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一晚上沒睡好,楚岫醒來的時候頭恍恍惚惚地不舒服,在牀上坐了好一會兒才起牀穿衣服。
楚岫正穿好了外袍,將頭髮撥弄着理順,擡起頭就看到早起牀的皇帝撥開門簾進來,皇帝看到楚岫已經穿好了衣服,頓了一下腳步,才進屋說道,“怎麼不多睡會兒?”
“已經夠晚了,臣還有事,要早些回去!”楚岫目光瞄着一邊的宮紗簾幕輕聲說道,卻不敢直視皇帝,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怪怪地讓他做不到心如止水。
皇帝唔了一聲,上前將楚岫的衣領整理好,楚岫身體僵硬了一下,卻並沒有避開,任由他爲自己做這種事。
“用過早膳了再走吧!”皇帝看着楚岫,一向沉如黑墨的眸子裡帶上了絲倦意。
“嗯!”楚岫點點頭,兩個人又沒有了話說,安靜地讓氣氛變得沉沉的,過了一會兒,楚岫望向皇帝,開口說道,“皇上,昨晚,昨晚……”
皇帝打斷楚岫半天說不出口的話,直截了當,不容拒絕,“不用說了,朕給你時間,你回去好好想想吧!不過,朕不能保證時間太久,你下次不能再拒絕了,記住了!”
有宮女進來伺候楚岫束好了頭髮,洗臉漱口,皇帝拿了一盒藥膏在手上沾了一些,輕輕抹到楚岫臉上,冬天太乾太冷了,以素食爲主的楚岫臉上油脂分泌太少,皇帝摸着覺得有些幹,便讓人準備了護膚的藥膏。
楚岫臉上被皇帝抹着護膚膏,雖有感動,但也覺得窘迫,昨晚已經拒絕了皇帝,今日再不敢拂了皇帝的好意,只得僵硬地站着半閉了眼睛任他施爲。
“朕喜歡你漂漂亮亮的樣子,把這藥膏拿回去每日抹一抹。”皇帝覺得楚岫的臉上已經抹好了,又將他的手塗了一層,楚岫斂着眼神,身體僵硬着如同一個人偶娃娃,也許皇帝就是喜歡上了這副皮相這個身體的想法又浮在他的腦海裡,讓他覺得心煩心痛莫名。
用過早膳,楚岫穿上貂皮的連帽厚披風,帽子上滾邊的白色絨毛襯着楚岫的臉,讓楚岫的臉顯得嬌小起來,雌雄莫辯,皇帝看着心又動了,在楚岫臉上親了一口,才從身後彌潤手裡拿過一個盒子,從裡面拈起一顆藥丸遞到楚岫嘴邊,楚岫疑惑地看向皇帝。
“是宮裡配的藥,養顏最好,吃了吧!”皇帝由於楚岫拒絕而來的鬱悶少了很多,此時臉上帶着柔和的笑,柔聲讓楚岫吃下手上的藥丸,彷彿是在逗弄一個孩子吃藥一般。
“您還是賞賜給您的妃子吧,臣吃這個做什麼?”楚岫實在忍無可忍了,轉開頭冷冷地說出口。
皇帝的手僵在了半空,臉上的柔和表情也快掛不住,不過,他畢竟是皇帝,心思深沉,有情緒也能壓抑很久不表現出來,轉眼功夫,他又恢復了先前的柔和,“這裡面有幾味稀少珍貴的藥,每年配這藥不易,配地也不多,朕特地拿來給你,快吃了!”
楚岫站着沒有動,咬着脣看向門簾,厚重的深紅色門簾上繡着的龍鳳的圖案,這裡的門簾原來是他喜歡的淺藍色,上面繡着梅花,現在卻全變了,他的心又沉又痛,卻不知道到底因何而沉重,因何而痛苦。
“你胃不好,這藥也有養胃的功用,……”皇帝其實並不知道楚岫在氣什麼,在彆扭什麼,於是只是說些別的話來勸說。
楚岫覺得自己這樣和皇帝生氣,既驕縱又矯情,讓他自己覺得彆扭無比,伸手拿了皇帝手中的藥丸吃了,是微苦帶澀的味道,回味的時候有些酸甜。
楚岫覺得自己剛剛的行爲讓皇帝難堪了,便故意皺了眉頭,帶着抱怨的說道,“有些苦!”
