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石火間,秦雨纓明白過來。
她之所以明白,是因她去過那地方,卻不知皇帝能否參透其中貓膩……
回到七王府,才知陸泓琛早已從那閻王廟回來了。
見秦雨纓毫髮未傷,陸泓琛心中的石頭總算落了地:“皇兄爲何突然召你入宮,是不是陸長鳴出了事?”
秦雨纓點頭:“陸長鳴估計已經嚥氣了……”
見陸泓琛疑惑,她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言罷,補充道:“他應是中了一種極爲霸道的毒,皇帝並未第一時間叫我過去診治,而是給他請了御醫。那些御醫束手無措,待我入宮時,毒性已然侵入他的心肺,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活了。”
“是皇后所爲?”陸泓琛很快就猜了個十之八九。
秦雨纓點頭:“不是她,還能有誰?”
她將那帕子一事告訴了陸泓琛,同時也沒忘了提及宮中那一年四季有花盛放的園子。
“我走之前,見皇帝臉色的極不好看,你說……他會不會已發現了端倪?”秦雨纓問。
“即便發現了端倪,在有確鑿的人證物證之前,他不會打草驚蛇。”陸泓琛道。
秦雨纓想想也是,皇后身後有個不容小覷的董家,這場博弈涉及權勢的較量,皇帝又怎會輕舉妄動?
她先前之所以猶豫片刻,沒立即爲陸長鳴鍼灸解毒,是不想惹上太多麻煩。
畢竟無論皇帝還是皇后,都是敵非友,她誰都不打算幫。
可略一思忖,她早已被捲入這場風波之中,即便什麼都不做,也無法輕易脫身。
既如此,索性如皇帝所願,讓陸長鳴有機會吐露真相。
否則陸長鳴一旦就這麼死了,她救人未免也救得太不值當。
只是可惜,毒性霸道,此人最後還是逃不過一死……
接下來,皇帝十有八九會着手對付陸長鳴的黨羽,也不知陸長鳴的黨羽,與皇后之間會否有所關聯?
思及此,她問:“聽聞三王府的死士是由兵部剷除的,你說,他們有沒有發現那賀亦鈞的蹤跡?”
她先前特地去了一趟太醫院,太醫院的人說,賀亦鈞已告假還鄉了。
太醫院的名冊上,赫然寫着賀亦鈞家住遼城。
可她分明記得,此人並無遼城口音……
想來也是失算,當初她親自舉薦賀亦鈞入太醫院,是發覺此人身上藏有貓膩,於是有意將他暴露在衆目睽睽之下,如此,他便無法再偷偷摸摸耍什麼把戲……
卻不料他竟是皇后的人,一入宮,許多事就變得無跡可尋,談何暴露在衆目睽睽之下?若此人在三王府被抓,她這個舉薦之人,如何脫得了干係?
陸泓琛搖頭:“我已叫老八去兵部打聽過,那夜,賀亦鈞並不在三王府。”
不在便好……
秦雨纓聽得鬆了口氣,略一思忖,又記起一事:“對了,聽說你先前去了城郊的閻王廟?”
陸泓琛微怔,答:“本王突然想去看看那閻羅的泥像,究竟是何種模樣。”
秦雨纓狐疑地“哦”了一聲:“就只是因爲這個?”
騙誰呢,而今朝野上下亂成一團,這座冰山何來的閒情逸致跑去城郊看泥像?
“那地方既擋風又遮雨,是個修煉辟穀之術的好去處。”陸泓琛接而道。
敢情他是想將閻王趕出府去?
難得瞧見這座冰山如此正兒八經地吃飛醋,秦雨纓不覺有點汗顏。閻王那廝徒有威名,卻無法力,如今連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都不如,只怕被人賣了還在幫人數錢,待在外頭自然不比待在這七王府中。
她白了某個醋罈子一眼:“若他沒煉成那辟穀之術,反倒將自己活活餓死了,又當如何是好?”
醋罈子好似壓根沒將閻王的生死放在心上:“真能將自己活活餓死,也算是他的本事。”
“你……”秦雨纓不由氣結。
見她不悅,他嘆了口氣,捧起那張閃過些許氣惱的小臉:“你當真要爲了那人,與本王慪氣?”
脈脈的眼眸,令她的氣惱轉瞬就煙消雲散:“我當然……”
當然不會爲了閻王那廝,不顧陸泓琛的喜怒。
可有一樁事,她心中實在狐疑:“我無意間在那上冊古籍中看見了一行文字,說這天地之間有兩位至高者,一位是天君,一位是閻君。前者除妖,後者攘魔,二人威名遠揚,使得邪魔妖道紛紛聞風喪膽,避之不及……”
陸泓琛聞言眸光漸深:“所謂威名,不過過眼煙雲而已。”
秦雨纓抿抿脣,不置可否。
許是字裡行間太容易令人遐想,看過那文字後,她腦海中隱約浮現出一道彷彿被夜色浸染過的身影,風過如浪,那人衣袂翩然,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足以令日月光華黯然失色……
如今這手無縛雞之力的閻王,也曾有過那般威風八面的時候?
