,臉上的神情依舊不變,鎮定內斂。
殷臥雪緊抿着脣,朝傅翼福了福身。
“你是舞魁玉兒?”傅翼注視了殷臥雪很久,企圖在她眼神中看到他熟悉的目光,可惜,她的目光太冷淡,沒有一絲恨意,看自己的目光也太陌生,好似他們真是從未認識過般。陌生的讓傅翼害怕,怕不是她,怕自己空歡喜一場,怕希冀落空。
殷臥雪依舊不說話,不承認,亦不否認。
衆人靜默着,在人家的地盤上,就得識時務者爲俊傑,若是傅翼真看上這個舞魁,與莫王爭,他們也只能冷眼旁觀。
殷遏雲只是皺眉,顯然有些反感傅翼對她說話的語氣,在他心裡,隱約已經確定她的身份,卻也沒阻止傅翼,他也想見見傅翼揭開她的面具,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妹妹。
蕭莫白心都緊了,面具一旦揭開,臥雪就真回不去了,傅翼也不可能對她放手,地獄池那一幕,他能感覺得到傅翼對她動了真心,如果不是他擊暈傅翼,先一步跳進地獄池裡救人,估計傅翼自己也會跳進去。
兩人明明相愛,卻要互相傷害,臥雪跟傅翼就如當時的他跟雲,當年他也是在一氣之下,用死來報復雲,讓他追悔莫及,所以,身爲過來人的他,很能明白其中道理,也能滲透許多事,可當事人不會。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只有經歷過,方知悔恨。
他阻止不了臥雪,只能陪着她,爲自己當年決裂的做法賠罪,也爲雲守護好她。
“你的舞技很卓絕,縱使沒有曲,依舊能舞。”傅翼頓了下,微微斜身,在殷臥雪耳邊,僅用兩人能聽得到的聲音說道:“如她。”
“是嗎?”殷臥雪自然明白,他口中的她就是自己,她只是不能斷定,傅翼認出自己沒有,畢竟,當年跳進地獄池,是抱了必死的決心。
殷臥雪淡定的反應,讓傅翼眼中閃過一抹失望,隨即又說道:“當年的她,水藍色的廣袖流仙裙穿在她身上,那纖腰盈盈一握,那媚惑的舞姿,那絕世容顏嫵媚魅惑。傳說她的舞技獨步天下,那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很震撼人心。”
“是嗎?”殷臥雪依舊很淡然,只有她自己清楚,心在慌,在顫抖。
傅翼不泄氣,接着說道:“我與她合奏,在草原上,我吹笛,她起舞,配合默契,天衣無縫。笛聲悠揚悅耳,舞姿華麗炫目。在那一刻,彷彿天地萬物都化爲虛無,還有一次,月光之下,桃源林中,花瓣飛揚,很是讓人賞心悅目。”
“是嗎?”不變的兩個字。
“她承諾過我,只爲我而起舞。”這句話,絕對是傅翼瞎編的,目的想刺激殷臥雪。
“是嗎?”殷臥雪看也不看傅翼一眼,目光鎖定在一處。
傅翼突然有種無力感,好似無論自己說什麼,她都只有這兩個字來敷衍了事。“曾經我問過她舞名,她告訴我叫星月,還說星月的震驚之處在最後的落幕。與你剛剛所跳的舞,如出一轍,請問一下,剛剛那舞叫什麼?”
殷臥雪斂起眸光,轉向傅翼,眸中一片清冷,薄脣開啓。“此舞名爲遺忘,它的震驚之處也在最後的落幕。”
“遺忘。”傅翼喃喃念着,是遺忘他嗎?想到這個結果,目光一寒,遺忘他,休想,既然回來了,他就絕不會再放她離開,就是禁錮也要禁錮在自己身邊。
失去她的痛苦,他承受了五年,她自願留下更好,若是執意要走,絕不讓,斷了她的雙翅,看她怎麼離開自己。
*的一幕落入別人眼中,目光卻不約而同的,射向沉默淡定的蕭莫白身上,嚴重懷疑,她真是他的王妃嗎?