皇帝這才展眉笑了,在楚岫微嘟着的脣上親了一下,說道,“朕知道你怕苦,所以讓加了蜂蜜調味,你剛剛吃的比以前的甜多了。”皇帝將盒子遞到身後的太監手上,“這些你都帶回去,每三日吃一粒就好。”
皇帝又將一個手爐遞到楚岫手上,給楚岫戴好了帽子,讓兩個太監拿了要給楚岫的東西,送楚岫一起出宮。
本是可以用宮轎送楚岫出宮的,不過,不知爲什麼,楚岫特別排斥坐轎子,即使皇帝說了很多遍,最後楚岫還是每次都自己走路出宮,然後坐馬車回府。
幸好秋風院就是在外殿羣邊上,離宮門不遠,不然這樣冷的天氣,走太遠還不被凍壞。
楚岫走了,皇帝纔去了後宮。
皇帝覺得自己對楚岫已經太好了,他是第一次對一個人這般好。
他已早過了而立,又還沒有到晚年的煩躁之年,是心思最內斂穩重的年紀,對待愛情有激情又有容忍之量,對待楚岫,他覺得自己儘量做到了最好,是個溫柔的好情人。他能看透別人的心思,卻看不透楚岫對待他的感情,對楚岫心思的不確定,第一次讓他嚐到了愛情的彷徨與痛苦。
楚岫將皇帝拿給他的那一堆護膚膏,養顏藥封起來放到了一邊,以爲眼不見心不煩,沒想到皇帝三五兩天就問一次,加上楚岫春節放假期間陪着鳳母在瓊英周圍寺廟裡拜佛,冷風一吹,手上乾裂地開了小口,臉上也幹得有些刺痛,楚岫手上臉上痛得難受起來,然後他自己看着手也覺得刺眼起來,纔將那些藥拿出來用。
二月將盡,冰雪融化了,太陽暖洋洋地高高掛着,楚岫好不容易一次在午時過後就回家,下了馬車,正準備往書房走,管家就上前來報告道,“李大人帶了重禮在花廳裡侯了多時了。”
楚岫聽了還以爲自己聽錯了,“哪位李大人?”
“戶部的侍郎李大人!”
楚岫本不予理睬,但想到是李侍郎本人來了,即使是作爲晚輩的禮貌也該去問候一下,於是就去了花廳。
李侍郎是宮裡李修容之父,江北李家子孫,近五十歲的年紀,由於不經老,兩鬢頭髮已經花白,瘦瘦高高,一雙眼睛很小,給人精明又苛刻的感覺,他在花廳裡坐着喝茶,看似平靜,端着茶杯的手卻不斷摩挲着茶碗蓋。
楚岫作爲中書侍郎,其實早相當於半個宰相,戶部的事情多是他在處理,李侍郎最開始根本不服他的管理,在幾件事情上還故意做得特別麻煩,其中還混了一些錯誤,給楚岫下絆子,不過,接受了現代全面教育,學了數理化生物,還過了數據庫三級的楚岫,他給的那些麻煩,楚岫只一個晚上就理清了,雖然楚岫一向脾氣溫和,但對於公務卻一絲不苟嚴格要求,他做好後就將李侍郎叫去談話,將李侍郎的錯誤婉言說出,然後說了解決之法,還提出了一套節省時間的高效率辦事方法,讓李侍郎心裡不忿了好長段時間,不過,後來發現楚岫做事的確是有效率有辦法,也不得不服,兩個人關係雖然沒有變好,但還是在工作上配合良好。甚至對於楚岫是皇帝牀上之臣的說法,他都一向是不予理會的,比起一部分搬弄是非的臣子,對於此事,他算是中立派。
李侍郎是個倨傲的人,一般不求人,楚岫聽管家說他帶禮前來拜訪,就知道他是爲了什麼事。
從有了科舉之後,爲了安撫世族,對世族子弟放寬政策,世族子弟若是不參加科舉選拔想做官,只需要在軍中鍛鍊三年以上,立了軍功就能入朝。
李侍郎幺子李煒原來是個不務正業、每日花酒女人的紈絝子弟,大多數世族子弟都如此,他也沒有特別出格。三年前,他被家裡強制入軍,那時候已是攻打錦國的後期階段,錦國兵敗千里,軍隊毫無戰意,那時大批貴族子弟入軍,想着既無危險又容易立功,李煒就是那一批人,當時他的確立了軍功,戰爭結束之後,他留在錦國西部守邊,等着熬滿三年,不過,聽說,他就在二十幾天前因爲強暴了良家女子,而且還縱容手下搶劫那戶人家殺了那家主人,之後被人告發,他本是差點被將軍斬殺劍下,幸好被當場的另外幾個人救下了,只是被抓起來關押,而他的手下都在當場被將軍斬殺,以泄民憤。此後,西部軍大將軍秦嵐風上書要求將他斬首示衆。
由於李煒強暴的那家女兒是原錦國貴族遺孤,姿容美麗,是另一家貴族子弟的未婚妻,他手下所殺的老人還是原錦國的著名文士,這件事惹起了原錦國貴族的怒氣,皇帝擔心他們起來造反,收到秦嵐風上書,馬上批覆了。
第十三章內情