要是沒有耗費修爲,將自己救活到這世上,他是否就不會落到今日這般下場?
對閻王,秦雨纓是既惱恨,又感激……
時隔數千年,有些事不能細想,細想之下,心裡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我有事要問問他。”她道。
當着陸泓琛的面提起,是不想讓他多慮。
陸泓琛點點頭,並未阻攔。
待秦雨纓走後,一旁的杜青忍不住上前提醒:“王爺,王妃娘娘是去見那嚴公子了?”
二人之間的對話,杜青都聽見了,卻聽得有些不明所以,腦子一時沒轉過彎來。
可有一點他很是擔心——那嚴公子看向王妃的眼神一直很古怪,爲何王爺一點也不提防?
陸泓琛看穿了他的擔憂:“雨纓做事自有分寸,本王信得過她。”
“可是王爺……”杜青忍不住要勸。
陸泓琛打斷他的話:“本王要的是白首不相離的妻子,而非養在金絲籠中的鳥雀。”
言下之意,他不打算監視她的一舉一動。
這語氣不容反駁,杜青沒敢再多言。
他不止一次地懷疑過王妃娘娘,先前以爲她與那徐子誠是一對姦夫淫婦,而後又以爲她企圖勾搭那“表兄”藺長冬……
而事實證明,一切只是誤會,不管徐子誠還是藺長冬,與王妃娘娘之間都清清白白,無半點見不得人的關係。
可這突然冒出的嚴公子不同,此人來歷不明,身份根本無從考究。
思及此,耳邊鬼使神差冒出了秦雨纓方纔那句意有所指的閻羅、天君……
聯想起那雪狐幻化而成的胡公子,杜青心裡一下子明白了什麼,神色不覺一凜。
該不會,那嚴公子就是……
見他神色有異,陸泓琛劍眉蹙緊:“那賀亦鈞的行蹤,你是否查到了?”
杜青回過神,搖了搖頭:“啓……啓稟王爺,那人依舊下落不明。”
“繼續去查。”陸泓琛吩咐。
“是……”杜青壓住心中疑惑,領命退下了。
與此同時,秦雨纓來到閻羅的住處,剛叩門而入,就瞧見了一雙略顯哀怨的眸子。
閻羅正在牀上打坐,那本就清瘦的臉頰,短短几日竟已凹陷了不止一分。
“你近來沒有吃飯?”秦雨纓忍不住問。“你那丫鬟,並不肯給我送飯。”閻羅答。
言語間,難掩濃濃怨氣。
秦雨纓不覺被他逗樂:“這府中又不止一個丫鬟。”
“那丫鬟太厲害,得罪了她一個,就等於得罪了一羣。”閻羅道。
秦雨纓輕咳一聲,掩住笑意:“你那辟穀之術,修煉得如何了?”
“你是專程來笑話我的?”閻羅眸中哀怨更深。
“不是,當然不是……”秦雨纓擺了擺手,一本正經道,“只是關心而已。”
“沒有法力,再怎麼修煉也是徒勞。”閻羅說着,站起了身。
因打坐打得太久,腿變得微微發麻,他走了幾步,索性坐在了桌後的紅杉椅上:“你若是來看笑話的,看完了,就走吧。”
秦雨纓還真不是來看笑話的:“我來,是有件事要問你。”
閻羅看了她一眼:“何事?”
“我記得你曾說過,你先前曾是個普通人,有過家室,有過妻女,後來爲何忽然就升了仙?”秦雨纓問。
閻羅沒想到她特地找來是要問這個,雖有些疑惑,但還是一五一十地告知:“我的確有過家室,有過妻女,至於爲何突然昇仙……過了這麼多年,哪裡還會記得。”
這下輪到秦雨纓疑惑了:“你是神仙,居然連自己的過往都記不清?”
“神仙也並非無所不能,我如今不是就丟了法力,成了凡人?”閻羅反問。
這倒也是……
秦雨纓點點頭,心中仍存了一絲狐疑:“你與那天君,熟是不熟?”
“曾在仙宴上見過幾次,並不熟識。”閻羅答。
“那……在救我之前,你的法力能否與他相提並論?”秦雨纓又問。
閻羅的臉色變得有些古怪:“你說呢?”
“我若知道,便不會問你了。”秦雨纓撇嘴。
“天君是衆仙之首,與天地同存,法力無邊無際、無窮無盡,而我只是區區閻羅而已,如何能與他相提並論?”閻羅道。
那語氣,全然不似在撒謊。
秦雨纓聽得詫異,這爲何與書中所說截然不同?
見她滿臉不解,閻羅頗有些猜不透她的心思:“你要問的,就是這個?”
秦雨纓點了點頭,本想拿出那書給閻羅瞧上幾眼,一摸懷中,才發覺書已不見了蹤影。
“怎麼了?”閻羅瞧出她神色不對。
“那書……”秦雨纓話未說完,眼角的餘光不經意瞥見了窗外的一道身影。