“玉兒姑娘可願與朕合奏?”傅翼退開一步,故意提高音問道,他叫的是玉兒姑娘,而非莫王妃,也是在間接的告訴衆人,在他心中,只認她舞魁玉兒的身份,絕不認她莫王妃的身份。
合奏?衆人驚訝疑惑,合奏什麼?
陰諾諾臉色難道,殷眠霜眸中滿是驚慌,貴妃等人卻見怪不怪,帝君見一個愛一個,她們早已習慣了。
孤傲絕跟莫如風嘴角揚起玩味的笑意,心裡卻疑惑,翼在搞什麼?居然對莫王妃感興趣,人家可是莫王妃耶!
蕭莫白淡然處之,端着酒自斟自飲,殷遏雲心裡有幾分期待,臉上的表情卻是不苟同。
“你不上前阻止?”殷遏雲看向蕭莫白問道,他的聲音不大,卻足夠讓傅翼聽到,或許,他就是故意說給傅翼聽,提醒着他,舞魁玉兒可是有夫之婦,卻不知爲何,心裡升起酸楚,無論這個舞魁玉兒是不是妹妹臥雪,他都不希望她是莫王妃,爲什麼?他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就是不喜歡。
“她高興就好。”蕭莫白看着殷臥雪眼中是縱容的溺愛,嘴角卻劃過一抹痠痛,臥雪是想將自己逼上那條不歸路,他阻止不了她。
殷遏雲默了,人家都這般說了,他還能說什麼。
諸人眼中的驚訝也變成了期待,他們是真的想再目睹她的舞技,太震撼人心了,太令人難忘了。
“玉兒姑娘可願與朕合奏?”傅翼又重新問了一遍,臉上的表情不變,冷若冰霜,手心裡卻沁出冷汗,他還真怕她拒絕,若是拒絕,自己能強迫她嗎?
答案,不能。
殷臥雪只是淡然的看着他,清冷的眸中不卑不亢,不見敵意,不見恨意,只是淡然,殷臥雪自己都很佩服自己,面對他,面對這個傷她極致,殘忍的殺死她剛出生的孩子,手上染着二師兄、紅袖、林長風他們的血,居然能將恨意壓制在心底,如此平靜的面對他。
傅翼緊抿着的脣瓣張開,要吐出話之前,殷臥雪搶先一步。“有何不可。”
她同意了,她同意了,傅翼壓抑着心底的喜悅,狹長的鳳眸裡卻是掩飾不了的興奮。
“請。”傅翼作出一個請的手勢,殷臥雪餘光掃了他一眼,便無多餘的眼神,轉身回到舞池中央。
傅翼薄脣微微往上揚起一抹弧度,從身上拿出隨身攜帶的玉笛,殷臥雪見他拿在手中的玉笛,眸光一閃,滿是疑惑,這玉笛怎麼跟傅歧月送給她的一樣,是同一支嗎?
當時她帶着玉笛跳進地獄池裡,被蕭莫白救後,醒來已經到了蕭氏皇朝,玉笛也不在她身上。她問過蕭莫白玉笛的事,他的回答是,救她起來時,就不見她身上有玉笛,當時的她,被腐蟲咬得滿身是傷,沒有一處好肉,身上的衣衫也被吃掉。
那些腐蟲沒將她的喉嚨咬斷,還真是奇蹟,若是喉嚨被咬斷,大羅神仙也救不了她。
笛響,舞起。
每個動作,每個眼神,都與草原上那一次一樣,除了不是處身草原。
爲了確定自己心中猜想,傅翼還故意吹錯了個調。殷臥雪依舊藉着旋轉的動作,用脣語提醒着傅翼。“專心點。”
傅翼再也忍受不了,衝到舞池中央,抓住殷臥雪的手臂,顫抖的雙脣無比震驚。“霜......霜兒。”
諸人心中升起怒意,他們正在認真欣賞卻被傅翼突然打斷,心裡在暗罵,卻也沒膽子罵出聲,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
殷眠霜的心都緊了,手心裡沁出的汗都快將錦帕給滲溼了,陰諾諾眼中卻是茫然,不明傅翼爲何叫這個舞魁玉兒亦莫王妃,霜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