楚岫一向只管民政之事,加上他對軍隊的一切的確不精通,又爲了避嫌,怕參與權利太多引起皇帝的不滿,對於軍隊所上摺子都避開,並不會去看,皇帝也沒有要他看的意思。
因此,楚岫知道此次李侍郎幺子之事,還是因爲這件事在宮裡鬧得挺大,讓他不想知道都知道了。
皇帝當時批覆了秦嵐風的摺子,還沒發出去,李侍郎就進宮和他求情,李侍郎當然知道這事的厲害,他不敢請求皇帝饒了李煒罪責,只是希望能免了他的死罪,即使是流放千里也好。
皇帝並沒有給予李侍郎答覆,說李煒即使罪不當誅,也是事應當誅,免不得。李侍郎共有四子,正妻所生嫡子也有三個,皇帝答應李侍郎殺了李煒,就給其嫡長子官升一級,李侍郎只好點頭應是,之後面無血色地告退離開。
皇帝讓快馬送出了聖旨,李煒處以斬首之刑。
聖旨還沒發出一個時辰,就有李修容到御書房來求見面聖,皇帝本不理她,只是她哭哭啼啼地在外面一直守着,即使是在御書房裡也能聽到他的哭聲,楚岫在御書房後殿,都覺得那魔音穿耳,聽着心煩意亂,皇帝讓人將她勸走或是拖走都行,只是,沒想到她意志之堅,勸當然不走,她是后妃,還是一位皇子之母,沒有人敢去將她強行拖走,於是到晚飯時間,她還在外面抽泣着等待面聖,雖已是春季,又有暖陽,但外面風大,還是很冷的。畢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又是自己孩子的母親,皇帝最後還是召見了李修容,李修容沒有化妝,面色蒼白慘淡,神色憔悴,哭得眼眶通紅,由於五官細緻,長相美麗,加上身材娉婷,即使哭了半天,也沒有失了風情,站在皇帝面前禮儀妥當,略帶哽咽沙啞的柔美女聲,無論從哪方面看,都是我見猶憐的美人。
她請求皇帝免了幺弟的死罪,雖然言辭懇切,最後還是沒有改掉皇帝的決定。
楚岫坐在後殿裡,並沒有聽清楚兩人的對話,只是從後來李修容又發出了那穿透力強的哭聲來判斷,皇帝拒絕了李修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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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前天的事,聖旨快馬送出,到達西部軍駐地用二十二三天時間,想追回,只能在三天之內派出更快的馬去追回。昨日,皇帝又被騷擾了一天,李侍郎在朝中很有些人脈,有好幾位重臣都前去向皇帝求了情,李修容也跪在外面希望皇帝免了弟弟死罪,不過,皇帝一直不爲所動,最後氣得摔了硯臺,一位大人的官袍都被硯臺裡濺出來的硃紅的硃砂液染紅了一半,大家最後只好回去。
皇帝心情極爲不好,楚岫晚間陪在皇帝身邊,都沒見皇帝臉色展開過,睡覺時也是翻來覆去地睡不着,楚岫睡着時皇帝還沒睡,楚岫醒時皇帝已經在外面練劍好一陣了。
之後上朝的時候,楚岫站在下面,仰望着端坐於上的皇帝,從他的姿態,雖然看不出他的疲憊,但是也知道他很煩累,早朝很快就散了,李修容在御書房門口跪着求皇帝,已經跪了好幾個時辰了,她不聽勸不願意放棄,最後皇帝無法,只能讓她所生的三皇子來將她拉回去,不過,一個女人認定了事,她們的毅力男人根本無法理解,也無法比得上。即使三皇子前來勸說母親,李修容也誓死不走,死拉着三皇子一起跪着,一定要見皇帝向皇帝求情,一個后妃跪在御書房門口,絲毫不在乎自己的後宮形象,出入的官員太監都從她面前過,她堅毅的表情即使感動不了皇帝,官員多數也被感動了,大家都唏噓不已,雖不敢去向皇帝進言此事,卻也都臉露憐憫,皇帝無法,午飯時候,還是召了李修容、三皇子一起用膳,楚岫自己用了午膳,皇帝要和李修容說話,就早放了楚岫回府,這也是楚岫這麼早回來的原因。
楚岫想起那個跪在御書房門口的后妃,心裡不可能沒有一點感覺,一個嬌氣的大家閨秀,沒吃過苦的後宮妃子,卻能做到對皇帝三天跪求,即使沒有一點希望也不放棄,那樣的意志力,楚岫覺得自己沒有,若是皇帝拒絕自己,他覺得自己堅持不到被拒絕三次便不會再向皇帝請求了,是皇帝寵壞了他,說實話,這些時間,他已經順利慣了,根本不知道不斷失敗沒有希望的滋味到底是什麼樣子。
他覺得和這些囿於方寸之地的女子相比,他都比不上。若不是皇帝喜歡他,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剩下什麼。
若是要和後宮的女人比愛皇帝的程度,他甚至都覺得自己沒有任何贏的可能。
蔚藍的天空,廣闊的宇宙,楚岫覺得自己的心很寬廣,可也已經寬泛地失去了一份細膩的心情。
楚岫進了花廳,李侍郎拉着他就跪,楚岫驚了一下,馬上將他扶起來,“李大人,我是晚輩,可受不起你的大禮!我知道你爲何事而來,只是,這事我是真的無能爲力,你還是回去吧。”
“我李持一生沒求過什麼人,這次求易大人,也知道有些強人所難,只是,老夫不能眼看着兒子就這樣被斬首,我這個爲父的什麼也沒有做,請易大人幫幫忙,在皇上面前說說好話,即使只是將我兒的斬首日期推遲一些也好呀!”李侍郎說着,一個過了不惑之年的老人眼眶都紅了。
“您求我也沒有用,這事並不是皇上說了算,是形勢說了算,形勢讓李兄必須斬首。李大人,您現在來後悔,當初何不好好教導他,你想你兒子的時候,何不想想那被他玷污的女子的下半生,想想那無辜慘死的老人。即使我去求皇上,也不會有任何作用的,你老還是回去吧,這事我無能爲力。”楚岫說得有些義憤填膺,以爲這樣的話能讓這個倨傲的老臣回去,沒想到他也低估了這個老人作爲父親愛子的心情。
李侍郎聽了楚岫的話,很是羞愧,不過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易大人說得是,犬子犯了大錯,理應該斬。只是,子不教父之過,他還年輕,要白髮人送黑髮人,還不如就讓我去抵罪。他就要被處斬首,我這個爲父的一番護犢心情,易大人怎能明白。再說,此事也有隱情,犬子長相肖似其母,有幾分俊朗,平時雖風流,並不見他騷擾良家女子,他去軍中,這三年了,還沒犯過錯誤,我收到其好友送來的信函,裡面說是那女子勾引我兒,我兒也是順水推舟,並沒有強迫之意,再說,那女子也不是良家少女,她已經和許多男人苟且過,她那公公只是第一次撞到的就是我兒,要拿刀殺我兒,我兒屬下也是出於護衛才失手殺了他,這些過錯居然現在全都算到我兒頭上,我兒實在是冤屈呀!”
“易大人,你就去和皇上說說好話,只要不是殺頭,即使是流放千里,老夫也認了。”
“李大人,你有這些理由,和皇上直接說不是更好。”楚岫對這件事其實也一直有些疑問,比如李煒當時怎麼就只殺了那文士老人,他家裡的其他人就沒有事;李煒楚岫見過,並不是愚笨之人,除了愛玩,算是極聰明,他當時強暴了那女子,又殺了那老人,爲了不泄露此事,至少要做些掩蓋的事情吧,比如殺了那女子,將此事嫁禍給別人。
“這個內情,老夫也是今晨才收到,我兒好不容易託其好友送來的信件裡如是說出來的,老夫去找皇上,皇上對我避而不見,小女去向皇上說此事,不過,皇上卻避而不答。看來,皇上是想要我兒的命的。那秦嵐風不是好人,就是他想要我兒的命,他作爲西部軍將軍,皇上不能駁了他,所以才根本不願意手下留情,甚至連好好審理都不答應。”
李侍郎說到這時,眼裡已經有了淚花,他上前拉着楚岫的袖子,臉上出現一種詭異的神色,“易大人,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其實,你這次幫我兒,也便是幫你了。”
楚岫覺得好奇,看向李侍郎。
“那秦嵐風一個毛頭小子,草莽出生,攻打原錦國的時候纔開始出頭,沒想到後來就一步步升上來做了將軍,說到他做將軍,也是在見了皇上之後,皇上那段時間和他形影不離,對他百般關愛,之後升任他爲左軍將軍,攻下錦國後,甚至將整個西部軍交由他手下,原來的一些老將都在他之下。他雖立了不少戰功,但你不覺得他升地太快了麼。當時,就有人傳他是勾引了皇上才當上了將軍,若皇上真的看上他,易大人,他對你應該也是威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